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崇年定下的规矩,四条街四人掌舵,营生行当若牵涉到他人的地界,那便还是由主事人来决断。元吉镇定地直视金算盘,平静地说,没踩你南门的线,你做不了主吧?
狂牛鼻息重重一喷,金算盘额角抽了抽,高城则在饮酒间悄悄笑起来,那疤都挤一块了。
二楼突然陷入莫名的寂静,唯独江果轻微的嘬烟声是最为响亮的。
金算盘看着元吉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忽地笑了笑。
呵呵。金算盘一把拍合纸扇,指着元吉转向狂牛兴致勃勃地说,这兄弟门清呀。盛崇年道上的规矩记得清清楚楚,是个明白人。可等那握着折扇的手搁在桌上,金算盘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顷身逼近元吉,神色阴戾地说,兄弟,你哪个地界的?这位置是你坐的吗?搁这放屁熏你金爷?找死呢?
诶,老金,别吓唬他。人可是我昨天刚请上门的,若是叫你这么一吓。高城嗤笑一声才说,跑了怎么办?
我今天来代表高帮主谈生意,金帮主。元吉举碗抿了口酒,手底下人都看着,你跟我这耍混样,合适吗?
我耍混样?哼哼。金算盘狞笑着转向高城,面子是爷们自个儿挣来的,你让这样的货来跟我谈生意。怎么?埋汰我?他看着高城却指着元吉的脸,让他滚,别叫他给你聚龙帮丢脸。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江果一甩烟杆打开金算盘的手指,吃饭的地方怎么把阉货放进来,看着就脏!
金算盘好穿荣服锦衣,出门更喜欢往脸上抹粉装衬的如同白玉公子哥,可他那笑容最是谄媚,底下时常有人偷偷骂他是阉货,这是他的禁忌。
金算盘脸红一阵青一阵地变,他站起来,用折扇敲着桌冷笑起来,旋即猛地持着纸扇直直戳向江果的面门,直奔眼珠!
啪地一下,忽地就见一根筷子以极强的力道向上飞窜,骤然穿透纸扇令金算盘脱了手,连带着飞射向屋顶,钉在了屋梁上!
金算盘一愣,随即垂头看向桌面,立刻发现元吉的桌前少了根筷子。
金帮主,坐下谈,何必跟一姑娘家发火。元吉握着筷子看向他微微一笑,金钱帮和火牛帮肯赏脸赴宴,我们聚龙帮自然得遵着规矩。
狂牛方才见元吉露了这么一手,原本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了。他看向元吉,说:兄弟好身手,狂牛佩服。敢问尊号?
他这是在问元吉在江湖上的尊号。
元吉等金算盘缓缓坐下才松了筷子,说:排不上号,叫狂牛帮主见笑了。
行,高帮主一言九鼎,不是割袍那档子人,说说。金算盘颇为客气地看向元吉,这生意怎么谈?
那得看二位,想怎么个开法。元吉侧眸看了江果一眼,继续说,我们这提前吱个声儿,南门若要开赌坊不能开大,不能超过二家,利润四六。
江果朝缩在楼梯口的小二招手让他上菜,他登时战战兢兢地端着食盘来到桌前,先将凉菜轻轻放到桌上。
啥?老子诚心诚意来这谈生意,你张口就要拿四成?狂牛笑声如闷雷,我当你是个人,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四成,是你们的。元吉持着筷子一拨凉盘,将其中用青芦雕刻的凤凰上半身斩成两截,六成才是我们的。
狂牛和金算盘怔怔地看着盘中的凤凰屁股和爪子,旋即对望一眼,最后齐齐看向元吉。
这他妈叫谈生意?狂牛一掌拍在桌上发出震响,你耍猴呢?
元吉笑了笑,旋即微微上抬手臂。江果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过去。
这是东门赌坊近半年的利润。
元吉将册子搁在桌上,二位,看看吧。
狂牛大手刚伸过去,金算盘抢先拿走了,他埋汰地看了狂牛一眼,随即伸着舌头舔了舔手指,翻开册子细细浏览。
狂牛尴尬地坐回去,高城便笑着凑过去给他递了坛酒,他接了。
二十万两。金算盘看向狂牛点了点头,半年的流水不错,这买卖做得。.z.br>
这还是小赌坊。元吉环视两人,内城时常有达官显贵的公子哥来玩,大头都从他们身上来。二位,我给个主意,你们听听?
狂牛接过册子翻了半晌,不时的挠着后脑勺。他身旁的壮汉凑近细看,嘴里偶尔说着听不清的话。狂牛听的连连点头,说:你说。
元吉夹了片凉瓜片吃,说:这次的赌坊,若是按我的意思,得造个大的。
狂牛迷惑地问:大的?
