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3)
上书房的先生年迈, 说句话都大喘气。不过人老成精,一见苏培盛进来, 就赶紧要起身。四爷伸手压了压, “安心坐着吧。”然后才扭脸去看苏培盛, 示意他有事就说。
弘昼将身上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耳朵都竖起来了。
苏培盛缩了缩肩膀, 还是走了过去, 附在四爷耳边轻声说了。
弘昼就听见这奴才说什么:“……福晋进宫……太贵妃嫔娘娘出宫……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下去了……”
他一边听着,一边装作不精心的样子朝皇阿玛的脸上看去。心里还是有些纳闷,这怎么话说的, 要是皇阿玛吩咐皇后这么做, 这奴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专门跑进来跟皇阿玛说一声?正想着呢, 就见皇阿玛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别的表示一点也没有。而苏培盛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就跟见了鬼似得, 好半天才调整过来。然后低着头慢慢的退下去了。
这情况不对啊!
苏培盛那奴才都精成鬼了。什么事能叫他当着外人的面变了脸色。
想起他专门来跟皇阿玛说的事,他心里顿时有了十分荒诞的想法,难道皇后没通过皇阿玛擅自就做了决定?
这可能吗?
他摇摇头。皇后又不蠢,一辈子都战战兢兢的, 到了这份上了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想不明白, 但刚才那种荒谬的想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看来这段时间还是躲一躲吧。这里面的事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了。
四爷瞟了弘昼一眼, 手搭在小几上轻轻的敲了敲,弘昼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 迅速立正, 低着头等着挨训。
“先生说你逃课?”四爷手里拿着先生带过来的弘昼做的文章, 问了一声,从声音里并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他的头又低下去,眼睛从手里的这孩子做的文章上扫过,说实话,文章做的……以这个年龄段来说,算是不错。在上书房念书,瞧着是不如弘历,但论起资质,这小子才是资质最好的一个,说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也不为过。可这光资质好、光聪明还不行,他首先得有那份上进心或者说得有那种叫做野心的东西。不过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这孩子的性子不知道是随了谁,那是遇事就缩,见事就躲,所有的聪明劲全都用在自保上了。
这么想着,眼睛就抬起从这小子的脸上扫过。
不知怎的,弘昼今儿感觉眼前的皇阿玛有点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这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他的心都提起来了,但还是缩着脖子把话说出来了,“那个……皇阿玛,您就禁儿子几天足吧。”
四爷这下真笑了“求着禁足?”
这一笑可把弘昼吓的不轻,皇阿玛向来可不是这画风啊。哪次见了儿子们不是疾言厉色的,哪天能给了好脸就够庆幸一百天的了。今儿这展颜一笑,他是后脊背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但话都说出口了,中途改口只能更惨吧,“儿子知道儿子错的大了,因此想要禁足反省。”对!就是反省!“不禁足,不严惩,儿子就不长记性。因此,儿子自请禁足,请皇阿玛恩准。”说着就跪了下去,头磕在铺着地毯的大理石地面上……也不怎么疼的。
边上的先生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这一禁足岂不是这课又上不成了?
“从本朝开始,就没见过这么惫懒的皇子阿哥。”当着弘昼的面,老先生就控诉上了,“万岁爷当年……”
万岁爷当年他没教过,但是也是听说过的。别说是万岁爷了,那时候所有的皇子阿哥,哪个不是你追我赶,就怕不如人。现在这位资质是最好的,可这态度却是最差的。这么教下去,“老臣如何对得起万岁爷的托付,如何对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
弘昼这下不光是脊背的汗毛炸了,那头上的辫子差点都要炸起来了。我的先生,我叫你祖宗都行。怎么就对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了?爷我又不是要当太子,大清这万里江山也传不到爷身上,爷长成什么样,跟大清的江山,跟列祖列宗都没关系。只要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不叫百姓骂祖宗,就是爷最大的出息了。求您别说了行吗?你这是害我呢还是害我呢?
可老先生没有这样的自觉,这会子已经从凳子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就要跪下磕头谢罪。
哎呦喂!我的老先生,爷真是怕了你了。啥也不知道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啊?
