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52)
厂子运转起来之后, 林雨桐就不好逮住四爷的人了。
前半晌在这里,后半晌谁知道去了哪了?
反正是每个环节他都要看的。采矿那边怎么样啊, 选矿又如何呢?伴生矿能不能利用啊?这边的炼钢炉有没有什么问题?等等等等, 好像永远有那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等着。
林雨桐呢?
不能总是分出一只眼睛盯男人, 一只眼睛盯孩子。
这肯定不行, 要不然又得被计寒梅逮住喷一脸唾沫星子。
再说了,四爷也不是那种撒出去叫人不能放心的男人, 更何况,如今这情况,男女关系这个,需要提防的时候真不多。男女关系不检点这个情况,有……当然是有的, 但是那属于极其个别的现象。作为干部, 组织管这个管的挺严, 要是作为普通的群众, 那工友和街坊四邻又睁着眼睛看着呢。离婚的也有, 但少有那种因为婚内出轨而离婚的。
所以好处就是, 婚姻的稳定性极高。
林雨桐之所以想到这个呢, 就是因为职工家属调动的问题。刚开始叫家属随迁,这是需要动员的, 好些还一看条件艰苦就不来了。可是搁不住时间长了啊!
时间一长, 林雨桐不做思想工作, 人家家属的单位和同事包括家人都开始做工作了。
就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
条件再艰苦, 也不能放着家里的男人不管。这叫过日子吗?
这个说说,那个说说,本来心里就记挂着,一天到晚心里跟猫挠似的总也踏实不下来的心肯定就活动了。
也是!能多艰苦啊!
再艰苦不也能吃饱饭吗?
只要能吃饱饭,这还叫艰苦吗?
其他的配套跟不上,这一点真就克服不了吗?啥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呢?
那就走吧!
什么两地分居啊,异地恋啊,只要不是那种不可抗拒的,像是当兵,像是一些特殊的工作情况,一般两口子想调在一起,在如今这个年代,是不困难的。
拿着原单位的工作证明过来登记,等着这边的工作安排下来,分配了单位,又去单位报道。然后新单位开个证明,拿着回旧单位调档案,调户口,调粮油关系等等。有些单位是单位派人去调,可林雨桐这边呢,根本不能搞这一套,因为这段时间,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本来都是职工家属嘛,来了一般都会留下。
可是很快的,上面又有政策了。
说是从今年起,三年内要减少城镇人口两千万以上。
这是啥意思啊?
就是很多原本的城镇人口,吃着商品粮的人口,得重新退回去种地了。
这政策一下来,大家哗然!
是啊!
要真是这样,如今这局面该怎么处理。职工家属等着安排工作呢,可实际上是周围这一片刚刚农转非的当地群众,到底是只有少数被招工招进来了。剩下的大部分人,这些人怎么办?肯定是立马非转农了,重新回去当农民嘛。
本来这不跟四爷和林雨桐相干,但问题就出在,四爷想要的建一个农业基地实验所,也就是实际上的农场。这是需要土地的。如果当地的居民又大部分非转农了,那他们得继续种地吧。那这农场又该开在哪里?
所以针对这个事,厂里开会,大领导小领导的都到场。
最后拿出一个方案就是,外地来的职工,他们的家属,都尽量的予以安排工作。但是本地的职工,是没有给这一项政策的。为了能腾出土地,也为了能更好的安抚这一片群众的情绪,四爷就说:“每一户居民,咱们给一个指标。”
要不然非转农了,大家不会怪运气不好赶上这个政策,只谁怪厂子没给他们工作的机会。有这么多人对厂子不满,是好事吗?今天骚扰一下,明天骚扰一下,还要不要正常的生产了。
那些不满聚集起来,本来已经成了快要翻滚起来的开水了,结果叫四爷倒了一瓢凉水下去,暂时是止沸了。
这种做法,对上面也有个交代了!