大的。元吉搁了筷子,南门最靠近内城的地界有片老巷子,屋子破,都是穷户。
金算盘摩挲着粉腻的下巴接话:那地方我去过,破屋上连瓦都不全,住的都是些乞丐。你的意思是?
拆了。元吉又抬手了,江果紧跟着递出一张折叠的薄纸,这是建楼图纸,老巷子每户都给上三十铢钱换地契。
三十铢钱买一栋破屋?金算盘接过图纸端详,可片刻就摇起头,这生意不划算。
不止如此,我们还得出钱将楼翻新,然后叫卖地的穷户签契约。元吉饮干了酒,江果突然捧着酒坛给他倒酒,每人每户签十年契,新楼给他们免费住十年,但前提是得在新开的赌坊里干活。
十年?免费?金算盘翘起二郎腿微晃着身子,哎呀,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免费就是赔本的买卖。我们出钱给穷户建新屋子,还雇他们在赌坊里干活?这他妈算什么行当?
不止是赌坊,这楼里要有卖吃食的,连夜开,有酒肆,不打烊。青楼彻夜舞,赌坊。元吉目光炯炯,楼越高,赌的越大。
狂牛听的一愣一愣的,他好奇地问:赌多大?
银子、女人、田房地契,首饰珠宝。元吉看向高城,官职、人命。
高城举杯的手骤然一顿,他斜着眸子看向元吉,嘴角微扯说:新花样,听着有趣。
金算盘听着咂巴嘴,饶有兴致地说:这哪像是赌坊,倒像是酒楼。
不错。三位想想,从盛崇年到现在,外九城的油水到底有多少,诸位心里清楚。元吉顷身悠然靠着椅背,可内城呢?内城严令禁止我等进入,为何?还不是因为我等是百姓,不是官。可这天底下的有钱人,可都住在内城里。
这黑话叫狂牛和金算盘听的都是耳鸣不止,他们都清楚,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问他们。
谁是有钱人?
官。
狂牛看向金算盘,似有些激动地咽了口唾沫点了头。金算盘则看向元吉滴溜溜地转眼珠。
半晌,他看向高城,问:高城,你什么个意思?
先前不是说了吗?高城朝元吉抬了抬下巴,他谈,我都认。
狂牛登时一拳垂在桌上,震声说:行,我觉得……
慢着。金算盘抬手制止,吃食、酒肆、青楼,赌坊,这几样可都是我们的营生,利润可不能由着你定。
金帮主,主意是我出的,可规矩是你们的。利润怎么分可以商量,但是。元吉双臂伸直撑着桌子两端,就看你们敢不敢玩票大的。
这楼要是建起来,以后外九城的规矩都得破。高城扫了左右一眼,说,五五
,爱玩不玩。
金算盘转着拇指的玉扳指,旋即看向狂牛,说:成。
狂牛心头嘀咕,看***什么?
他纳闷地点了头,说:成。
生意兴隆,合作愉快。高城朝小二抬高手臂勾动手指,上菜,摆酒,今夜不醉不归!
元吉朝江果微微颔首,江果立刻举手拍了拍。
掌声起落,就见楼梯口传来一阵混杂的脚步声,火牛帮一众汉子纷纷抬头望去,立刻又瞪直了眼。
上楼的是一群姿色不俗的艳丽女子,一眼望去燕瘦环肥皆有,面上粉黛都匀的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青楼里的艺妓。
歌舞伺候。江果咬着烟杆含糊不清地说,都给照顾好了,这些都是阔爷,兜里有的是钱!
一众艺妓齐齐屈膝揖礼,旋即起舞般地倒进火牛帮那群汉子的怀里。
狂牛登时大笑起来跟着附和,金算盘也笑起来,他举着碗朝元吉致意:元爷,以后外九城,我金算盘认你这一号人物,这酒***了。
他昂头一灌饮尽,元吉奉陪了一碗。
小二麻利地一一将热菜上桌,众人正要持筷夹菜,忽地就听外头忽然传来阵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名衣衫不整的艺妓快步奔上楼,这人正是方才被扛入院子的艺妓。她刚走近几步,见坐在正北座位上的元吉,面色陡然变作惨白。
她指着元吉,急声说:金爷,快让他——
铮!
就见一道寒芒呼啸而过,霍地窜向艺妓的后心!
金算盘,探手朝前一掳,一把将艺妓抱了回来!
旋即就听砰地一声闷响,二楼木柱霍地炸裂开来!
众人齐齐扭头朝木柱望去,就见那里霍然插着一柄寒光冷冽的斩、马刀!
高城、金算盘、狂牛!外头响起一声暴躁的呐喊,都给老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