弘昼窜起来一把扶住老先生,扯着人就走,“皇阿玛,儿子告退。儿子禁足带着先生一起。先生没教好儿子,对不起列祖列宗,正好跟着儿子一起反省……”
张廷玉马齐连同八爷十三爷等人就看着弘昼裹挟着老先生风一样从眼前刮过去了。老先生那喘息声跟破风箱似得,那双老腿也不知道是怎么赶上的?
几人目瞪口呆,继而摇摇头。十二岁的年纪,不小了。在大臣的面前没有半点稳重气,这绝对不在储君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就是万岁爷,对这样的儿子宠是有的,但要说重用,那真未必。要不然不能由着他。
八爷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端着茶稳坐着去了。
四爷从里面出来,几人赶紧起身。四爷的手往下压了压,“都坐吧。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半点没有说其他的话茬。
马齐就忙道:“正说到户部库银……”
户部什么情况四爷比谁都清楚,他点点头,一开口却问道,“工部呢?如今工部是个什么情况?”
工部?
几人面面相觑,现在还有比户部更紧要的事吗?
嘴上应付着工部的事,心里却寻思着这位的意思。跳过户部,是现在先搁置呢,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或者说他心里有数但却不想跟他们商量。要么就是这些人里有他不想与其商量的人。
直到从御书房出来,八爷还在思量这件事。
今儿,万岁爷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两人是怎么回事彼此都心照不宣。他厌恶自己,恨不能杀了自己的心自己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就喜欢看他被逼的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憋屈样。可今儿这位四哥给自己的感觉……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漠视。
一路回到府里,八福晋就起身迎了过来,“胤禩……”
八爷拉了八福晋进屋,“今儿进宫了,可说了什么事?”
夫妻俩携手见了屋子,八福晋一边给他递了热毛巾净面,一边说了进宫以后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着了哪路的霉神了,我这一肚子的气。接惠额娘本也没什么,但这半点都不打招呼的把人往外一扔,咱们就得接着?这位四爷可真是够小抠的,养几个庶母都养不起还是怎的……”
“慎言!”八爷将毛巾往她手里一扔,“你这张嘴真是?”
“在家里呢。”八福晋顺手将毛巾给边上伺候的嬷嬷,又捧了下人递上来的茶摸了摸温度才给八爷递到手里,“老四老口子,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四嫂那人……成了主子娘娘了,今儿才算是有点主子娘娘的谱。不过这么大的年纪了,两口子倒是腻味开了……”
八爷耐心听着,这压根就不是自己想听的事,见她絮叨的越来越远了,忙打岔道:“惠额娘那边你还是要精心的安排,越不是亲儿子,才越是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我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八福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慢慢的严肃了起来,“胤禩,你说着老四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娘娘住在宫里才能拿捏宫外这些兄弟,这会子呼啦啦的什么也不说就把人放出来了,你说着平白无故的,能这么好心。这蜜糖里不定裹着什么毒|药呢。所以啊,这惠额娘来了,我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怎么安排那都是后宅的事情,好不好的都有福晋看着呢。八爷真正烦的就是看不明白老四这一步棋的用意。
这才是最让人着急的。
“着急?”九福晋对着九爷,“你急什么?”
爷的额娘要出宫了,爷能不急吗?
“府里得赶紧收拾了!”九爷说着就起身,“不行,爷得赶紧去工部一趟。这额娘住的地方都是有规格的,这不光得工部赶紧安排,还得礼部的来看着,别又不合适的地方。”人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停下来,扭脸问九福晋,“要不在城外再修个园子?额娘住着也舒心……”
“呵!”九福晋踢了脚上的花盆底,由着丫头们给换上软底鞋,这才盘腿在临窗的炕上坐了,端着凉茶灌了两杯,“你倒是着急,但你也不想想,额娘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五哥那边就不比咱们着急?”
五哥有爷银子多吗?
爷能给额娘修的起园子五哥他能吗?
九爷的表情九福晋想不懂也难,她撇撇嘴,“行!咱们跟五哥这都好说,爷要是坚持,五哥退一步也没什么。但你怎么就能肯定宫里的意思呢?”好像你有多受皇位上那位的待见似得,“宫里的心要是偏的,爷您能怎么着?”
