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许多愁的那双蒲扇般粗大有力的巨掌上,这样的一双手若是握住一柄大剑,在战场上挥动起来又是何等的可怕?
薛小钗立马道:“他不是凶手,绝对不是!”
黄华道:“鄙人只是在讲剑创,并非说谁是凶手,谁不是凶手?”
他虽然口上这么说,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许多愁,似乎想从他黝黑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薛小钗大声道:“一柄大剑杀人又有何难,在场的各位谁都可以做到,岂能凭这样的一点来随意的揣度他人?”
黄华赞同道:“乌姑娘说得有理,的确如此,我等还是再问问素心姑娘吧,毕竟她是唯一一个目睹了整个惨案发生的人。”
素心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正是缩在马桶边犹自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勉强张几次口,才能发出几个颤抖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薛小钗脱口而出,急道:“你可知道这关系着一个人的清白,怎么会看不见呢,你明明就在这房间里的......”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素心早已是如惊弓之鸟,被这一顿训斥,又立马垂下了脑袋,不能再开口。
薛小钗真要是急死了,忽然,许多愁温暖宽厚的双手安静的按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冲她道:“某家知道你的好意,不过在场都是心智武功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岂会看不明白这关键所在,若他们怀疑于我,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还没有结果是因为素心委实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她说得话才是最关键之所在,本来她已经要开口了,被薛小钗一吓,又紧紧的闭上了嘴。
真不知道薛小钗是在帮忙还是在帮倒忙。
“妾身……妾身……”
素心声音断断续续,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一阵断噎,竟然两眼一翻就要昏厥过去,这个柔软的女人实在是收到了太多的惊吓。
黄华暗叫不好,一个箭步上前,双目如电,勾魂般紧盯着素心的双目,厉声道:
“看着我!”
素心娇躯一震,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黄华的双目,但见一双散发着妖异而闪亮的黑眸正勾勾的停在她脑袋上方,正勾住了她的双眸。
她顿时如陷入了一个空蒙的空间,没有其他人,没有寒冷,没有恐惧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温暖开满鲜花的世界里,有一双温柔而善良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慈父凝望爱女一般。
她只觉得自己再也不用害怕,她的情绪竟渐渐的平复下来,慢慢的身子也不再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一把同样温柔而善良的声音在问她。
“妾身……李…素心。”素心虽然说的很慢,可总算是能够平静的回答问题了。
“素心姑娘……”那声音继续问道:“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我保证。”
素心一直紧紧怀抱着双膝的手臂已有些松动,她也喃喃道:
“我很…安全……”
“对……你现在放松一点……你觉得很舒服。”
素心已渐渐的放松,她的确觉得自己已从一个冰冷潮湿的地窖回到了明媚的阳光下。
“嗯……”
现在,谁也看的出她的情况大大好转,没想到黄华的手段实在高明。
“是痴心眼…”三叔心底闪过一个名词,他目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黄华,不明白黄华为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绝技。
果然,现场已有几人也看出来了,面色陡然一变。
“很好……那么,素心姑娘,现在你仔细回想一下方才你看到了什么?”黄华并不管其他人什么变化,只是柔声道:“你一点一点的慢慢说,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妾身……我……”素心的面上又露出害怕和恐惧之色,她突然尖声道:“杀人了!杀人!”
“是谁杀了谁?”黄华用力抓住素心纤薄的肩膀,厉声道:“快说!”
素心一下子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冰雪之地,寒冷凌厉,肩膀疼痛欲裂,她勉强道:“是个巨人!很高很高的人,他拿着柄很大的剑…….”
“你方才不是说没看到人!为何如今改口说是个巨人!!”黄华狠声道:“你若敢半句假话,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不要!!!”素心拼命的晃动着脑袋,她想掩盖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那声音,可两只手臂被紧紧的锁住,只能疯狂的摇动,凌乱的青丝飞舞。
“方才,我…我从屏风…屏风后看到很高的影子!!”
“方才是什么时候?”
素心一愣,高声道:“三更!那人…出门后刚好三更更鼓响!!”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三更阎王催人死,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黄华毫不留情,问道:“凶手既然杀死了白老板,为何不杀了人灭口,你究竟是在说假话还是同伙!!”