看!咱们积极响应了政策,稳定了大家的情绪。
跟地方政府呢,比如临北区,也有了很好的合作基础了。但你们要做非转农,得那你们自己去动员,去做思想工作。
于是,工作组下来,天天的开动员会。说国家现在还困难,要给国家减轻负担。说大家放心,转为农业户口,还是会给大家分土地。
不管是心里怎么不愿意,但最朴素的道理大家都懂。
这叫大势所趋。
可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
这边说一家给一个招工的名额,然后人家就开始分家了。大家往小家的分。很多人家都是儿子还没结婚,就给分出来了。
四爷是不怕这种情况的,矿山那边现阶段,就是往后的两三年内,都得是半机械半人工,那边永远不嫌弃人多的。而且过来的人多了,腾出来的土地就多了。建农场的时候反对的人就少了。他原先就准备这么干的,可那时候那么干,可不会那么顺利。很多人都不会想的那么远,只以为这是自己跟桐桐的老家,到处都是亲朋故旧,这是拿公家的饭碗去做自己的人情。所以啊,那时候需要一个像是计寒梅的人拦一拦,要不然口子一开,那就是非常可怕的事了。有些人家能一下子进来好几口子。要真是那样,等到了这会子,又得从厂里往出裁人。这一裁人,才是把人彻底的得罪死了。可现在则不然,为了厂子能有个稳定的周边环境,跟周围的当地居民搞好关系,是必须要做的。因此,一说给各家有个名额,全厂上下,没有不理解的人,也没有想偏的人。而对于之前没招工上的人家来说,还有什么怨气呢?感激都来不及呢!要不是人家金老四吐了这么一个口,一家子又得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去了。
如今,家家有了干公了,有粮食还有钱。而家里呢?又有地种,好歹是个收成。这么着下去,日子不会太难过了。总比全都打回原形好啊!
况且,人家还由着咱们分家,分了家几个兄弟都去了,人家也没说啥。
大家伙这心里就寻思着,人家还是有乡性,念着人情的。哪怕不是啥好工种,但好歹是吃商品粮的,一辈子不愁了!
招工这件事,先是叫计寒梅一打,他再出手一拉。这一打一拉,才真正把问题给解决了。
于是说各家分完剩下的土地,要建农场,之后说不定还会用一些临时工,那基本是没有周围的群众都没什么意见的。主要怕影响自家在厂子里当工人的那口子人。
说建农场嘛,那就建。
四爷又把一些荒沟荒山圈在里面,能养鱼的就养鱼,能种树的就种树,也不一定非得种庄稼。
有些不够格去矿厂的,就直接去了农场。被戏称为拿着工资的农民。
打从这个时候起,城市户口的价值好像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农村户口想换成城市户口,难死了多少人。
农家的孩子挣脱一身农民的皮,招工的路会被人家企业自己的子弟堵死。没点关系的人想塞进去,那是做梦。唯一一个晋身的办法只有一个:读书,然后考出去。
所以,在九月份再开学的时候,除了跟随父母迁过来的孩子,更有周围人家的孩子,都送过来了。听说这边的教学质量好,老师都是大学生,想叫孩子能有出息,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都想办法叫孩子上学了。
暑假的时候把学校整整的扩了两倍,还是不能满足需要。每个教室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丹阳回来一边洗脸一边抱怨:“教室里能热死人,湿热湿热的。”
新教室,人挤的满了,就是这样子的。
他爸就说:“克服克服,一年,就一年的时间。明年肯定给你们盖个好学校。”
朝阳却觉得还好,“楼上也不定都好,想出来玩还得下楼,麻烦死了。”
端阳就偷眼瞪他,这小子后知后觉的窜出去玩去了。
四爷就说端阳:“跟着如今这个师傅怎么样?”
端阳的师傅技术科的,资历非常老。算是老牌的留学生,三六年去德国留学的。三七年国难当头的时候回来,后来辗转在言安这个大后方工作。虽然留洋过,但又跟这些后期留洋的那些不一样,他的政治上没有什么问题。而就本人而言,虽然是技术是有些过时,但就端阳这种打基础的孩子来说,跟着这样的师傅才是刚刚合适的。
其实政治学院那边也是也不错的地方,在里面哪怕是打杂,学到的也够他受用一辈子了。可那地方,四爷不想叫打眼,就不能叫端阳去。厂长的儿子呆的地方,在很多人看来,是想忽略都难的。
所以,才给挑了这么个师傅。
“吴师傅挺……严格的。”端阳是这么说的。而且不会因为他爸是厂长就对他另眼相看。做的不好也一样骂的跟三孙子似的。
听端阳说的多了,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
当天晚上做的红烧肉,就多做了半碗,盛到饭盒里,又拿了两个大白馒头递给端阳:“去!给你师傅送去!”
