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赤壁(七)
乌林激战正酣,这千军万马奔腾的呼喊响彻云霄,就连几十里外的江夏城也能隐约听到。
江夏城。
东连江左西接荆襄的优越战略位置让这座烽烟不宁的城市变得更加繁忙,在各级官吏的号召下,众多的百姓响应征召,协助转运从江东运输来的粮草、甲衣和刚打造好的刀枪。
在新夏武德三年也就是大汉建安十二年的正月,刚平静了二年时间的长江两岸烽烟又起,对于已经渐渐安逸了宁静详和生活的百姓来说,曾经逃难的日子足以让他们铭刻于心。
何处是故土?何处是家园?凡生养栖息之地皆是家。
岁月更替,一天天年华老去,与从中原逃亡南迁的父辈不同,在荆襄大地上出生的年轻一代早已把生养的这片土地当作了家园故土,而面对侵略者举起的屠刀,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奋起反抗。
依靠所向无敌的铁骑,曹操占领了荆襄,但他费尽心力拉拢到的却只是一群视汉家为正统的半百老者,至于年轻力壮的青年,则大多南渡长江投奔了高宠。
这是一场新与旧的更替决斗,高宠代表的是勃勃生机的新势力,而曹操则要维护有着四百余年根基的大汉王朝,虽然在曹操的内心深处早不把大厦将倾的汉室当一回事。
在靠近长江边的埠头上船只穿梭,有数百条大船正紧急的卸下从江东运送来的粮草,要应付一场十万余人马的大战,消耗是可想而知的。
战场上的胜与败,偶然与必然的因素交织其中,一个环节处置不当,就会引发整支军队乃至整个战役的崩溃,在这些环节当中,主帅的机谋、将士的英勇、粮草的补给、装备的添加和天气、地形、运气都不可缺少。
单就粮草辎重的补给来说,在荆襄被曹操占领的情况下,高宠能够依靠的主要就是江东根据地的物资供给,而在庞大的消耗面前,就算有鲁肃坐镇金陵后方统筹,前线的粮草辎重也出现了暂时的短缺。
连年的征战让刚恢复生产不久的江东不堪重负,如果不是高宠前些年辛苦打下的根基还算牢固,又有各郡、县官员带头捐资援军,这一仗未打即败。
“押运这批物资的官员在哪里,让他赶快来见我?”埋头在埠头登记数目的参谋主事和洽擦了一把汗水,眸间露出一丝疲态,这些日子前方摧要粮草得紧,让他这个主管后勤的参谋主事累得够呛。
“和参谋,可知宠帅现在何处?”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微带着吴越侬音的女子声音响起,和洽抬头寻声望去,却见从新到的辎重船上走下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裳,腰间系着绿色穗丝绦宝剑的年轻少妇。
在这个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二十余个身手利索的侍婢,她们的手中分别提着明晃晃锋利的钢刀。
和洽一惊,站起道:“大夫人怎么来了?”
被和洽唤作大夫人的年轻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慕沙。
“怎么就许你们男子可上战场,我们女的就不行?”慕沙眉尖一挑,轻笑道。
十月怀胎,期盼许久的慕沙终于有了骨血,身子骨虚弱的她倒不用担心奶水不足,已有了这方面经验的大乔早早就预备了三、四个身体壮实的奶妈,这几个月下来小家伙白白胖胖,刹是可爱得紧。
儿子这边没有什么事情,慕沙的心思即转到了丈夫高宠身上,前方战事吃紧,这让她的一颗心悬得发慌,当从鲁肃那里听得又有一批辎重要启运前方时,慕沙遂自告奋勇决定奔赴江夏。
“洽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这样吧,大夫人就留在江夏好了,莫再往前去了!”和洽脸上一红,道。
慕沙手按宝剑,娇吒道:“保家护土,何分男女?”
做了母亲的慕沙脾气刚烈如往,昔日在上缭城她曾亲登城楼击鼓慰军,为此还身负重伤,如此行为就是换作男子也未必能做到,知道慕沙这一番经历的和洽知道再劝也是无益,踌躇再三他期期艾艾道:“今辰宠帅引文聘、蒋钦、黄盖等将军攻取曹营去了,从这江中漂浮下的尸体弃物看,现在怕是已交战得紧!”
