“派舒河去查案,固然因为速度快,大概也是为了苍凤栖吧”
棋盘上黑白两子纵横交错,如黑夜里星罗云布,棋局深奥,玄妙难测。
轻轻放下一子,苍昊眉梢轻扬,目视长亭沉静俊雅的面容,如此淡问。
谢长亭目光微垂,静静注视着棋盘,语调平和温雅,“长亭的举动,从来瞒不过主人的心思。”
苍昊挑眉淡笑。
“长亭在想,凤王此刻大概亦是忐忑不安,对于朝廷来说,沧州十万兵马显然已经是多余的了。”
“既是多余,自然便没有留的必要。”苍昊淡淡道,“本王倒不在乎十万兵马一年要消耗国库的银两多少,只是,既然他会为此不安,倒不如换个让他安心的方式。”
谢长亭点头道:“太傅一职,确实适合他——储君需有王者气度,还得意志坚定,心胸开阔,心怀天下,不会轻易被左右意志,如此才能保得江山稳固,国家长久太平。”
“那么,”苍昊抬眼,漫不经心地道,“凤王此人,你觉得如何意志够不够坚定,心胸够不够开阔,够不够王者气度”
“长亭虽然谈不上喜欢他。”谢长亭淡淡道,“但无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经历了丧母之痛与夺位之恨之后,他尚能保持一颗正直的心胸,没有被仇恨的种子淹没,并且,不带任何伪装,不管是痛是伤,一直以真性情活着。
甚至,心里几乎从未有过算计。
这样的品性,放眼天下也是难找。
苍昊似乎觉得讶异,挑唇笑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喜欢他”
谢长亭略做思忖,随即自嘲般地漫声说道:“说得矫情一点,长亭擅长尔虞我诈、运筹帷幄的处事方式,并且习惯了算计,而凤王的品性高尚,倒是与长亭格格不入,或许因此而觉得,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是吗”苍昊不置可否,“本王却觉得,在某些地方,他与你十分相似。”
谢长亭意外地抬眼,“主人指的是哪方面”
“韧性。”苍昊缓缓道,“他与你,皆是非一般的坚忍,一般的打击击不倒谢长亭,也击不倒苍凤栖——自然,这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由,他是真正的坚强,而你,则是万事根本不放在心里。”
谢长亭闻言,清浅一笑,“主人说的总是那么透彻,一针见血。”
顿了下,又道:“凤王身上,有他优秀的地方,却也不乏缺点,而正是这些缺点,同样让长亭厌恶。”
“性子是足够坚韧,然而意志却薄弱了一些,因此,便难免失却了几分王者气度。”
苍昊道:“何出此言”
谢长亭淡淡道:“若他当初意志足够坚定,哪怕与全天下为敌,自己容忍不了之事,也绝不允许它发生,甚至,任由它事态发展到自己无法收拾的地步。那么今天,苍氏皇族,朝廷之上,大概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彼时,他却只知逃避,不管是不是真的出于孝心使然,这样的态度,都不是一国储君所该有的行为。”
苍昊淡淡道:“虽没见过苍凤栖,不过你对于他的性格分析,却是不离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慢慢聊着,棋局也不知不觉进行到了大半,黑白双子正纵横驰骋,如沙场对决,两军交战正酣即将尾声之际,苍昊却忽然伸手,缓缓拨乱了棋盘上所有棋子。
谢长亭怔了一怔,眸光沉静地看着棋盘上黑白棋子堆在一起,静默了良久,才缓缓抬手,慢慢地将黑子与白子又各置其位,只须臾功夫,便恢复了与此前一模一样的棋局。
“记忆力不错。”苍昊扬唇,淡淡赞了一句。
谢长亭没说话,略做思索之后,才温声道:“主人的意思,长亭大概是明白了。这江山天下便如这一盘棋,任何人有本事打乱了,必须得有足够的本事收拾善后……彼时,苍凤栖还没有足够的自负,能够同时压制安王的江湖势力,慕容霆的外戚专权,以及其母皇后的后宫干政,是以,也并不能说他是在逃避。”
苍昊闻言,略略挑起唇角,却没说话。
垂下眼,继续未完的棋局。
“苍凤栖的身世,主人打算如何处理”
“他是苍氏皇族的凤王,这一点没有改变的必要。”苍昊淡淡道,“本王既能让他活下来,便没打算折辱他,所以他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的言行。”
谢长亭想起前几日被舒河折腾死了的两位皇子,心底便明白了,不止是姓氏,甚至是血脉,这些历朝历代皇族之中最被看重的东西,苍昊一概可以视为无物。
谢长亭没有多嘴去问,若凤王不想回帝都怎么办毕竟当初,听说似乎他走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帝都来。
而且,身份尴尬,心里也始终放不开。
若他问了,苍昊定然是漫不经心地回他一句,“这很重要吗本王的话,还容他讨价还价不成”
淡淡一笑,谢长亭道:“既然主人已经有了主意,不如长亭便拟旨,让凤王在回帝都之前,把卞州之事一并处置妥善了”
苍昊想了想,点头,“也无不可。”
转头看了看御花园中,满园秀丽风景,几要淹没苏末与梅韵两位游园的小女子,时间过得倒是不慢,眨眼间两人已经走了一圈回来了,再看天色已经快晌午,苍昊淡淡道:“司空府的事,你便早些去办了吧。直接让子聿带人去查抄拿人即可,不必与他们说太多废话。”
谢长亭站起身,躬身为礼,“长亭告退。”
苍昊起身,站在亭柱边上,负手淡淡道:“事情既已查清,舒河和云阳二人倒是可以留他们在宫外多玩两日,不必催促他们回来。”
“长亭遵命。”
说罢,转身走下凉亭,离开了御花园。
苏末与梅韵绕过长廊,缓缓出现在眼前,苏末懒洋洋地掸了下袖口沾到的露水,“苍昊,你对舒河和云阳,倒真是格外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