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却只恍若未闻----原来地计划里。她只是想给北胡方面地人留个印象造个势。和武青说好地。也只是虚张声势。放胡人离开。可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一步----看武青地架势。也绝没有打算放走对方一个!
青岚前后望望。心念电转。忽然张口问道:“谢云迟在隆兴府要约见地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戊犹豫一下。急促地声音放缓下来:“属下不知。”
青岚本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自顾冷笑道:“难道竟是北胡的西大王么!”隆兴已在赵国腹地,胡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亲来?看那随行人员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隐约露出地标记,以及援军拼命的架势,只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还真是这么个重要人物!武青亲自动手,不知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要更改计划。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此人?!
李戊急道:“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青岚目光灼灼:“不是说北胡的西大王萧衡。卧病在床么?怎地忽然来了大赵?”
“大人,”李戊已经动手去拽她的马缰。“管他西大王东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紧,就算让流矢蹭到一点半点,还怕谢大人不剥了我的皮么?!”
青岚本还在沉思,听见他这话,却扑地一笑,“李戊,你到我身边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李戊也是无奈,平日话少是任务需要,可如今便说多少话,青大学士不也是自顾岿然不动的么?
“我不是不走。”青岚又转了话题,“是暂时还不能走。李戊,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悄悄给武都督传个信儿,让他放了那个北胡地西大王么?”
“这个----”李戊被难住了,“属下无能为力。”他倒不关心为什么青岚会想要纵敌,只是他真的没有这本事,可以万马军中来去自如,跑去给那长剑如虹战意正浓的武都督传个什么信儿,还要“悄悄”地。
青岚皱眉看他一眼,“谢云迟还说你是高手呢!”
“属下只是轻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点,可还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轻功高也行啊……算了,”青岚忽然道,“我们在这里点些狼烟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战场中人的注意,试探着发些信息。
李戊大惊,“大人是嫌死得不够快么?!”战场暴露自己位置,等着箭雨袭身还是飞枪刺个对穿?
“没办法呀,不然我们就直接过去,我对面和武都督说?”
李戊往山下看了一眼,“还是点狼烟吧。”那些新兵勉力维持才没有乱阵溃逃,真靠近了,他这个只会跑路的“高手”,还真怕护不住青大学士那没有半点武功的小身板儿。若是被裹挟进了溃军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会儿我从东边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点了狼烟,便跟过来吧。”
“可是谢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离。可是现在情势紧急,难道我们一起点了狼烟然后等敌人来么?”青岚忽然严肃起来,“狼烟一定要点。此事关系社稷存亡,听我说的步骤,不可稍有马虎!”“属下遵命。”李戊不由也端正了神色。青大学士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威仪,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轻功好,一会儿直接从林子里穿过去下山,说不准能比我还快呢。”青岚又转了笑意,“如果山下情况有异,我会直接往中军那边,你不用担
李戊摇摇头,看着青岚驭马小心翼翼地盘旋于山道,很快消失不见;便也一个纵身,往林中去拾引火地干粪树枝。
鹿苑山头的火光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灯笼火把映照下,一个小小的“护卫”,仓促之间,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过是遥远山间的一抹亮色而已,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即使看到,也会漫不经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没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双眼睛----只是因为那亮色实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红色黄色蓝绿色交替闪耀,不久又有彩色浓烟滚滚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规矩的新兵,也会想到,这是在传递某些信号了。
青岚如她许诺的那般,并没有靠近战场,从东边的小路拐下山坡,遥遥回望间,隐隐地也看见了那烟雾,不由一笑。她刚才交给李戊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谢云迟交给她的血衣卫一级求救信号,见者须立即赶往救援,哪怕是放弃任务、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号一出,血衣卫必将有所行动,那么战局搅乱,这边的战况她也就不用过多担心了。
当然,事实上她原本就没什么担心。就算这“围剿”的计策她并没有和谢云迟沟通过,但,能让北胡的西大王到达大赵腹地,深入万军之中,那必然是有了万全的安排,谢云迟的安排。
到底是让这位西大王死,还是生,那本来就是血衣卫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李戊点狼烟传信息,却是另有目的:帮助武青挖掘出身边隐藏地血衣卫。
早知道谢云迟对于长天军的执着。还是从去年滕王阁时起。记得谢云迟穷尽血衣卫之力,居然无法提供出关于武青的详细资料,无法在武青身边安插暗探----当时这位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并未多说什么,可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在意;而如今,李戊来到她身边所经过的途径,已经证明,血衣卫对长天军的渗透,已经卓有成效。想来也是么:要在一个小小统领身边安插个亲卫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长天军中安排个把暗探,对于用上心的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来说,还是没什么挑战性地。
当然,这暗探要做到能够随时出现在武大都督身边。替他准备一包给某大学士洗澡时更换的衣物;要在里面夹带上特殊用处的白布;要留下来为武大都督给那个大学士传上话儿;要找到时机将自己作为“礼物”奉上……也不是寻常人做得来的。
武青不说,其实青岚也知道他对李戊身份地存疑,对血衣卫渗透的不满----武都督此人,向来守礼内敛,从不主动涉猎本职以外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软弱可欺。并不意味着他能力不足……看段南羽一直执意要留在武青身边,积极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够翻云覆雨者,这武都督,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谢云迟和武青,让血衣卫和长天军对上。就让她出头。趁着血衣卫在武青身边立足未稳,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吧----至于李戊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为她点燃信号传递。这,应该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担心李戊地安全问题。虽说火光一起。这个山头势必成为两军关注之地。但李戊轻功卓绝。没有她地负累。逃跑必是不难。
青岚甩甩头。牵着马从小树林里转出来。前面地路就比较宽了。可以骑马飞奔。在没有赶到何长安地中军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十分地安全----即使满山遍野都是大赵地军马。
而这样地念头方起。青岚已经抬脚将要迈上马镫地时候。异变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闪。伴着低低地呼喝。有黑影从身侧草丛中暴起。一柄环首大砍刀携带着烈烈风声。直劈而来!