“走,我们到乌林去为将士们助威呐喊!”慕沙风风火火的说罢,转身率众侍婢登上船只。
“大夫人,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和洽一边嘟囔着,一边急得来回直搓手。
慕沙要到前阵去这一旦有个什么闪失,那责任追究下来可不得了,和洽思来想去没有办法,遂只得先简短的交待了留守埠头的郡吏几句,然后急急的跑回城中向军师徐庶禀告。
与此同时,高宠正指挥着数面青色旗帜在曹阵中穿插分割,一道道锐利的血痕过后,茫然无措的曹兵被分成一个个单独的个体,随即就是七零八落地溃散,在几路江东将士的猛烈冲击下,竖立在曹营辕门口的大纛被朱桓军夺走,更有许多曹兵惊慌失措地拖着刀枪向后奔逃、退缩。
“诸军向我靠拢!”徐晃终于恢复了镇静。他一面大声呼喊着,一面毫不迟疑地横刀斩杀那些临阵脱逃的兵卒,这使得剩下的逃兵们一下子清醒过来,发一声喊返身而回。
战局瞬息易变,听到徐晃号令,李典、于禁、张绣相继统御本部兵马向徐晃中军靠近,久经战阵的他们当然不肯束手就缚,不甘心就此失败的曹军开始依托营寨的防御反击,于禁和李典迅速组建起一支弩弓队,向飞扑而至的敌兵倾泻箭矢,顿时最前锋的江左士卒倒下一片。
混乱在数十里长的江岸延续,青黄两色阵线不断扭曲、交错,近乎分不出边际。
如果就这样战斗下去,混战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这不是高宠所期望的。
击杀徐晃——,这个念头在高宠心中闪过,只有这样才能让曹兵彻底失去斗志。
“杀——!”高宠持矟出阵,在他身后凌统率领重新挑选组建的宿卫营紧紧跟随。
垓下一战成就英名的不仅仅是张辽的雁北骑,还有高宠身边的宿卫营,重新补充进来的兵士几乎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所以人数虽然不及千人,但战斗力却可比一支上万的精兵。
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这是给予一个优秀统帅的合适评判,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宠无疑是不合格的,浸透到身体里的血性让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也只有到了战场上,高宠才会将身体的潜能全部释放出来。
若放在以前,护卫的将士都会尽力劝谏高宠不能冒险,而经过垓下恶战的洗礼后,每一个人都明白,要阻拦高宠不去涉险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击败敌人。
刺着“夏王——高”字样的青色旌旗硬生生闯开一条血路,当者披靡,战阵中的高宠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向着剧斗最激烈的地方冲锋。随着高宠加入战团,江东将士声势复振,蒋钦黄盖呼应在高宠左右,三支军队形成锐利的三角,而在最前端,高宠骑在一匹火红色骏马上疾驰。
激战的涟漪波动展开,兵器的碰撞和人的叱喝混作一片,在江东军卒连番的冲击下,曹军薄弱的防线勉力维持了一阵后,终于不支。
率先摧毁曹兵斗志的是老而弥坚的黄盖。
他的兵卒在突阵的各支军队中最少,还不到一千人,这一千兵士手中持的是青一色的大刀,吴刀——,这一种名闻天下的兵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映起悚寒的利光,远望过去仿若一道兰色的闪电,瞬间就插到了你的身前。
能够在极端艰苦的处境下独立坚持战斗约三年时间,这需要付出坚韧的毅力,在归降高宠之后,黄盖还未能立下过大的功劳,面对可能决定天下归属的一役,黄盖自然全力以赴。
