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一怔,激动道:“你说什么?难道静静……”
老山羊道:“三叔说过保证她安全,自然有他的把握能做到她毫发无伤,只因他很了解萧秋狂,萧秋狂一定会出现,等到不多时,那萧秋狂肯定要为了那乌家小丫头现身,其时他必定会搞个天昏地暗,老朽希望到那时也就是三叔的死期。”
他说到薛小钗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那眼里似乎冒着一种奇怪的火焰,这种火焰许多愁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他的眼里也有这种火焰。
妒忌,这是妒忌之火。
老山羊在妒忌什么?
可惜,许多愁并没有看见,他已经紧紧的团住自己的双拳,筋骨毕露,还在不停的抽紧,他是在紧张还是害怕?
无论是谁,要杀三叔这样的人物,都会有一点紧张的,老山羊也明白,他轻轻的咳嗽两声,缓缓道:“路已经很明了,前夜黑暗,还望将军多多保重。”
他竟又随着这咳嗽声一步步的渡远了,他似乎已经太老了,在这样的雨夜里,拖着一身重重的疲惫和老迈慢慢的走着,竟好像是在慢慢的走向死亡,走向谁也看不清楚的地狱深处。
许多愁望着他的北影慢慢消失,他忽然长长的吐了口气,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杀死三叔!
三叔萧秋狂合余歌的三叔。
现在,三叔在做什么。
他还在灯火下,在那个刚刚死了一个人的房间里。
房间里原本还有很多人,可现在都差不多三三两两的走光了,只剩下三叔、黄华和刘大海。
他们为何还不离开,还在这个死人的房间里做什么。
“两位请。”终于黄华躬身曲手道:“夜已深了,鄙人还需将此地的事了了之后,才能离开,两位若是没有吩咐,还请自便。”
三叔怀抱古剑,他用一种很仔细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瞧了一番黄华后,才叹息一声,终于走了出门,他莫非是看出了黄华的秘密,还是他的心里莫非也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华依然还是面带微笑,等到三叔出门了,才躬身冲刘大海道:“柳生先生,还有何吩咐?”
刘大海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黄华,突然长笑一声道:“黄总管,可知某家一生最看重什么?”他的笑声刺耳、尖利,犹如刀声。
黄华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无论是谁,三更半夜的莫名其妙的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他的眉头都要皱起来的,不过黄华的脾气很好,他依然含带着微笑道:“不知柳生先生最看重什么?”
刘大海目光凌厉,竟如刀一般。
“武学的最高巅峰,天下第一!”
黄华实在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但他只能含笑听下去。
他是个君子,君子管家。
刘大海继续道:“为了那绝世巅峰上的风采,其他的一切某家都可以抛弃!”
黄华迎合道:“哦?”
“所以!”刘大海厉声道:“你可待某家告知萧秋狂,杀弟之仇,可以一笔勾销,只需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黄华淡淡道:“哦?柳生先生不报仇了?”
刘大海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黄华叹道:“柳生先生宽大为怀,可惜鄙人并没有办法找到萧秋狂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你有的!”刘大海忽然拍拍黄华的肩膀,凑到他脑袋边上低声道:“痴心眼,夺人魂。某家还是认得的!”
黄华面色不变,任由刘大海那削薄的大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平静道:“鄙人听不懂柳生先生在说什么?”
刘大海“啧啧啧”道:“方才若不是你放出痴心眼,某家还真不能肯定,如今想来,这一切倒也能够懂了。”
黄华沉声道:“柳生先生懂了?”
刘大海道:“某家曾听说过中原有七叶一枝花说,其中七叶是七种草药所名,菊花散风清热,平肝明目之效,肝开窍于目,故有痴心眼之说,黄总管可认为某家说的对吗?”
