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3)
四爷向来就是个说干就干的人, 只要觉得能干,那就干。
这边林雨桐给做了一碗炸酱面,他这把午饭随便的往肚子里一塞, 人就走了。
混混在厂里,其实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不过是如今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指着人家金钱上给予多大的帮助, 那是做梦, 但要是说有事搭把手帮个忙, 那没问题。如今这厂里谁干活去?那脑子活的, 早出去找办法去了。那拉不下脸, 等着厂里管的,一个个的都在车间里猫着打扑克呢。
一个人找厂里, 哪怕是耍无赖,厂里领导愿意给, 可厂里其他人呢。这么多人的厂,地方也不是一个人的。厂长只要说一声发扬民主, 那这一准坏事。那么大一片地方呢, 哪怕是租出去当仓库用, 一年也不少收益呢。谁想免费用, 下面都会有意见。
所以,这事无赖还得耍,但一个人耍不行。得搭上人手, 大家来耍。
如今这条件, 肯定是没资本干事的。没资本, 想要借鸡下蛋,把桐桐从最繁琐的活里解放出来,那这一个人就玩不转。
他找了老赖,这人一脸横肉,但跟因瑱是发小。再加上一个于子,三个人恨不能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老赖家里的情况也不好,虽然是双职工吧,但他媳妇是独生女,他倒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可这姐姐妹妹嫁出来了,这爹妈不得归儿子养?这就四个老人了,再加上,老赖的爷爷奶奶高寿,也还都活着呢。这下面还有两个小子也长起来了,这干啥不得花钱。老人多的人家,负担最重的就是药费。虽说有职工医院,但也就是一般的小病小灾,直接从厂里的账上走就行了。可如今的效益就这样,职工医院里有什么?感冒药,发烧药,拉肚子药,消□□水,再没有别的了。真想瞧病,还是得花钱去其他医院。六个老人俩孩子,两个人的工资,也就是老赖他爸和岳父两人有退休工资,如今退休工资发不下来,一个月也就是几十块钱,能干啥的?
于子呢,三十多了,却是个老光棍。爹妈在家里瘫着呢,好些年了!一看就是掉进去就出不来的窝,你说谁愿意嫁他?
找这两人呢,跟人家是这么说的:“这生意如今很是能做,不光是配料,还有各色的酱菜,用的劳力当真不少。咱们厂最多的就是女工,谁都舍不得扔下工作。但扔不下又没工资发,正好咱们家用钟点工,一个钟头一块钱……”
老赖这么一算,那这可真不少了。
如今厂里算是半停工状态,基本都是干半天。剩下这半天没啥事干。好些个弄个人力三轮都跑到火车站拉货拉人去了。那一天辛辛苦苦的才挣几块钱。这还在家门口。便是上了全天班,从晚上六点半干到九点半,这也三个小时。一天三块钱是不多,但是这一个月可就是小一百了。要是两口子一起干,时间岔开,这一个月一百多块钱是轻松的。这放在家里可顶了大事用了。
刚开始没设备,你想出东西,这就得靠人力往前夯,没别的更高明的办法。
而你这真要做成产品,从注册,到食品安全,税务部门,这些一家一家的跑下来,没大半年都不成。还得应付各种的检查。
但这大单位就不一样了,厂里的领导比区领导的级别都高,跟地方政府部门关系很亲密。所以,想要省事,如今不光得借地方借劳力,还得借势把这些最难办的叫厂里出面给办了。
拉上这么几个人找工会,跟人家工会主席是这么说的:“我们这个叫工友互助加工厂。咱们厂的工资发不下来,家里的老人要看病,孩子要上学,厂里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自发性质的自己解决了,也是间接的替厂领导分担了工作……”
工会主席听明白了,不管说的再怎么动听,什么工友互助加工厂,说到底,不就是想白占食堂的地方吗?
他给杯子里添了热水,就开始打太极:“这得大家说的算吧。得由集体决定才行。”
不想惹这个麻烦,这以后有害那红眼病的,找不了这混混,还不得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闹啊?所以,这事最好自己就别沾手。
怕麻烦啊!
四爷垂下眼睑,见老赖要说话,他伸脚踹了对方一下,叫他闭嘴。就笑道:“是!是得集体说了算。这咱们的工友加工厂,说到底,这也是咱工会的领导下……要不,我现在回去就写一张告示去,就贴在咱们厂门口。我跟那支一桌子,要是愿意做这个钟点工赚几个钱补贴家用的,就马上签个字,您看这么办行吗?”