端阳就说:“我师傅那人,就是给吃好吃的了,也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谁说我想叫你师傅手下留情了。”林雨桐拍他,“去,给你师傅说,我跟你爸得谢谢他。你底子薄,就得比别人多下苦功夫。我们不怕严,就怕不严。把你交给师傅,那就是师傅的半个儿子,只要不好好学,要打要骂都行。我们没二话。”
端阳蹭一下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妈——”
“去!”林雨桐连推带拽的把端阳赶出大门:“快去快回,回来好吃饭。都等着你呢。”
端阳是撅着嘴出去的,可一出门眼泪却下来了。
亲爹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等端阳回来吃饭的时候,骄阳拿了一整个馒头,掰开两半给里面塞上鼓鼓囊囊的肉。
朝阳一边看一边肉疼,但还是问:“你又出去吃?”
骄阳‘嗯’了一声,“我爱坐在门口。”然后给窜出去了。
丹阳朝外指了指:“又给送去了!”
给哪送去了?!
给计寒梅送去了。
计寒梅是一个人过日子,经常不开火,凉水泡馒头,就上一口咸菜,就能对付一顿。骄阳之前到隔壁捡她的风筝去了,然后就看见计寒梅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吃那个。当然了,也就是在孩子的眼里,计寒梅的形象是可怜的。
于是,她开始偷摸的接济人家去了。
今儿是端上她的半碗稀饭,明儿就是端着她的半碗面条。就跟这次一样,这回又拿着一个夹着肉的馒头去了。
一家人都知道她那是干啥去的,但谁也不说破。
想去就去呗。
计寒梅呢?看着那么大点的小妮妮,手里举着个馒头:“奶奶你就吃吧。没事,这是我的那份。我不跟别人说,真的。赶紧吃吧!热着呢。”
计寒梅几乎是没有跟孩子相处的经验。哪怕是在身边抚养过两个孩子,可大多数时候是请来的老乡帮着带的。她给出钱,人家在家里帮自己带孩子,一天到晚的忙,有时候十天半夜都不着家。真心话,从来没有跟孩子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
她严肃着一张脸,僵硬着身子:“我不要,你赶紧拿回去。”
骄阳学着她皱眉,然后叹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叫你吃你就吃,干嘛这么啰嗦。”说着,就垫着脚尖把馒头放在桌上盛着咸菜的碟子里。然后下巴一扬,头发一甩蹭蹭蹭又跑出去了。
计寒梅目瞪口呆,这孩子说话着语气,这动作,怎么看着就那么熟悉,但偏偏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骄阳回家,林雨桐就问:“一个都吃完了?真能干!肯定不够吧,再吃一个?”
这孩子就笑的见牙不见眼,看着她的小碗碗里面放着的肉和扣在上面的馒头,点头如捣蒜,“我可饿了呢。得再吃一个!”
好吧!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吧。
计寒梅那人,是那肯占便宜的人吗?特别要好的战友,送她点什么,她是立马给这边送过来。送过来的时候,又有几次是孩子在的?大多数时候孩子都在学校,然后人家就是那么一副样子,把东西塞给林雨桐。
林雨桐说不要,人家就拉着个脸,皱着眉,那么个语气说:“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叫你吃的。哪那么多话?”
她这么一扭身走了,林雨桐‘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这一笑,已经走出门的计寒梅一愣,估计也想起来了,骄阳的语气跟动作跟她一毛一样的。
这也是怪了,所有的孩子见了她都恨不能退避三舍,可只有骄阳,怎么就那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
天气慢慢凉了,老太太要回省城了。那边到底是暖和,屋里带着暖气,不像是这边,得烧壁炉。四爷上总厂去的时候,顺便把老太太捎回去了。
其实两口子还总因为公事往城里跑,见林百川和常秋云的机会不少,可这老两口见孙子的机会就不多了。暑假的时候,几个孩子除了上班的端阳,都在林家过了大半个暑假。就这,还总嫌弃回去不带孩子。
用常秋云的话说:“你以为我想你吗?我就是想我孙子。”
哪个都是心尖尖。
孩子上学了,四爷带着老太太走了。下班回来,林雨桐抽空,把院子里老豆角收一收。
结果这边才说收了明儿蒸麦饭呢,那边就有村上的六族婶跑过来:“妞妞!妞妞!虎妞子!赶紧的,快点!出事了……你婆婆出事了,你嫂子拉着架子车跑着去了……”
往哪边去了?
林雨桐扔下东西,就赶紧问。
“往灵台去了。”这人喘着去,只管催。到底是个啥事,也没说明白。
林雨桐骑着自行车就走,看这样,肯定不是小事。
自行车比架子车快啊!