“不!!不!!我躲在屏风后面,他动作很快,没有看见我……求求…求你,妾身…妾身不是……”
她忽然身子一阵阵抽动,口吐白沫。
“啊!!他杀死了白老板!!”
素心放声尖叫后终于昏厥了过去,但是她说得已经很多了,也足够明白了。
一个很高大的人,一柄宽大的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指向了许多愁。
黄华叹息一声,面色平静的将素心抱回到床上,然后回头望向三叔,问道:“春少爷,你看如何?”
众人的目光又流转到了三叔的身上。
三叔严肃道:“可信。”
可信的意思便是说素心真的看到了一个巨人走进了房间,也是这个巨人杀死了白农华。
这里只有一个巨人,这句话也代表着宣布了许多愁的死刑。
没有人反对,只等着许多愁认罪。
许多愁不认罪,他高笑一声道:“世上身材高大的不知几多,单凭这一点就认定某家杀人,岂非是太可笑了。”
黄华目光炯炯道:“话虽如此,可阁下毕竟嫌疑最大……”
“嫌疑?”许多愁道:“黄总管可说某家是为何要做出杀害白老板的事情?”
白农华是秦淮河上的大老板,许多愁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这两者根本风牛马不相及,何况他们也才第一天见面,实在难说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杀人。
黄华也想不到什么理由,他本也只能是怀疑。
三叔的目光一直在黄华和许多愁之间流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突然,杜荣冷笑一声,道:“洒家听说镇国元帅不日前死在了萧秋狂的手上,其女张栀言也被拈花公子送去了苗疆,许多愁兄身为黑骑军先锋官,必当是恨萧秋狂入骨了?”
许多愁面色不变,道:“杜大当家的说这话是何意思?”
杜荣抖动面上肥肉,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洒家知晓豪将军是恩怨分明的大英雄、大豪杰,像你这样的人物肯放下繁忙军务不远千里赶来参与此次围剿萧秋狂之举,洒家是敬佩万分的,也万万不敢冒犯将军虎威……”
他话说的谦卑之极,许多愁“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不过!”杜荣话锋一转,又道:“此时,种种证据指向豪将军,洒家虽是信任将军,可为了让众人消除心中疑惑,更为了洗清将军清白,洒家倒是建议将军不如先自缚双手,一旦找到新的证据,洒家立马为将军……”
“你敢!”许多愁面色绛红,他纵横沙场何等受过这类似俘虏的待遇,只听他怒吼一声,须发根根竖起犹如盛怒之下的雄狮。
“某家倒要看看今天谁能够动的了我?”
“这?”杜荣眼珠一转,面向三叔道:“春少,这事你看?”
三叔冷冰冰的扫了杜荣一眼,束手不语。
杜荣被他这样一眼扫过,竟觉得面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方才他想将三叔抬出来当做枪把子使来对付许多愁,可被三叔马上看破,暗下小小的教训了一番。
“他不管,某家来管!”忽然,东瀛一刀接过话,傲然道。
“刘大海?东瀛人果然智力不高。”杜荣心中暗道,面上却做出欣喜若狂的模样,拱手笑道:“柳生先生肯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刘大海双刀在腰侧,大刀阔马的朝许多愁喝道:“某家出手,从无活口,奉劝你还是听话的要命!”
他人身高不过六尺,面对着这十尺高的巨人竟完全面不改色,气势上更隐隐有压倒之势。
许多愁不屑道:“东瀛倭人,安敢大话!”
这话直接戳在了刘大海的情感要害上,要知道这东瀛岛屿狭小,人大多天性矮小,是故常有莫名的自卑感,偏偏这种自卑感有时又会化成要命的自负。
极度的自卑后的自负,他们这样的人最是受不得人家说他矮小,一旦受此侮辱,若不是杀死对方,便要自己切腹以谢大天皇陛下。
“你!”刘大海左腿后退一步,躬身,刀上弦,厉声叱道:“拿命来!”
“且慢!”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小姑娘叫声。
“不知黄总管可听清楚,方才那女子说杀人的时辰是几时?”
黄华看着薛小钗道:“三更!”
催命的三更!
许多愁望了薛小钗一眼,忽然咧嘴笑道:“某家三更已与乌姑娘在一起喝酒,又怎能分身去杀人!?”