这位主席手一抖,当然不行了。
这种集体当然也是集体,但跟集体表决那是两个概念。分散了征集意见,这当然都想着自家的事了,就怕轮不到自己赚那一份钱。但要是集体开会,这有个看领导脸色的问题。
让大家表决,那各自就会看跟自己亲近的领导。领导要是先举手了,那哗啦啦的能跟紧一片。要是领导不先举手,那下面这举手的就得掂量,别为了人家的事叫自家得罪人。
这就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了。
真叫这小子在大门口贴了告示,这真得乱了。
四爷已又换了一副笑脸:“工友自己的加工厂,当然还是归于工会领导嘛。厂里也该有自己的工会组织,到时候,少不得请领导去做顾问……”
顾问,是如今比较流行的一个说法。一般人认为,那就是只拿钱不干活的。
因此,这么一说,这位就理所当然的理解为:请自己去做顾问,那是要给钱的。
这混混来这办公室,还带了两个打手一般的人物,给了自己两条路:一条是他要闹腾,给自己招惹数不清的麻烦。一条是他答应他的要求,可能他还会给你另发一份工资。
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好像没的选。想答应吧,多少有点抗拒,可心里又想着,就叫他用用能怎么的?
就他能干成事吗?他能占用那地方多长时间?反正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的。
干不成了,自然就空出来了。
你收了他租金了,完了他干不下去了,还不得回头再找你要钱退租。
于是,这位去找厂长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市里开会还说呢,如今是稳定压倒一切。像是因瑱这小子这种的不安定分子,他这么一闹,惹得人心又得乱……”
葛秋成摆摆手:“随他去。横竖三两个月的事……”
“三两个月?”四爷就笑:“到时候可就不是咱们一家的事了,叫咱们搬,三两年都搬不了。”他回来是这么说的。
也是!
厂里的效益再不好,可叫大家把厂里的工作扔了到私人的厂子干去?看有人去没人去!这如今在厂里,打着厂里工友互助的旗号,既照顾了大家的面子,又真挺方便的。得空了就去干两小时,这是最开始的说法。等人多了,记时上工肯定就不行了,这得具体的量化,这是到时候再说的事。也是一个淘汰的过程,觉得手脚慢,出工不出活的人自然就不干了。既能照顾正经的工作,还能照顾家里老小,钱也没少挣。乐意的人多了,别说其他,只叫搬走试试看,这工人来回路上浪费的时间那就是金钱。只要厂里没有起色,只要厂里不说把小区中间那一片地方直接卖了,别说三两年不搬,就是成十年的不搬,能如何。
只不过前期不交钱可以,后期多少还是要补上的。
如今不给钱,是因为咱真没钱。只想借鸡下蛋,但借来的鸡没想着不给人家。虽然如今人人都想着四爷要耍赖,但这在社会上重新立足,只会耍赖肯定是不行的。
再说了,如今这赖,真是无奈的很。办不下来那些执照,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厂里应允了,那不管领导跟着跑不跟着跑,但厂里给开证明,给开介绍信这些是少不了的。拿着这些再去办这些事,那就是公家对公家的事,盖个章子就行了。省了大劲了!
不用四爷解释,林雨桐就明白了。
正说着话呢,外面传来跑动声,是孩子放学了。先回来的是小三和小四。
这俩小,一见四爷在家,尖叫着就从外面冲进来了,挂着四爷身上,一声声的叫爸。
显然,因瑱在家不是个严厉的父亲,惯爱跟孩子玩闹的。
因果猴着不下来:“爸,我想吃烤肠了。”
“我也想吃。”因缘直接翻她爸的兜:“三毛能买两根。给我们三毛就行……”
四爷直接掏出今儿桐桐给的几十块钱,抽了一块出来给两人:“快去快回,看着点车。”
每次犯事回来,都是这么拿钱哄孩子的,这都成了成例了。
林雨桐这才想起要做饭,干脆又掏了三块钱,叫回来捎带一块五花肉。
两人扔下书包欢呼着就跑出去了,四爷肩膀都松了,可见,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么大的孩子,多少还有些不适应。
两口子对视一眼,林雨桐提醒四爷:“还有俩大的呢,眼看也回来了。都十四了,大姑娘了。”
十四岁的大姑娘,在古代都该嫁人了。
可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纪。从记忆里看,这俩大的,对那么一个叫她们丢尽脸面的爹,很有些意见。
果然,俩孩子回来进屋,看见四爷愣了一下,然后一个声音比一个小的叫了一声‘爸’,然后两人整齐的很,都扭过去直接将书和作业放在各自的床上,然后将外套脱了,又高声问林雨桐:“妈,今儿吃什么饭。我去拔菜!”