黄华道:“不错。”
刘大海再吟道:
“落红无情,践踏春泥;七叶零落,化作厉鬼。
此生已死,黄泉莫见;此身不老,千年护花。”
“某家一向识英雄重英雄,我大东瀛最看重忠诚之士,也是最愿意与忠士为友。阁下肯屈身在这莫言客栈自然也是为了接应萧秋狂,某家可以肯定此时萧秋狂定当早已潜伏进我们这些人中了,而他也绝不可能单独作战,一定会有人作为策应掩护才能做到无声无息潜伏在这一批精明的老江湖当中,连连杀人得手……”
黄华目色不动,他静静的听着。
“黄总管对此地了如手掌,某家原本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你,不过方才见到了痴心眼,便能肯定阁下原来正是七叶中的黄菊,实在是失敬!”他又将了如指掌说成了了如手掌。
黄华道:“柳生先生既然已经次猜到了鄙人的身份,那么要杀要剐还请自便。”他这么一说,便是真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便这般的承认了。
“哈!哈!”刘大海厉笑一声,道:“某家若要杀你,方才早已动手了。”
黄华厉声道:“柳生先生若要利用鄙人来引出萧少侠,那么你的如意算盘肯定是打错了,柳生先生听说过七叶一枝花的说法,自然也知道我等七叶早已零落,如今不过是孤魂野鬼,生命早已抛弃……”
刘大海肃然道:“某家绝不是这般打算,相反,某家欲与萧秋狂结盟,共抗强敌!”
“三叔?”黄华的嘴里蹦出两个字,“柳生先生也要杀三叔?”
刘大海道:“不错!”
黄华问道:“为何?”
刘大海道:“这你便不需知道了。”
黄华冷笑一声道:“柳生先生不说,鄙人也不愿多问,不过鄙人也可以拒绝,只因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也绝不会轻易暴露出萧少侠的行踪。”他望了那黑暗的夜一眼,叹息道:“在这个江湖上,实在是步步杀机,凡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刘大海目中怒色一闪而过,他没想到自己说了这般多黄华居然还是拒绝了,这无疑是个极大的羞辱,若是平时他早就拔刀杀之,可目前非常时期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吞下去。
他将自己的手从黄华的肩膀上放下来,轻轻的握在冰凉的刀柄上,让那种熟悉的冰凉和血腥侵润他的大手。
黄华毫不在乎,面色平静的望着刘大海,他早已是个死人,本已不畏惧死亡,更还需要再怕什么?
刘大海沉默半响,忽然道:“某家可以给你一个理由,不过便要看你是否能理解的了了。”
黄华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说。”
刘大海又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为了武道的巅峰!”
黄华道:“武道的巅峰?”
刘大海背负双手,仰面道:“中土武林高手辈出,可真正能入某家的眼不外是四处密境,分别是昆仑山的雪、拜月教的镜、西密宗的禅、名草堂的剑……”谈到这四处地方,他的眉目间散发出凌厉的剑气,“某家此番西渡而来,便是要会一会这四处绝顶之所,以战养武,踏在他们的肩膀上登上武道的最高巅峰!”
黄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万没想到刘大海的志气竟如此之高,此人胆敢孤身入中原以战养武,决心之烈、手段之狠、气魄之高实在难以想象。
黄华终于叹道:“既然如此,柳生先生当要光明正大的挑战便是,何必要与萧少侠结盟?”
刘大海冷笑一声道:“某家若是正大光明决战,绝不惧怕任何人,不过中原卑鄙小人太多,某家若是当真与三叔一战,无论胜负,顷刻间便被小人所害,几十年前的柴飞飞便是最好的佐证,某家绝不会学他这般做!”
黄华心中一沉,道:“柳生先生是明白人。”
刘大海道:“所以某家欲与萧秋狂合作,共同对抗三叔,事后三叔人头归他,水龙吟归我!”
“水龙吟?”黄华失声道:“这……”
“原来这才是柳生的真正目的……”黄华目光复杂的望着刘大海,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大海道:“某家要一览这水龙吟究竟厉害在何处,除了与三叔决战之外唯一的办法就是取得这剑谱!”
黄华用力的平复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个,喃喃道:“柳生先生……”
刘大海忽然目光如刀,锋利血腥,“某家已经将一切都告知与你,此番若达不能协议,阁下的性命是万万留不得了。”
黄华面色变了三遍,终于道:“好!鄙人可以尽量促成此事!”