九爷一愣,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如今自己准备,就是准备的再好,只要上面露出那么点意思,下面这些办事的就能把爷给拖累死。比如工部这伙子,不能及时赶工完成怎么办?即便完成了,礼部那伙子再三挑理怎么办?这先帝的嫔妃出宫跟儿子住,在大清朝可是头一份。要说规矩吧,那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吗?说符合就符合,就不符合那也能从三皇五帝给你开始掰扯从而掰扯出个三四五六七来。
“那怎么着呢?”九爷回头眼睛一瞪,“咱们是准备啊,还是不准备?”
您问我呢?我问谁去!
准备吧,到时候百忙一场,被人左挑理右挑理的。人家不会说宫里严格,只会说你准备的不精心。这对亲娘都不精心,这是什么好名声?
若是不准备吧,这就更不行了。感情你自己的亲娘你都从来没想过往身边接啊?这是狼心狗肺呢还是没心没肺?一个不孝的标签直接就给摁身上了。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着呢。
九爷小胡子一翘,眨巴了两下眼睛,“这还真是……”说着一拍大腿,“老四他是成心的吧。”
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禁声!”九福晋冷笑一声,“这话要是露出去一句半句,可真就要了命了!”人家肯把你额娘放出来,你还敢说这话,没良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但这话不能这么说,“兴许咱们就是想多了。”
“想多了?”十四福晋这会子坐在林雨桐的面前,有了发愣。
“可不就是想多了。”林雨桐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你安心的在家里,照管好孩子,没事了进宫给额娘请安,也带着孩子进来,叫额娘见见,其他的你什么也别想。一想就准想多了。”
十四福晋眨巴眨巴眼睛,这话单独听着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的意思她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意思好像是说万岁爷没打算拿自家爷怎么着的意思吧?
这么想着,她又不确定的去看十三福晋,四嫂是这个意思吧?
十三福晋可不敢直接说这话,她只笑了笑,“说起来今儿还没给皇额娘请安呢。”
我不能跟你直说,但又敢直说的人呢。今儿进宫之前就听说四嫂去见太后了,紧跟着就有了宣召的事,那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估摸着太后是能说清楚的。
十四福晋马上懂了,起身跟林雨桐告辞,“……起给皇额娘请个安。”
十三福晋紧跟着站起来,她这会子明白过来了,主子娘娘留下自己就是为了不叫十四福晋单独留下显得扎眼,另外也是叫自己露个意思给自家爷,这提前一步知道万岁爷的意思,也好早做下一步的安排。
两人从长春宫里出去,一路去了慈宁宫。十三福晋跟着十四福晋给太后请了安,就自请去偏殿里方便。太后明白她的意思,示意平嬷嬷将人带下去休息。
十四福晋这才有机会单独跟太后说几句话。
婆媳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十三福晋随着十四福晋一起出宫的时候,只觉得十四福晋脸上的笑多了,整个人看上去也轻松了。
回家跟十三爷将事情说了一遍,十三爷转着手里的念珠,“明儿打发人给老十四送点东西去。天太热了,他在汤泉庄子上住着,湿气大,带点备用的药材,别的……就罢了。”
锦上添花比不上雪中送炭,主子娘娘这么做,就是叫自己卖十四一个人情。交好一个人总比得罪一个人要好的多。
他补充道:“今年的冰敬,长春宫那里跟慈宁宫一样吧。”
“你可是顺手送了十三一个人情。”四爷搅动着碗里的凉面,酸辣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口里迅速的分泌出口水来,吸溜一口到嘴里,这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你也赶紧吃。”
林雨桐一边伴面,一边叹气,“十三这身体还是得当心。”
“该赏的你就往下赏。”四爷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暗淡了一下,“一会子叫太医院去直郡王府和郑家庄那边,要赏什么你一道赏下去。”
这是说给这几个调理身子的东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边上伺候的都跟着揪心了。
苏培盛隐晦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徘徊,心里却惊涛骇浪。皇上对皇后做的事半点都没多问,看皇后的样子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如今两人之间打着不知道什么哑谜,而皇上对皇后好像真是能无话不谈。
两人的关系好成这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想的出神,屏风后探头探脑的伸进来一个脑袋。那是他新收的的徒孙小福子。
他朝面对面坐着的皇上皇后看了一眼,见暂时没有用的到他的地方,就悄悄的退出去,等过了屏风,主子肯定看不见了,这才扭身往里稍微瞄了一眼,见没有变化这才放心的出来,抬手轻轻打了小福子的头,压低了声音问道:“越发胆大了,在御前也敢探头探脑!”