这是打算帮忙做饭的架势。
得!四爷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善的关系。干脆就道:“你俩先写作业,我跟你妈做饭。”
然后躲厨房来了。
把林雨桐笑的,这种情况对四爷来说绝对罕见。她一边笑着,一边应着两孩子:“写作业去吧,今儿酸菜炖肉,且得一会子呢。”
四爷又扬声问里面:“饿了吗?要不先给你们买点东西垫垫。”
里面传来因唯闷声闷气的声音:“不饿!”
撅回来了!
正说着呢,两个小的回来了,烤肠都吃完了,只拎着一块肉回来,嘻嘻笑着也进去写作业了。
四爷见厨房也没事,干脆出去了。见外面路边又卖麻花的,自家炸的,人家老板热情的招呼呢:“尝尝,酥着呢。”
四爷还真摸了一小截断了的尝了尝,以他的口味来说,只能说是能吃。但对孩子们来说,这便是最好的零食了。往常两毛一根,没几个孩子舍得买的。
拿了一张十块的,人家先给装了五十根,因为买的多,人家又多饶了两根进去。
带回去本来是给几个孩子垫吧的,结果到家的时候听见厨房有说话的声音,再一听,是因瑱的妈。
老太太来了。
四爷见风使舵,抬起笑脸:“正要去看你跟我爸呢,怎么先来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给桐桐:“拿几根叫那几个垫垫,剩下的叫妈带回去。”
“花这钱干什么?”因大妈给心疼的,“你又乱花钱,你媳妇挣几个钱不容易,哪里能这么霍霍……”
林雨桐忙把东西分成三份,十二根留家里,一份给因大妈留着,另一份装起来叫了因何:“给你姥姥姥爷送去,晚上熬夜,饿了垫吧垫吧。”又说因大妈:“给丽君带着,这么大的孩子睡前不吃点,晚上饿的慌。”
那因大妈就接了,也得做人情叫家里的大儿媳妇知道。虽然接了东西,可还是狠狠的拍了四爷一下:“你就折腾吧你,你爸听说你要跟人家一起弄,这不是趁了自家的行当吗?你说你们两口子要是自己干,这一个月得挣多少钱。非得又拉着狐朋狗友折腾,钱被人家赚了,咱自家怎么办呢?你怎么就没点成算。”
这顿饭吃的注定不安生,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家里的亲戚都来串了一遍。
四爷的两个姐姐急赤白脸的:“要是嫌弃这味儿,花钱在门口的城中村租个院子才花多少钱?那地方味儿就是飘出来,那谁也管不着。这出门左转五十米,两步路的距离,又省心又方便,干什么用厂里的地方,人家说咱们占了厂里的便宜不算,钱叫大家赚了,大家还得骂咱们王八蛋。”
他二姐的心眼更多些,低声道:“桐桐这手艺要是用的话,不说养活一家人,便是几个孩子学会了,祖祖辈辈靠这个也有饭吃。如今正式工人就是个屁,谁能赚钱谁的日子就好过,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这手艺要是叫人家学去了,咱哭都没地方哭去!你可不能犯这种糊涂!”
思维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你说咋整。
解释都没法子解释,一个个的都拿四爷当败家子呢。
四爷今儿才是个开端的,明儿才是正戏。拉着这些厂领导想办法给自家把那些手续之类的办下来,认识一些人,拉拉关系,要是能把这个做成示范,上上报纸,叫区里政府能知道,并且夸一夸,这对以为去银行贷款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明明是一步好棋,只要一步一步推进,就万事大吉。今儿第一步最简单,也完成的相当顺利。
可没想到自家人的反应这么大!
四爷和林雨桐都想着,自家干自家的,等以后不用解释也都明白了。可偏偏的天不随人愿啊!
这边正说着话呢,老赖在外面喊呢:“因瑱!因瑱!赶紧的,因大叔去小食堂了,正闹着呢。”
厂里的小食堂,一般是领导用的。尤其是领导招待客人或是上级的时候,最爱去的就是小食堂。这个点了,还在小食堂,必然又是招待谁呢。
那边因瑱的爸,因大锤那也是厂里的老劳模了,当初建厂的时候是受过中央来视察的领导的接见的。如今这么一个人,站在总局和厂领导面前,强忍着眼泪,说呢:“工会是咱们工人组织的娘家,我这一辈子都是依靠D,依靠组织的。为什么?因为D可信,因为组织可信!犯错了,组织指出来帮着改正。有困难了,找组织,组织帮着解决。可如今呢?厂子停产了,难道咱们的组织也停摆了?”