薛小钗居然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想到这最关键的一点来证明了许多愁的清白。
杜荣目中的瞳孔忽然针尖般的缩小,犹如看到了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朝薛小钗厉声道:“乌姑娘可弄清楚了,是否那时间刚好是三更?”
薛小钗又想起了那三更时的更鼓声,是那么的空虚和寂寞,其实准确的说就在三更鼓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许多愁,她只听到奇怪的敲门声,要等到再过一会儿,她才看到许多愁在她的房间里,不过三更前后与三更又有什么样很大区别?
薛小钗不管不顾,昂起脖子道:“是的,我们还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在聊天下英雄……”她忽然又冲杜荣眨眨眼道:“杜大当家的想不想知道,我们在聊哪些英雄豪杰?”
杜荣笑道:“莫不会有洒家吧?”
薛小钗指着杜荣的光头拍着手娇笑道:“杜大当家的不愧是一个大联盟的说话人,心思果然机智,不过呀,你还是猜错了!”
“哦?”杜荣面上有些不耐了,他好好的在查案,谁知道这小姑娘会把话题扯到她自己聊天的内容上去,这谁猜得到她们究竟会讲些什么。
“我们聊的是讲武堂上十大高手,杜大当家的自然不在其中了。”薛小钗说的有板有眼的,许多愁若非方才也在场只怕还也会真的相信了她说的话。
“这风云蝶恋花,冰雪水龙吟自然说的不是一般人,不过呀……”薛小钗咯咯一笑,道:“杜大当家的倒是进入了另外的十大名人榜。”
杜荣道:“哦?”
“这十大名人榜虽然比不上讲武堂的十大高手,可也是顶顶的了不起的。”薛小钗道:“我们聊起来的时候三叔也在场的,他当时虽未说话发表意见,可也是频频点头,甚为赞同的。”
她这越说越正经了,众人听说连三叔也大为赞同的,只怕是真有此事,倒也对着十大名人榜有了一些兴趣。
薛小钗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越发的开心了,心里面偷偷的微笑,可面上越发的严肃,缓缓道:“这所谓的十大名人榜呢,准确的说该称为十大名畜榜,也就是十种人间难见的畜生的排行榜。”
“其中我认为杜大当家最擅长忘恩负义、出卖朋友应当是被冠以白眼狼的外号,可豪大木头非要说你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薛小钗甜甜的笑了,她笑道:“我们一时争辩不下,所以大当家的你自己来评评理说,该当是白眼狼还是笑面虎?”
她笑的又娇又美,说的话却是尖酸之极,便连三叔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话锋一转胆敢当面说出这样直接刺耳的话来,他不懂薛小钗,她的世界其实很小,从小到大只生活在萧秋狂的故事和乌大娘的庇荫下,对江湖上的人和事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和好恶标准,她只知道谁对萧秋狂和自己好谁就是朋友,谁害萧秋狂就是敌人。
她半年前和萧秋狂的重逢便是拜了这杜荣所赐,她永远也忘不了丰神俊朗的萧秋狂颓废成阿丑的模样,现在抓住机会,岂能不竭力讽刺。
她想到的是萧秋狂受到的委屈,可曾想过自己这般直冲冲的把话说出来,又会受到杜荣怎么样疯狂的报复。
果然,杜荣面色一恨,一振右臂五指如爪,已欺身过去想要擒拿薛小钗,忽然一只钵罐大小的拳头硬生生击打在这一抓上,“砰!”两人的身子各自晃了一晃。
许多愁右拳在左手掌心摩擦了两下,喝道:“再来!”他方才是后发出力,未能完全发挥出天生的神力,心有不甘。
杜荣对于这样的纯比拼拳头并非擅长,方才一拳已经震得他气血翻腾,哪里还愿意再以硬碰硬,他冷笑一声,正欲展开自己所擅长的小厮身法游斗,忽听一声佛门梵音:“南无阿弥陀佛”。
“两位施主还请暂息雷霆之怒。”空性双手合十,高声道:“且听贫僧一言,可否?”