在黄盖逼近时,担任左营守卫的侯成挺刀迎了上去接战,自背叛吕布投降曹操之后,侯成却并没有得到重用,背叛的代价让他遭到曹营众将无一例外的鄙视,就连同样选择了投降的臧霸也看不起他,这让侯成苦恼不堪,终日与酒相伴成了他消磨时间的最主要方法。
宿醉未醒的侯成根本不是黄盖的对手,黄盖刀落,如飞旋的寒星噬血划落,当侯成看到自己颈间喷出的一泓鲜血时,他竟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侯成裨将严敬引一队扑前,但在黄盖军锋芒毕现的杀气下瞬间土崩瓦解,再下一个是惊惶失措的蔡瑁,刚从水营上岸的他正想逃窜,却被黄盖堵住一刀劈落掉下马去,幸好有部曲死命抵挡,才堪堪逃脱黄盖的追杀。
侯成、蔡瑁相继崩溃,这让徐晃的左翼直接暴露在黄盖的突击之下,李典大惊,他大喝一声挺枪率弓弩手迎上。
曹军弓手排成半弧,乱箭齐发。
黄盖单手执刀,舞出一道闪亮的光影,靠近身前的十几支箭被他噼里啪啦拨在一边,在他的左右虽然不时有兵士中箭落马,但其余的人却仍紧随在主将身后。
很快黄盖就硬生生地冲到弓弩阵列前,大刀劈在一名指挥弩弓队的副将身上,一丈之内的弓箭手,被砍得死的死逃的逃。
“山阳李典在此,老贼休要猖狂!”李典一声怒吼,纵马拧枪直刺黄盖。
“锵!”黄盖举刀横掠,刀在空中划个弧旋,兵刃交错的金属震响轰然炸开,劲风自顶门四散而落,双方部曲也随即相互砍杀起来。
而就在黄盖与李典撕杀的同时,高宠已经在凌统的护卫下,已杀入徐晃本阵。一旦徐晃中军旌旗被夺,曹兵的士气就会遭到极大的打击,而在高宠的激励下,数路突破的士卒也呼喊着向他靠拢,战场的胜负渐渐开始集中到一个中心点上。
“某乃枪王张绣,何人敢与我一战!”徐晃右翼的张绣大吼一声,率部曲迎上高宠。
“可是宛城献嫂求荣之贼?”高宠双眉一扬,哈哈一笑,拧矟刺入一名冲在最前曹军长枪手的前胸,奋力一掷将尸体扫出六丈开外。
听得高宠俾睨,张绣的面容一下子涨得紫黑,被高宠一语点到痛处的他再不言语,抬手迅雷一枪直奔高宠面门而去。
“宠帅,这里由我对付——!”一声粗豪的呼喝乍响,乃是傅彤杀到。
傅彤部隶属文聘江陵水军,在顺利护送其余诸军上岸后,迫不及待的他率五百士兵也跟随高宠的冲杀路线,突入曹营。
在傅彤的喝令下,五百兵士集成一个个小的战团用长矛、牌刀刺劈张绣和他的部曲,正恼羞成怒的张绣受了一口恶气难出,见傅彤前来送死,遂抖擞精神将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以使枪的功夫论,在高宠军中除了赵云外,无人能敌张绣,可惜现在赵云还在西凉,余者众将单挑的话都不是张绣的对手。
五六合后张绣一枪刺中傅彤左胁,枪钩倒刺挂住傅彤身体,只要再用力一扯,傅彤就将死于非命,可惜这一次张绣低估了傅彤反抗的能力,枪尖刺入臂膀,剧痛与鲜血刹时奔涌而出,傅彤大叫一声,手腕一翻,一式力劈华山,刀锋直奔向张绣面颊,这样一来虽解了被倒拖下马的危局,但也让他胸前门户洞开。
张绣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良机,他拔马避过傅彤的刀势,随后手上蓄力,一个顺手推舟化解掉傅彤的力量,同时,借力一压,枪身猛然砸向傅彤的头颅。
傅彤没有料到张绣这一手,他的眼前一黑,茫然中只看见一件黑色的东西冲入视野,下意识地低头伏躲,一阵钝响炸开,震得傅彤天旋地转。
张绣的枪钻敲落在了傅彤的左眼上方,若不是有头盔防护,傅彤早就脑浆迸出而死,现在血从盔间流淌下来,把半边视线映成殷红。
“啊——,有我傅彤在,谁也别想过去!”已成血人的傅彤一边大喝着,一边挥动手中的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