这个指控可就很严重了。
葛秋成真是怕了这一家了,就说:“老因同志,这是因瑱自己要求的……”
“自己要求的厂里就不看实际情况应允吗?”因大锤激动了起来:“我知道厂里要解决职工的困难,可解决困难不能可着困难的职工身上动刀子。”
葛秋成张嘴结舌,气的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合着这位还以为厂里是欺负他儿子呢!
“要债这样的事,厂里领导不出面,只找这样的愣头青去,结果出事了,厂里一推六二五,管也不管。我那儿媳妇急的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厂里可曾问过。那孩子好不容易找了一条活路,我儿子才从派出所出来,你们就来了这么一下子。想着拿我家的秘方解决厂里的问题!这是什么性质?”他一拍桌子,“解放前的恶霸都没这么欺负人的!”
四爷在外面正好听见这话,他推门进去还没说话呢,葛秋成就道:“行!你小子来了就行!今儿你爸把话说这份上了,那我今儿也代表厂里说一句,之前提议的事作罢!厂里的食堂还另有用处,不能用。你要是还有难处,找李主任去,那地方任何人都不能无偿使用。”
行了!一个厂长,当着众人的面把话撂出来了,那么短时间内人家是不会收回的。
再说什么那都是浪费。
因大锤满意了,扯着混账儿子就往出走。出门抬脚就踹:“你这混账的东西,再敢胡混一个试试看!你媳妇管不住你,老子再不管你,你这一辈子就得完蛋你知道不?”
四爷何曾受过这个待遇?
可有啥法子呢?原身留下的后遗症,不管愿意不愿意,他都得接着。
多好的一主意,多好的一开端。他连开张了上哪里赊欠第一笔原材料都想好了,结果半路来了这么一下子。今儿这折腾算是白折腾了。
好容易安抚的把老爷子安抚回去了,到家的时候这个那个的坐了一院子。
都是家里的亲戚,自家的,桐桐娘家的,都一个意思,这事绝对不行!不能这么干!
他一进来跟桐桐对视一眼,也是这原身两口子过日子太没成算,这一个个的为他们操心拿主意都成了习惯了。
林雨桐把炉子放在院子里,路灯拉着。然后锅里咕嘟着酸菜汤,又收拾了不少菜端过去,吃着说着吧。
包括四爷的两个姐夫,都摇头:“这事不能那么干!”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曹经,轻咳了一声才道:“要往长远想,这其实是好事……”
话没说完,就直接被林雨枝拧在胳膊上:“吃你的饭,哪那么多的话。好事?什么好事?等都学会了这手艺,卖的烂大街了,就好了?”
行吧!这以后干事,还是别在厂里弄算了。
都是好心,偏眼界都那么点。四爷的打算和想法,在他们看来,就是笑话。
就像是那位首富M大佬,他刚开始的时候,还不一样被人当笑话。
已经闹成这样了,还说啥啊!
见这两口子都说,肯定不那么折腾了,然后大家放心了,都散了回去了。
晚上躺床上,四爷才低声道:“是不能急!”
急也没用!没人信你。
所以,这路不一步一步走也不行啊!
可这再一步一步走,也不能叫桐桐整日里在厨房,烟熏火燎的吧。
钱还是得另外想办法再赚。
第二天是周六,孩子们得去学校,上半天学之后才算是过周末。吃了早饭都走了,林雨桐才问四爷:“如今怎么办?”
“再坚持三天,我想办法弄钱去。”四爷一口馒头一口咸菜的,说的很笃定。
行!他这是又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四爷又打上厂里库房里积压的布匹的主意了。
这玩意都是那几年时兴的料子,做衣裳做裤子都爱用这个布料,在城里都卖的特别好。但是如今成衣的价格才多少?又好看又时髦,这样的布料就积压在仓库里,不好卖的很。
他说要往出卖,但厂里人家压根就不信。
说了,你要是给亲戚家买,出厂价,现钱就拿给你。一匹两匹的,只去财务室交钱就行。可别到时候你爸又来闹,说我们糊弄你们的钱。
给现钱谁弄这事?