“爷爷!”小福子嘴甜的很,“不是孙儿胆肥,是您之前交代过的,那边有事得第一时间禀报您。”
那边?
哪边?
小福子手指了指,“翊坤宫!”
年贵妃啊!
苏培盛如今是拿不准万岁爷的意思了,但这边他也不敢大意,“怎么了?”
“打发人在外面转圈呢。”小福子朝外指了指,“孙儿过去搭话,那边给了这个……”他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个二两的小金裸子出来,“说是叫咱们给万岁爷递话,他们主子从昨儿到现在可都未进饭食了。”
不吃饭了?
这是不高兴了。心里不自在找万岁爷撒娇呢?
苏培盛皱皱眉,又赶紧朝屏风里瞅了一眼,见主子爷吃完了面,皇后就伸手将自己碗里往里拨了一半,在他心都要快停止跳的时候,就见万岁爷毫不犹豫的端起来就吃了,还顺手夹菜给皇后,又指了边上的汤,好似在示意皇后多喝一些。
给皇上吃碗里剩下吃不了的?!
这得多大的胆子!
可皇上直接吃了!这问题可就更大了。
反正借年贵妃俩胆子她都不敢这样。
如果说主子爷之前对年氏的是宠的话,那么对皇后呢?用一个‘宠’字绝对是不恰当的。他看着这连人,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词,叫做相濡以沫。
对!这才是夫妻!
顿时,他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他想到一种可能,一种从来动不敢想的可能。
难道皇上和皇后两人之前是在做戏。骗了天下人也包括自己。谁都知道四爷宠爱年氏,可四爷为什么宠爱年氏呢?这究竟是宠爱的年氏,还是宠爱的年氏的哥哥年羹尧?
如果只是为了用年羹尧,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能解释的通了呢?
可解释的通了,他又更迷糊了。
四爷是那样的人吗?是为了人家哥哥手里的权力就卖身给人家妹妹的人吗?
是主子本身叫人看不透呢还是自己太蠢这么多年都没看清主子?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他算是明白了什么是深不可测。
收起心里的那点机巧,他利索的回了里面。
四爷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有事?”
苏培盛脑门子上的汗险些下来,心思电转之下,马上道:“下面的人来报,翊坤宫的人在殿外徘徊,想叫人通传给主子爷,说是年贵妃娘娘从昨儿就没吃饭了……”
这是实话,也只能说实话。
四爷头也不抬,林雨桐却道:“不吃就不吃吧。不吃是不饿,饿了自然就吃了。”
苏培盛好悬没控制住表情,当着皇上的面这么说人家的爱宠这合适吗?他抬眼小心的看主子爷,就见主子爷的嘴角往上微微翘起,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是高兴?