半道上追上拉着架子车朝前跑的刘铃铛了,“咋的了?你坐上来,我拉着你。”
自行车的后座能带人,坐上去伸手拉着架子车,也一样跑。不过是骑自行车的人累一点罢了。
刘铃铛不顾那么多,坐上去才说:“娘她……她……难产了!”
啊?!
啥时候有了的我都不知道!
刚开始嫁人那两个月还常露面,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人家都说这人是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谁知道……这是有了不好意思见人吧。
我的天啊!这都多大年纪了。
林雨桐就问说:“你啥时候知道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寒碜死了,我都不好意思提。”刘铃铛才说,“是她偷摸去学校看疙瘩。疙瘩回来说的,说他奶该不是病了吧,肚子可大了。我还当是有啥病呢,结果去远远的看了一样,看着肚子鼓囊囊的……我估摸着八成这是有了……刚才村里的六子回来,说是碰上个车站回来送信的,叫他帮着跑腿给捎口信,说是肚子疼了一两天了……这可不是难产了吗?”
把林雨桐听的一愣一愣的,还想着,这向党也太不是东西了,要真这么急,怎么不给厂里去了电话。总比叫人捎信快吧。
结果到了地方,林雨桐才发现,啥怀孕了?
根本不是!
那就是吃高岭土吃的!
浑身浮肿,肚子如鼓,越是干瘦,越是显得肚子大。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林雨桐都火了,站在门口就喊:“向党!向党!你给我出来!”
边上才有人说:“向站长住院了……这边的吃的……人家儿子当家,吃的啥的,人家就领了……”
向党三个儿子,都在铁路上上班。
林雨桐挨个打听过去,二话不说,拎起来,管你们是儿子还是媳妇,能看着人往死里饿,就不是什么好鸟。她是摁住就打,一边打还一边问:“今儿非卸下你们一件不可!说!是不要胳膊还是不要腿了!”
都知道这是四爷的妈,一个个的还敢这么着。
人家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是打谁的脸呢。
林雨桐今儿豁出去了,不打的叫这些人知道厉害,今儿就不算是完。
边上的人嘀嘀咕咕,就是不敢上前。心里还说,这向家在站里一向是霸道,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这么怂。三男三媳愣是不够人家收拾的,这会子那几个儿子一个个的倒是喊着:“妈!救命啊!”
这会子知道喊人家妈了,晚了。
李月芬那样,真要是没人报信,撑不到晚上的。
也是刘铃铛没敢耽搁,直奔着这边来了,要不然林雨桐也不能这么快知道消息。
先给扶到厕所外面,揉了揉身上的穴位,好歹能排泄了。先叫泄出去再说。然后有林雨桐从向家的几个儿子那儿拿回来的馒头饼子,就着水,叫她吃了。
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刘铃铛就说:“您啥时候过过这种日子?在家跟霸王似的,咋如今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捎口信呢。”
李月芬低着头,苦笑。
捎了,捎给老三了。可老三一直就没见人。还能怎么办呢?
再想求老四,求俩儿媳妇,她没那个脸。
刘铃铛就说:“那怎么着,是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呆着。”
李月芬眼睛暗沉沉的:“就在这里呆着。你们回去吧。孩子还都在家呢。”
妯娌也不劝,出来又往回走,走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刚进村子,就见前面车灯亮着,估计是四爷知道信儿了,正想过去呢。两边一碰面,就知道咋回事了。
四爷叫司机开着车先回,他接过自行车推着,叫林雨桐坐在后座上。
两口子就那么慢悠悠的走远了,叫拉着架子车的刘铃铛一阵愣神。说实话,男人能这么体贴,谁不羡慕。
四爷向来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这件事出的叫人觉得恶心的不行。
他冷笑着,当时是啥也没说,甚至都没露面。可还没等向党出面回来料理事情,他的病退通知就下来了。
不是病了吗?那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退下来让位吧。
他也不是真病了,在官场的一些人,这生病不生病,都是人家的手段。要不然,泡病号的怎么那么多呢。
这次向党泡病号就是逃避,是出了安全事故了然后他晕倒了,住进了医院。
追责没追到他身上。
你说你住院,没带李月芬伺候,这本来叫人觉得就不合情理。再有他三个儿子的事,要是他平时给予李月芬的重视足够多,就不信他那三个儿子三个媳妇敢那么对待李月芬。
所以,先朝他下手,他一点也不冤枉。
退休了,还想在车站呆着吗?