四爷就说:“买也行。但不是现钱。你先叫我拿货,我今年的工资抵在这里,先给我十匹布。”
那这也行!
然后四爷不知道借的谁的三轮车,拉回来了半车兜子布料。
还一水的都是蓝的黑的卡基布料,做裤子的料子。
林雨桐都想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结果他把料子全搬到屋里,问了桐桐一条裤子得多少料子,桐桐告诉了,他便拿了尺子进去量去了。
等林雨桐把今儿的料都给熬出来了,就见四爷把一匹布都裁开了。一块布一块布的,大小不差多少,大概的尺码都够做一条裤子的。胖人个高的有点紧,中等身材的又宽宽松松的。
四爷朝林雨桐示意:“赶紧的,帮忙把这裁开。”
林雨桐也不问,十匹布说裁就裁了。
裁的差不多够塞一三轮车的车兜子了,外面火锅店也来拿料了。料一拿走,四爷就说:“走!跟我出去。”
嗯?
行吧!
林雨桐给桌上押了十块钱,写了便条也压上,告诉几个孩子,今年拿着钱去外面吃饭,他们有事出门了。
去哪了?
四爷骑着三轮车拉着货和桐桐,出了棉纺路,一路往城郊去了。
这样的形象绝对稀罕,比当年赶着马车还稀罕。林雨桐一路上忍着笑,到了人少的地方才笑开了,笑的肚子疼。
四爷回头瞧林雨桐:“笑!还笑!再笑把你卖了。”
媳妇当然是不能卖的,但布还得卖。
外面扯布料回去再做裤子,一条裤子至少也得十五六块钱。而成衣裤子也就十七八块的样儿。
城里人穿成衣的多,但是农村流行上来的那种西裤,穿一新可以,洗上两水,别的地方还罢了,就是拉链爱坏,动不动就拉不上了。
因此,这成衣和做衣服,还占着一半一半的比例。
如果做衣服,刨除两三块钱给裁缝的手工费,一条裤子的布料价格在十二三块钱。这里面是有各个批发商的中间抽成的。从出厂价这里算,一条裤子的布料不到八块钱。
四爷早早的准备了一个牌子:十元一件。
牌子往车前一挂,林雨桐笑的几乎抽过去。
没错!要是去店里买,大家的观念上还有个比较,是买布呢,还是买成衣裤子呢。可等十块一件的招牌打出来,大家的第一感觉便是占便宜。
需要的不需要的,都想着难得碰上,买回去吧。反正料子也放不坏。
尤其是农村好些地方,这儿子娶媳妇,闺女嫁人,还讲究给对方布料子,就是别人家有喜事,或是亲戚家的孩子要登门给见面礼,给衣服料子也是极为体面的事。
真就跟预想的一样,到附近的一个镇上,摊子支起来之后,一哄而抢。呼朋唤友的,有的人能买三五条,给别人带的。
四爷看着摊子,别叫人拿了就行。林雨桐只负责收钱,十块十块的就往兜里蹦。
这每一张十块,里面都有自家两块钱。
今儿卖了一百三十七块布,最后十块是按照十五两条卖出去的,这么算下来,两人出来这一趟,还是赚了两百多。
嗯!比起自己在厨房烟熏火燎的,这么来钱是快。
但四爷也不可能叫娘娘跟着摆摊子,他转脸找了镇上的布铺,跟人家谈生意去了,“……你叫多少人去多少村镇去卖,这个我不管。你要是从我这里拿货,一件给你算九块五。你要是多介绍一个人过来拿货,他拿的货里,每一件货都有你五分钱。”
先不说介绍的人拿货了抽成了,就只自己进货的话,也就是说,这一件得有五毛的利润。
不过是跑远点,实在不行弄辆拖拉机下各个村子转悠去呢。一天按五十件算,也都二十五块钱的利润呢。
这活能干。
两人说好了,四爷也留了地址,叫他明儿一早来。
时候就不早了,两人赶紧往回赶,回去之后,四爷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在边上的城中村,又租了一个院子,只租一个月,花了六十块钱。
然后拿着剩下的钱,再去厂里提货。第一次的钱就那么先欠着,有工资呢,也不怕赖账。
货拉出来也不敢往家里弄,直接就往租的小院去。把东西放好,两口子才回家。饭孩子都做好了。
吃了饭,四爷心里一动,问几个孩子:“作业多吗?不多今晚给我和你妈搭把手去?”
干啥?