好吧!后妃是皇后的事,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从今儿起,什么年贵妃月贵妃的,都是个屁。真正该捧着的还得是主子娘娘。
于是这奴才的腰弯的更低了,脸上眼角都是笑,林雨桐这才觉得眼前的人顺眼多了,这才是之前熟悉的苏培盛嘛。
吃了饭,移到内室喝茶,林雨桐说了见太后的事,“……十四的事怎么处理,这总得有个章程。”拖着也不是办法。
事情千头万绪,但这后院不能起火。记得太后就是元年的五月薨的。如今已经是五月了,今儿瞧太后身体还不到那一步。所以,很可能十四的事是个导火索。
早一点处理完也好叫太后安心。不说跟太后的感情,就只太后若是薨了,这国孝之下,很多事又不能办了,太耽搁事了。
两人说着话,苏培盛默默的退出去了。这一出去才擦头上的汗,心里却后怕不已。
皇后现在连十四爷这样的事都敢插话了。
可见皇上的样子,竟是觉得理所当然。
太吓人了。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这条小命估计就得在这事上赔上。
“苏爷爷……”边上有个中年太监过来,一脸的褶子叫爷爷叫的很顺口,“可算等到您了。”
苏培盛心里呸了一声,这家伙是翊坤宫的人,平时见了叫大哥,今儿一看风向不对,就喊起了爷爷。可叫爷爷也没用啊,这宫里的事就是这样,主子爷给一分宠,咱们得三分的捧着。主子爷给三分的宠,咱们得八分的捧着。若是没有那点宠,这就该是脚底下的泥了。
因此,他只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句,“是莲桂啊!你来了……”
莲桂忙塞了个东西过来,苏培盛斜着眼睛一看,是个美人鼻烟壶,难得的精品,“哪里淘换来的,你这小子路子倒是广的很……”
“年将军叫人稍来的。”他边说着边打量对方的神色,见说到‘年将军’对方也毫无异色,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是大事要不好了吧。
本来一肚子想要显摆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麻溜的告辞,直接回了翊坤宫。
方嬷嬷见人回来了,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拦住要进内殿的莲桂,‘嘘’了一声,扯着人就去一边说话,“怎么说的?可有准话,万岁爷什么时候过来?”
过来啥啊!
莲桂抹了抹头上的汗,“苏公公跟变了个人似得,我瞧着这架势好像不对。你再想想,咱们主子可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惹了万岁爷不高兴……”
“没有啊!”方嬷嬷摇摇头,“之前还好好的,就是生的小阿哥没站住,可这能怪娘娘吗?”给大行皇帝守灵的时候,主子正怀着身孕呢。冰天雪地里一天一天的跪着,小阿哥胎里就弱。这没成怎么能怪到娘娘的身上呢。这个时候该体恤娘娘才是。她今儿还劝娘娘呢,叫她也别只顾着一天到晚的伤心,该祈求万岁爷怜惜才是正经。这怎么好好的,就出了变故了。要命的是,这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是半点征兆也没有,“难道是宫外……”
可万岁爷正在重用大将军呢,怎么会?
“是不是永寿宫……”方嬷嬷朝永寿宫的方向指了指,“那位该不是说什么了吧?”
这谁说的准呢?
储位就在那里摆着呢,谁不动心。
三阿哥占着长子,四阿哥占着血统出身,自家娘娘所出的福慧阿哥占着舅家的权势。各自都有优势。相比起来,权势当然是最大的优势,可也是最容易变的优势。三阿哥站那股子的身份这个变不了,能生出弟弟来但却给他生不了哥哥。血统那是改不了的,满妃所出这一点叫四阿哥占尽优势,除非钮钴禄氏熹妃不是四阿哥的生母,人家这优势迄今为止谁也替代不了。但这权势却不一样。皇家能赋予他权势也能收回着权势,有时候仔细琢磨,就越发觉得这东西虚无缥缈。要真是这方面除了问题,那这自家娘娘是真有点冤。
“要不我再打听打听?”莲桂不确定的道。
“打听到了?”熹妃急忙问疾步走来的桂嬷嬷,“到底怎么样?”
“皇上直接去后殿跟皇后娘娘用饭,倒是莲桂去了,见了苏公公,但两句话的功夫就被打发回去了。”桂嬷嬷喘了一口气,“皇上没打发人去翊坤宫,至今还陪着皇后说话。”
熹妃皱眉,拿着手里的剪刀将桌上的盆景剪了又剪,眼看就没几个枝条了才罢手,“那依你看呢?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只怕是皇后娘娘真有些不待见翊坤宫那位。”桂嬷嬷接过熹妃手里的剪刀,递了茶过去,“她当年一进府就是侧福晋,打从这位进潜邸,这些年除了她后院可曾再有生育的?这男人家有多少个侍妾这嫡妻未必真往心里去,可这又是分手里的权力,又是分了男人的心,您要是换在皇后的位子上想想,您心里就真的能毫无芥蒂?”