那是做梦呢。
如今都在精简职工,减少城镇人口。像是他这样的人员,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回乡。
他的老家在哪呢?
就在三林屯边上的一个小村子,他是七八岁离开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车站混了一个差事。后来解放车站的时候,他带领着车站的工作人员起义了,这才有了后来继续当站长的事。此人,从根子上来说,就是油滑。
如今退了,就得回来。而这回来能去哪呢?
去老家那个小村子?周边的村子都有人被抽调到厂里了,剩下的人就少了。于是,差不多是三个村子合并到一个村子。所以,归属还是三林屯。
回来,给你划宅基地,自己找人花钱盖房子。有粮食供给,有退休工资,日子能过下去,但是想要手里的那点权利,那真就没有了。
至于那三个儿子,四爷没动。
也不用动,有的是人动。向家在车站,那是老子有权,儿子有势,算是一霸了。老子一倒,别人只会落井下石。
果然,等天冷了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说是三个儿子被精简下来了,全都返回农村,种地去。
今年冬天,村里回来的不止这一拨人。好些那几年招工出去的,都被精简回来了。有些是不全回来了,男人在外面工作,但跟去的女人就又都回来了。反正就是精简人员嘛。
以前在一一五的一些老同事,都找过来了。
像是桂兰和张宝柱两口子,桂兰就被精简掉了,只留下张宝柱。她过来来找林雨桐,“看能不能在这边想想办法。”
毕竟这边是新厂子,在建设阶段,说不定需要人呢?
能做到不精简人员,都不容易了。还敢招人?
这就是犯错误了。
为了做到尽量不精简掉一个人,四爷带着人,愣是将理论上的特种钢材给生产出来了。
这玩意往上一报,厂子的作用和价值就不可估量。
因此,给每个单位都下了精简人员的指标,就是给这边没有。
当然了,另外招人也是不被允许的。
当时跟过来的人,真觉得幸运了。原来的那些同事,作为家属被安排的,只要不是啥要紧的岗位,都被精简下去了。
到了年底的时候,据说,全国不带薪回乡的人数已经过了八百万。可见这力度有多大。
而且,明年还得加大精简的幅度。
经济想要复苏,有些牺牲就是不得不做的。
比起其他单位的紧张,重工机械这边,反倒是像个世外桃源了。
说实话,在这里的日子在大部分看来,都是比在原来单位舒服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有点特殊,属于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混居地。
周围都是种庄稼的农民,村子傍着厂子,厂子傍着村子。厂子里的职工,再怎么说,日子也比种地的宽裕。于是,大家私底下就有些交易。
谁家的鸡下蛋了,在门口敲门,悄悄问一声:“有鸡蛋,要吗?”有的能花钱买,有的要拿粮票换,或者直接拿粮食换也行。
就是布匹也一样。有那种农家织出来的粗布,更有那机灵的,在家就把布给染了,不管是蓝的还是黑的,有颜色就更好卖。拿来换工业券换钱换粮……反正就是互通有无嘛。
最受欢迎的,还得是烟叶。
只要谁家有这东西,那只要拿出来,转脸就给换没了。男人是宁肯没饭吃,也绝对不能没烟抽。
所以啊,这没人去的山沟沟,三三两两的就偷着去开荒去了,来年不管是种啥,靠着这么大的厂子,都能给消化了。
刚开始还是小规模偷着交易,到了年跟前了,一个个的胆子大了,村子前面的麦场上,慢慢的就形成了一个小市场,自发而成的小庙会,就形成了。
逢五逢十,十里八村的,都集中在这一片。就连三合县和省城的人,远远的都会跑来买东西。
卖啥的都有,农家自己做的小箩筐小篮子小扫把,还有会点木工活的,自己做的小板凳小桌子,用藤条编制的一些灶具。这都是属于家家户户都用的到,但却真不好买的东西。有人用自家的红薯做出来的粉条粉面子,不知道有多受欢迎。
不说别人了,林雨桐都爱去。几个孩子就更别提了。
年前的几场庙会,林雨桐都带着孩子去。这个大嫂有一筐子大红枣,说是院子里的树上结的,卖两块钱。骄阳扒着筐子不撒手,那就买!