青岚如今是文官身份。虽然参加了镇南军地夜演。却不曾着甲;这一身地玉冠紫褶。天青长披。固是看着风流俏雅。实则毫无抵挡之力。
不过常和血衣卫混在一起地人。总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风声乍起之时。青岚已经弃了马镫。借势往马腹下一滚。与此同时。袖中地梨花小弩机括启动。一蓬箭雨砰地炸开。直奔偷袭者地方向。
弩上带有火药地炸力,数十只精钢小箭半环状射出,黑夜中微微泛着剧毒的蓝光……对方
青岚这样地应对,算得上镇定,也算得上得体----这只梨花小弩是血衣卫心血所在;就算一个寻常的兵士,有了这么个东西,也足以放倒数名高手了……可惜青岚不是寻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连普通女子的体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袭者只闷哼了一声便软绵绵倒下……大砍刀离手便偏了方向,也没有削到青岚半根发丝……重重地砸在了马臀之上。
只是小小的躲闪还击,青岚胸口已经发闷……寒意乱入四肢百骸,竟是发病的征兆!她的本意,是要滚到马的另一边去的;可才刚半滚半爬地到了马腹下,那马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青岚一口腥甜涌到喉间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偷袭者临死前青紫愕然的脸……当时心中闪念:她毕竟不是个从军的料啊……笨得没被刀砍死却要被马踩死。
预料中的马蹄踏身之苦并未到来,青岚的意识失去了一瞬,清醒过来时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焦急的男声轻唤着:“青岚,青岚----”
是郝连睿!青岚唇角扯起一抹笑,艰难回道:“陛下,臣的药在护卫手里……他还在山上。”
果然东北方那支一直隐迹观望的人马是皇帝的禁军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闻言,紧急关头救了青岚一命的皇帝陛下阴沉着脸抬起头,下令:“封山,索药。”
火,漫天的刀剑光影和烟雾。
满耳的尖叫和哀嚎;满鼻满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敌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只有拼命地厮杀,机械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团染了血色的斑驳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护的翼,支撑她,引领她,浴血,而前。
从没想到过,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长剑凝霜,舞起时护她身周飞虹如练;而她倒拖一柄铁狼筅,竟也能替两人挡下几次强攻。
……
折了几匹马,添了无数伤;他带着她终于冲出了敌军的营地来到暂时安全的河边,她再也无法支撑,似将力气和血液都流干。
他的伤比她还重,却拼着先替她包扎,用尽最后的真气,助她驱除寒毒;将生死一线的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她从泥泞的河滩上睁开眼的时候,全身的骨头仿佛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内冰冷和炽热混搅在一起;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挣扎着,匍匐到他身边,抚着他渐冷的身躯,肝胆俱裂……
“大人,大人!”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
青岚蓦地坐起,牵动胸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戌连忙递上早准备好地手巾。叹口气。用肯定地语气道:“大人又做噩梦了。”
“嗯。”她回答。目光依旧怔忡;接了手巾欲拭往额头。才发现连身上都汗透。于是索性丢了手巾。痴痴地又发一会儿呆――从上次镇南军夜演她寒毒发作。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余天。她每日服药。又靠武青疗伤。却依旧身体虚弱。还越发添了咳。
“大人。水都备好了。可要沐浴么?”
她摆摆手。却又点点头。“不着急。我睡着地功夫。可有人来过么?”