这话虽然叫自己这个做妾室的听了不舒服,但不得不说这话有些道理。
弘历屋里的丫头叫自己看那就是个玩意,能讨主子欢心,能繁衍子嗣也就行了。自己不会往心上去,将来弘历的福晋也未必就瞧得上眼。可这要真是哪个要作妖,叫弘历的心挂在她身上,那这绝对是容不下的。
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皇后对年氏跟对自己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那本宫这段时间……”熹妃还真有点后悔,“跟着年氏还真是做错了。到底是皇后……”她脸上挂上几分笑意,“明儿早点叫起,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林雨桐没起呢,就一听听说长春宫大殿外面已经有人等着请安了。
她依旧慢慢的收拾,紫竹低声在一边道:“昨晚翊坤宫打发了好几趟人来,说是年贵妃身体有恙。那边连请了三趟太医,可来的人全叫苏公公给挡了。今儿万岁爷起的时候,隐约听见苏公公的禀报声,奴婢听见万岁爷的话了,说以后后宫的事,不管什么只管报给娘娘知道……”
“嗯!”这些事底下伺候的听着惊喜,可这在林雨桐这里,根本就不叫事。四爷别说是见年氏,就是听见年氏这个人,心里都犯膈应。
收拾好了一边往出走着,一边道:“年氏既然病了,叫人问她,还有没有精力照顾福慧。要是没有,就先把阿哥迁出来吧。”
没真想隔开人家母子。孩子才三岁离了亲娘也可怜。可叫年氏这么作下去,这都成了一景了,传出去四爷能有什么好名声。
话传到翊坤宫,年氏几乎掐断了手指甲,“她真这么说的?”
方嬷嬷不敢说话,只低着头没言语。
年氏狠狠的咳嗽了两声,眼前一阵发晕,“万岁爷呢?可回给万岁爷了?”
哪里敢不回给万岁爷?莲桂直接报给苏培盛,苏培盛没胆子拦下的。可至今没得万岁爷半句话,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娘娘。”方嬷嬷低声劝道,“如今万岁爷才刚刚登基,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这个时候要是再闹出个帝后不和宠妾灭妻,这后院起火就更乱了。再加上主子您这段时间也确实是有些过了,再如何那都是皇后,万岁爷封了您贵妃而不是皇贵妃,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这嫡妻得敬着。到底是结缡三十载的夫妻,情分是不一样的。听嬷嬷一句劝,退一步,不为了别人也该为了阿哥和年家。”说着,声音就低下去,“这时候您不能意气用事,您该赶紧写信去问问大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惹了万岁爷的忌讳……”
“您是说,……被迁怒了,是哥哥他……”年氏蹭一下坐起来,“是了!是了!本宫侍奉万岁,一项谨慎小心不敢有半分懈怠。万岁对本宫……”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两朵红晕,“这不能说变就变了,必是哥哥那里出了纰漏。咱们兄妹一个宫外一个宫内,往常都是哥哥照顾我这妹妹,如今也该我这妹妹为哥哥周旋了。”说着,就吩咐方嬷嬷,“梳洗,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雨桐觉得特别有趣,大殿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好不热闹。
相比起来,齐妃的装扮倒是最朴素的。
也是她年纪渐长的缘故吧。做了祖母的人了,再花枝招展的就不像样子了。跟年氏这样的花骨朵一般的人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两辈人。
林雨桐先跟齐妃问起了弘时,“……忙什么呢?怎么不见进宫?孩子可都还好?”
其实这原身之前恐怕想过跟李氏合作,要不然不会将李氏的闺女嫁到娘家去的。可谁知道事情就这不巧,李氏的闺女去的早,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这叫两人的关系就变的微妙了起来。虽然这是谁都不想的事情,可事情出了,就如同那裂痕,已经存在了,再怎么修补,都无济于事。
李氏最怕的就是问这个。为这个儿子愁的满嘴的牙都开始活动了。
这死孩子就是个缺心眼,不知道跟八爷走那么近做什么?八爷是那么好相与的?她跟万岁爷几十年了,万岁爷什么性子自己摸不准十成,五六成还是能的?你敢跟八爷走的近,你把你皇阿玛摆在什么位上?不能同仇敌忾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认贼作父呢?
这会子皇后又问起来了,我能怎么说?说我的好儿子,咱们的三阿哥,去八爷府当监工,修整给惠太妃住的院子去了?
这叫万岁爷知道了,如何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