买了端阳背着溜溜达达的继续往前走。
看见卖山楂核桃的,也说买,那就买。
孩子多是冲着吃的去的,哪怕外面卖的未必有自己做的好吃,可对于孩子来说,好像还是人家的更诱人。
林雨桐倒是看上过一双绣花鞋,是一老大娘绣的,她搬个板凳坐在路边,腿上只放了这么一双鞋。这大娘是小脚,却绣了一双大鞋。目测三十七码左右的脚都能穿。林雨桐是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这样的手艺。
她就蹲下去跟老大娘攀谈,才知道老人是给大户人家做了一辈子的绣娘了。还做的一手好旗袍!
“不过如今是用不上了。”老人这么感叹。
林雨桐花了十块钱把鞋给买下了,丹阳就小声问:“能给我吗?我长大了穿。”
行啊!
给你吧!
叫丹阳给收到柜子里去了。
三年的苦难,因为这个小集市的出现,仿佛一夜之间给吹散了。
到年底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哗啦啦一场大雪降了下来。
没有人抱怨雪天天寒,一个个都从屋里跑出来,站在雪地里,又是跑又是喊。
好些老人,坐在地上,手捧着雪,把脸埋在雪里,又哭又喊。
三年了,三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
下吧!下吧!这土地再不浸润,就都没有活路了。
一个个冻的哆哆嗦嗦的,可见了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场雪可真大。”
那个就说:“下吧!下吧!再下几天几夜也不嫌弃。”
本来过年都不打算停工的,结果因为下雪,好多设备都不完善,也不能正常使用了。又刚好赶上过年,那就放假吧。除了留下值班看守工厂的,都放假了。
可想说趁着这个假期走亲访友,那恐怕不行。
这场雪几乎是阻断了交通。除了刚通车的铁路能运送一些物资之外,那真是出去不大方便。
林雨桐和四爷给林家那边打了电话,说过年回不去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老人觉得挺遗憾的。可孩子们却一点可惜的感觉都没有。
有爹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在家里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吃,就不错了。
今年厂子还算是不错,四爷给争取的,一人能分二两肉。像是林雨桐家,三个职工的家庭,一共能分到六两。
咱说句实在话,这六两肉够包六口人吃的饺子吗?
搭上白菜的话,那叫白菜饺子。说肉饺子都亏心。
但即便是这样,大家还都挺欢喜的。终于闻到肉味了。
这个说:“不管是白菜猪肉的还是萝卜猪肉的,肯定香。”
“就是!”那个接话了,“这肉也不能多吃,吃点肉就上头。”
是!真有这种情况。
几年不吃肉,吃完之后身体好似适应不了,吃点肉就觉得头晕。不是一个人出现过这种症状,好些人都是这样,适应不了吃肉。
这些孩子平时也不怎么缺肉吃。只要四爷去城里,每次都会带肉回来。不管是怎么弄来的,对外的说法都是孩子姥爷给的。
林师长在后半年的时候高升了。成军区副军ZHANG了,待遇当然是不一样了。
没见隔三差五的弄点肉,连旁边住着的计寒梅都不觉得奇怪吗?
大家的认识都是,大人吃不吃有什么关系,肯定都分着叫孩子们吃了呗。
不馋肉,林雨桐给包了韭黄鸡蛋馅的饺子,比肉的还新鲜。
丹阳这丫头慢慢的点亮了厨艺技能,跟端阳两个,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还挺顺手。见他们会做,林雨桐就交给给他俩做。她自己在一边做大菜去了,要炖兔子,就得去外面宰杀。两口子弄这个呢,俩小的围到灶膛边上烧火,哪里最暖和。
正忙着呢,就听到人喊:“请问哪家是厂长家,哪家是书记家?”
抬起头来一看,是几个穿着警服的。
四爷就把手里的活放下,赵平也披着军大衣从屋里出来。隔壁计寒梅不在,她要求过年期间值班。
赵平和四爷隔着篱笆对视一眼,就都朝外走。
两人迎过去跟人家握手,这么一说才知道:铁路沿线运送物资的火车,上面的物资总是被偷。如今得到线索,偷盗的一伙子人,就是一一五重工机械厂的青工,所以希望厂里配合。
林雨桐听了个隐隐约约,但是搭配着对方的嘴型,她听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奔着青工来的。
要说青工,那端阳都算是青工里面的一个小头头了。
林雨桐扭脸看端阳,见端阳隔着厨房的窗户朝外看,皱着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紧跟着面色一变。
“怎么了?”林雨桐扭脸就问。
端阳窜出来,“妈,坏事了!人家这是报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