“工部地几位大人来过。见大人睡着。便只留了公文――只有武都督来为大人试了试脉。”
武青。她地目光又深邃起来……方才地梦。就是他将她从敌营中救出来时地情境吧?如此。他应该不是死在那一次……梦里地情境鲜活如昨。心中地疼痛依旧清晰――这就是那“三年”中地记忆么?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连贯。看来。她“恢复记忆”地日子真地快了。
李戌还在往下说,“武都督说,大人的寒毒侵入肺腑,就算他每天为大人用真气调理,也怕无法长久压制;不过鲁季老医圣已经联系上了,不日即可赶到,应该可以再为大人调整药方。”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看向青岚,见她依旧心不在焉地只淡淡应一声,便继续道:“还有,又有随驾的太医前来,一定要替大人诊脉……”
“不可以。”青岚这次蹙眉回答,“原来的陈太医留在京中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进行催眠。”
“属下已经用各种理由拒绝很多次了。不过若是陛下坚持,只怕――”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你是怀疑事情不太对劲吧?尽管安排,我配合就好了。”
李戌看她神色,小心应了声“是”,不再多话。反倒是她,觉出自己的态度不对,又柔声对他道歉:“李戌,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事情太多,心中有点乱。”
“属下明白。”李戊保持着“护卫”谦恭的姿态,只是眉目间又温和了几许,“大人安心养病,小事的确不需过问太多。”
青岚终于微笑,“李戌,你告诉谢云迟,不管怎么样,安排我和那个人见一面。”
她相信谢云迟收到李戌传来的信息后一定能够明白,“那个人”指代的是谁。是的,她一定要再见见段南羽,无论如何难于做到――即使只是见上最后一面吧,她还是有很多的疑问,需要和他当面排解清楚。
而这句话说完,她却如定了什么主意般,整个人轻松起来;连日来的病痛和各种各样的压力,便在那样的微微一笑中,尽数抛在了脑后。就连前去沐浴途中遇到的兵士侍卫,都被青大学士的阳光笑容感染了几分快意。是啊,无论事情是怎样的千头万绪,无论她是怎样的力不从心,一切该来的还是要来。既然如此,不如微笑以对。
……青岚并不知道,在她离开时,那个最近得她“独宠”的“护卫”李戌,望着她的背影,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笑意,微微叹息了一声。
随着对这位“大人”了解愈多,他心中也愈多积累而来的莫名情绪――差不多开始明白,那么样惊才绝艳、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都指挥使大人,为什么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沦陷;会为了她,只身犯险,远走他乡;会为了她,私调血衣卫,不惜犯了上忌,也要里里外外地维护。
他在谢云迟身边已经很久,身份却一直不曾轻易示人。和何蕊珠相似,对于这个居然能够占据他们最景仰的都指挥使大人心思的女子,他从一开始便心存了敌意;更何况,他更清楚地知道,谢云迟曾经如何为她谋划,要她离开这权力争夺的中心,要为她营造一个写意轻松的江湖梦――而这个女子却拒绝了,固执地想要将这女扮男装的可笑局面隐瞒下
。以为隐瞒得了多久呢?她以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知道为了这样一个游戏,都指挥使大人替她做了多少吧?或许,只要她高兴,旁人的心思或生命,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直到他成为“礼物”来到她身边。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长,可是依然不以为然――难道只因为她不好过,便要随着她任性,为所欲为地娇纵?可是她是他的任务,是他需要照顾的责任;于是他只能替她隐瞒,放她去约会,做她的替身……只是稍稍有些坏心地,在她离开的时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暧昧大戏――在她“情人”的面前为她抹黑,就算为谢都指挥使出一口气也好。
不过之后他就发现他错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应该是见惯风月,左右逢源的;至少,在武都督和谢都指挥使之间,她不是一直夹缠不清么?然而看她与武都督的相处,竟是避嫌的多,偶尔不得不共处,也是谨小慎微,守着本分的――除非,极偶尔的时候,在她觉得旁人顾及不到的角落,她会把目光投注在武都督的背影上,紧紧追随,久久凝望。
难道竟然只是单恋么?据他看,武都督的心中,只怕全未有她这么一个人呢。
再然后的相处,她却慢慢展示给他一个全新的面貌来。
他没有想到过,青岚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能够将工部侍郎与大学士这样的要职做得名实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挂名而已。从她出现在隆兴之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公务送过来,而他也就一天天看着她,见官员,批公文,布置要务,呕心沥血――连寒毒发作之后这段所谓“静养”的日子都躲不过;而难得地,他居然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狠戾,颇有血衣卫之风,而由此,办事效率也是极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军需,通漕运,溉农田;本是好事,然而面对截湖造田的豪强大户,她却根本没有走正常的渠道,只是将这些人收买的收买,暗杀的暗杀,冤假错案,巧取豪夺――极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席卷千里河堤;百姓对此竟是毫无所觉,唯在豪绅富户中留下奸佞骂名而已。
还有那天的镇南军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丛火光的用意?当时还曾对她袒护长天军的做法腹诽过,然而隔天却见武都督在她给出台阶之后,将所有血衣卫混在长天军的暗探,列了名单,送她做“护卫”;这才知道长天军“铁桶”之名果不虚传,即便没有她,武青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机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说她与留在京中的张鹤大学士书信频繁,隐隐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说她暗会各级官员,与多处“盗匪”颇有联络;只她前些天算计卢老太傅那次,便让他心惊不已,刮目相向。
从前他也隐约知道她要夺权兵部的意思,却没想到她做起来如此容易:只是拼着病体往临时充作内阁办公场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态度算得上恭谨地拉着老太傅多说了几句,便轻轻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无他,只是正巧卢太傅老大人当时正利用这小院私下会见京中来诉苦的几名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