“不是尽量!”刘大海厉声道:“是一定!”
黄华迟疑道:“一定?萧少侠做事一向很有主张,鄙人实在……”
刘大海胸有成竹道:“你只管去说,萧秋狂一定会答应的,只因除了三叔,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他的目光幽幽,声音也在远方幽幽:“比如说还有拜月教的月神……”
黄华突然默默的低下头,他怕在看着刘大海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刘大海再道:“黄总管今日在众人面前露出痴心眼,只怕有心人不止某家一个,可能那三叔与空性也看出来了,此时再不与我合盟,萧秋狂必将要一败涂地了……”
痴心眼一出,黄华的身份暴露,可他为何要使出这痴心眼?
“柳生先生原本是想要与那南宫家的合作的吧,”黄华突然道:“不过……”
“不过显然,那樱桃的作用似乎远远不及黄总管来的大。”刘大海道:“某家也知道,你将那樱桃带走后她便从此消失不见了。”
黄华冷声道:“任何萧少侠的敌人,鄙人都不会放过。”
“哎……”刘大海的叹息声中竟有些惋惜,他不知是在惋惜失去了一个盟友,还是惋惜一个红颜薄命。
不过他这一声叹息大可不必,只因现在樱桃还活的好好的,她非但活的好好地,更变成了一个柳生绝对想不到的人。
黄华目光流连在白农华的尸体上,肩部竟有些微微抽动,他的心中无疑是激动的,他当真没想到痴心眼一出,刘大海当真如萧秋狂所料的那般找上门来了。
他还很清楚的记得,当日晨风下白衣雪少微笑道:“只要柳生一上钩,这网差不多就可以收了。”
当时黄华是这么问的:“刘大海为何一定会上钩?”
萧秋狂笑笑道:“他一定会的,因为他是刘大海,柳生家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流动,他和那柳生但马守本质上都一样,属于是阴暗的忍者出身,最喜欢在阴暗中搞动作,如果让他一旦发现有机可趁,你说他会不会上钩?”
刘大海果然如萧秋狂所料的上钩了,他果然找了黄华。
黄华的心里不得不佩服萧秋狂,一别十年,萧秋狂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的风情,那样的动人,只是黄华知道在萧秋狂的眼里多了一份成熟,鬓角多了一份沧桑。
原来萧秋狂也要快三十的人了,在黄华的心里,他的萧少侠依然还是那天底下最风流不羁的少年,夜宿太白楼、笙歌秦淮河,哪曾想到萧秋狂的脸上也会出现岁月的痕迹呢?
那一日,清晨,黄华第一眼看到萧秋狂从微薄的晨雾里走出来时,他便立即认出来了。
十年,哪怕一百年,他也能在第一眼认出萧秋狂。
七叶终生忠于蝶恋花,矢志不渝。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这是当时萧秋狂的原话。
黄华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刘大海猜得没错,也就是因为有黄华的帮忙,所以这莫言客栈才会连连死人却抓不住凶手,可让黄华想不明白的是现在躺在这地上的白农华并不是他杀的。
就连黄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白农华,难道萧秋狂除了黄华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应吗?
除了萧秋狂自己,没有人知道。
刘大海已经上钩了。
可萧秋狂呢,他在哪里?
他是否在莫言客栈,是否真如所有人猜测的这般,已经赶往了观音堂?
萧秋狂在钓鱼。
萧秋狂的面前是一条河,一条很平静很安宁也很小的小河。
水很清,清水里怎么会有鱼?
萧秋狂规规矩矩的坐在一块青石上,水面风平浪静,浮漂随着微风一晃一晃的画着圆圈,他在钓鱼,姜太公钓鱼是为了周文王,而他呢?他钓鱼是为了什么?