到了就知道了。
四爷一辆人力三轮,拉着娘儿五个。到了地方,叫俩大的帮着裁剪,叫俩小的帮着折叠装货入麻袋。
好好的布剪成这样,“这怎么卖啊?”因唯都快哭了。
四爷正好给孩子说今天的事:“我跟你妈今儿出去半天,赚了两百多。”又跟孩子说这市场供大于求之后,怎么刺激消费。便宜一点,大家都抢回去,但没几家是真就马上需要裤子的。用刺激消费的办法,清理库存。“但这到底是短期的办法,咱们抓紧挣一笔快钱。把家里的债还了,我跟你妈再想个长久的来钱门道。这有本的买卖比没本的买卖要好做。”
哦!孩子们听的似懂非懂的,但还是觉得好厉害。只要能卖出去,就是很厉害了。
因唯心眼多,说俩小的:“不准出去说!听见没?”
这钱就得趁着大家都不明白的时候赚,等大家反应过来了,都去赚了,就赚不到了。
四爷就夸因唯:“我闺女就是聪明!”说着,又一副商量的语气跟孩子说:“今年先这样,等明年开年了,要不要想办法给你们转学。纺织附中不错,离家也近……”
厂里的子弟学校就在家属院里,但这纺织附中从小区大门出去,沿着里边直走,也就是一站路,也不用操心过马路不安全。因着自家住门口,感觉去学校远近差不多。
因何就低声道:“我成绩不好,去了怕跟不上,叫因唯去吧。”
“跟不上不怕。”四爷就说:“等忙过这一个月了,加上放寒假的时候,爸给你们找个家教,咱们在家里补一补,你们是照顾你妈照顾弟弟妹妹耽搁了,又不是比别人笨,哪里有补不上来的?我闺女又懂事又聪明,还长的漂亮,多出息的……”
谁都禁不住好话,更何况两个到底是孩子。三夸两不夸的,两人脸上都带了笑,干的越发卖力了。
干到十点就差不多了,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四爷在家等着,那人还真上门了。一次性就带了三个人来。
一家子忙了半晚上弄的货,还不够人家拉的。
平均下来,一块布在家里没动地方赚了一块五。
四爷把钱交给两个大闺女,叫她们去算,自家有多少成本,赚了多少钱。俩娃拿着钱手都抖了:“真赚了这么多?”
“真赚了这么多。”四爷一人给了十块钱:“这是你们的工钱。以后你们的零花钱自己赚。”
这种生意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提货量变大了,但是每件的利润却不停的往下降,从最开始的一块五,到一块,到八毛,货走的越多,每件的利润就越少。这么干了一个月,把最初的本钱还给厂里,还赚了五千七百八十六块钱。
提货量一天比一天大,厂里这边就惊动了。又有拉货的人从厂门口路过,长眼睛的都能看见。这个时候,好些人也看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了。
那这活,自然就干不成了。干的人多了,都一个劲的往下压价竞争呢,还挣个屁!
但四爷还是叫大家刮目相看了一把,家里把亲戚家的债累及两千六百八十块都还了之后,还剩下三千来块钱,这三千块钱,在如今可不是一笔小钱。
边上城中村的院子才一千来块钱一院。
四爷叫几个孩子一块商量,这是唯一一个跟孩子沟通然后取得理解谅解的办法,“三千块钱,是买了院子装修,咱们住的舒服一点,还是拿这钱,再去生钱……”
“当然生钱去!”因唯马上道:“住房厂里总会给解决的。”
第一个观点对,第二个观点也不算是错的。
但四爷还是问因何:“你说呢?”
却不想因何道:“咱们家门口,就是厂里的小区紧挨着城中村的那一块地,不是城中村的吗?跟咱们家如今住的这个房,只隔着一面墙。那一片都成垃圾站了,进进出出的都扔垃圾呢,一到夏天,咱们院子都是苍蝇。要不,跟村里把那块地方买下来,盖门面房吧。就是收拾出来,搭上简易的棚子租给卖菜卖水果的,一个月也有一百多块钱的租金呢。”
既解决了家里的问题,还算是一种投资。这一块地方极好,几个大社区连同城中村的交汇处,别说如今挣钱,就是再往后三十年,这一块也是值钱的地方。
四爷和林雨桐对视一眼,眼里就有了笑意。两人在乎的不是孩子是不是真的现在就有见识,真正在乎的是,通过努力,俩孩子终于愿意跟爸爸好好交流了。
这在两人看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