杜荣沉默片刻,收势也躬身道:“大师请讲。”
“多谢杜施主。”空性又朝杜荣一拜,再转身满含微笑望着许多愁。
“呸!”许多愁仰头望空,不看任何人。
“南无阿弥陀佛。”空性含笑道:“诸位都是一方豪杰,不远千里而来自然是为了那件事情,可如今那人还未出现,大家便已是乱成了一团,岂非给了那人各个击破的机会?”他的嘴角一直含笑,笑的很斯文也很恬淡。
他这话说得一针见血,众人不由自主的点头称是,许多愁也再不好强硬,只能干咳几声。
“杜大当家手下一方一正两员大将,还加上今夜的白施主,”空行又道:“这三人的死无一不透露出一个讯息,那人并不敢与我等正面交锋,只能暗施诡计扰乱诸位心志,再逐一击破。”
他并不直言萧秋狂,只是统称为“那人”,不过在座的都能听明白他讲的是谁。
“空性大师所言甚是。”长依依忽然美目一转,竟走上前到空性面前,娇笑道:“那依大师的意思,我等该如何是好?”
此时,空性与长依依两人所站之间距离不过三尺,距离已是极近,空性眼观鼻,眉色不动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那人也是最擅长这等的攻心计,何况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也要一举扭转局面,务必趁着如今我等人多势众、团结一致时与那人来个硬碰硬,一绝击杀永除后患!”
空性本是个出家人,他的模样也如凡尘不该有的飘逸脱俗,可说出杀人之言却是眉脚不怒而威,杀伐果断。
长依依竟好像有些痴迷的望着空性的光头,她又上前一步,叹息道:“久闻空性大师舌颤莲花,有空尽地府三千恶鬼之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女施主过誉了。”空性合在胸口的双手此时已将要碰到了长依依柔软的胸脯了,可他似乎毫不知情,依然不动不摇道:“要对付那人,光凭武力是绝对行不通的,只有凭借着诸位团结一致,合力围杀了。”
长依依皱起好看的眉头,道:“既然此时萧秋狂在明,我等在暗,那么又该如何化暗为明,将那萧秋狂找出来呢?”
她虽然看似在说着正经话,可样子却很不正经,说的话又娇又媚,倒像是轻浮浪子在挑逗好人家的闺女。
空性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一遍,幽幽道:“世人皆道萧秋狂玲珑心、风云腿,极难捕杀,其实不然,贫僧花大力气曾仔仔细细的查看过那人自出道有传说以来的每一件事,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长依依道:“哦,奇怪在何处?”
空性面色露出些许迷惘之色,他的目光原本清澈如莲花,可如今已化作冷雾中的黄莲。
他叹道:“江湖传言三叔无情……”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三叔,三叔面色不动,空性继续道:“可贫僧多次总结发现,萧秋狂无情更在三叔之上!”
空性话音方落,薛小钗早已大声否定:“这不可能……”
公子相思,萧秋狂多情,这是江湖上所有人都如此认定的。
可空性偏偏却说萧秋狂无情更在三叔之上,这个说法不止新疑大胆,更可论是发人深省。
“阿雪对朋友义气,绝世无双,世人皆知,你这光头不过是在污蔑!”
薛小钗已经要气疯了,她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这般来说萧秋狂,如果不是许多愁死命拉住她早已冲上去狠狠的扇空性两巴掌,至于扇不扇的到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女施主且住,贫僧还未说完。”空性垂眉道:“远的不说,单说自萧秋狂入关以来,每到一处必有死人,可为何这么多时日过去了,死的人永远都是别人,他为何能不死?”
“只因他的朋友都代他而死了!”
空性越说越快,急声道:“这就是萧秋狂的厉害之处,也是他无情之处,他利用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利用了他们的善和忠,一一的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他而死。”
“用人之道博大精深,下等人用人,以恶制恶;中等人用人,以善治恶;上等人制人,以善制善。萧秋狂不仅懂得这个道理,也很好的运用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可以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捕杀。”
“是故,欲杀萧秋狂,先要破灭他多情的传说,只要坏掉他的名声,萧秋狂便自然失道少助,到那个时候,要杀萧秋狂易如反掌!”
他说了这么多,这才是真正的目的,空性不仅要致使萧秋狂于死地,又要他余臭万年。这份心思不可谓不毒辣,实在有违他出家人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