他在钓人。
君当如兰,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他想要钓的是人,可偏偏有鱼上了钩。
这时一条鱼上钩,尖锐的鱼钩紧紧地抓住它娇嫩的嘴唇,即使它再怎么反抗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见萧秋狂缓缓的收线,一收一放,一紧一松,渐渐地那条鱼没有了力气挣扎之后被他慢慢的来了上岸。
萧秋狂依然带着他一贯有的微笑,低声道:“这般清的水中也有青鱼,莫非我的运气真的已经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啪”。就在那条鱼即将落入萧秋狂掌中的时候,忽然用力最后一次挣扎居然硬生生的撕破自己的嘴唇,腾空而去,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水中,欢快的摆了两下尾巴立即不见了。
萧秋狂此时若想要出手强抓它也并非不可能,但他似乎已有些傻了,他怔怔的发傻,在想着什么。
原来这条鱼不挣扎不是因为没有力气了,而是在等待一次最好的机会,只因一个人即将得到一件东西的那一霎那是他心神最放松最愉快的时候,那这个时候就是这条鱼逃走的最好时机。
这是一个并不太容易理解的道理,更是一个需要极大胆量的道理。
萧秋狂又慢慢的笑了,他这一次的微笑并非是常常挂在嘴角的微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如果可以,把这条鱼比作柳生一刀,那么现在柳生已经逃走了,就在萧秋狂即将得手的时刻逃走了,难道这样,他还值得微笑吗。
他还在微笑。
然后,忽然有一个穿着粉红色夹衣,脸颊也扑的粉粉的,每一根手指头上多涂满了凤仙花汁的男人慢慢的撑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走出薄雾,恭恭敬敬的走到萧秋狂身后。
然后,再无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可以一直就那么站着到世界的最后一日。
他望着萧秋狂的眼神复杂之极,像是在看自己的父亲般的尊重,又夹杂着兄弟般的友爱,还有一丝丝的羡慕和一丝丝的妒忌。
他明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可他的嘴却紧紧的抿着,绝不愿打扰到萧秋狂。
萧秋狂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慢慢上扬,上扬到一定的弧度后终于停止,这是自信和充满温暖的微笑。
“时辰到了吗?蛇含?”
粉面人就是那夜的蛇含,他沉声道:“是的,萧少侠。”
“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
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观音堂。
观音堂在哪里。
在白云间,在青山下,在那缭绕的白雾绿树林里,露出了红墙一角,乌木横匾上有三个金漆脱落的大字:“观音堂。”
观音的原名唤作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正是观其音声,皆得解脱,受万家香火。
而就在中原各处,你无论到了哪里都一定会找到这样的观音小庙。
所以薛小钗从外面看过去,实在看不出这间小庙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只能跟在前面那青衫人后面慢慢的走着。
带薛小钗回观音堂的人并不是蛇含,她不知道蛇含已经去见萧秋狂,她只知道在蛇含扛着她奔跑了很久,走入一堵墙外的不知名窄巷,窄巷转角处,有扇小门。
蛇含轻敲三声,又重敲两声,再低低咳嗽一声,门就开了,阴暗的小院中全无灯光。
院子里只有一个青衫人,默默的关起门,上了栓。
蛇含从背上将薛小钗一把放下来,对着那青衫人道:“人就在这里。”
青衫人并不开口,他蹲下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薛小钗,甚至用他冰凉的手指一圈圈的触摸着薛小钗的脸皮,良久才又默默的点点头,他检查的样子十分认真专注。
蛇含道:“没错吧?鸢尾。”
这个认真而古朴的青衫人居然有鸢尾这样花一般的名字,实在古怪。
鸢尾点点头,他似乎并不喜欢说话,永远都是古板着脸,用动作来代替语言,蛇含也似乎很了解他,并没有不愉快之色。
鸢尾检查完薛小钗之后,只搬起墙角一个铜黄色的水缸,掀起一块盖在上面的青石板。水缸和石板都不算轻,他搬起来时却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灯光露出,照着几阶石阶,他拉着薛小钗的手,慢慢的往石阶走了下去。
薛小钗并不想走的,可被他那粗糙大手一握,整个人的力气竟似完全消失了,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他拉着走下去。
“喂,这里是什么地方?已经是观音堂了吗?”
“你是谁?”
“要带我去哪里?”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听不到我说话吗?”
可无论薛小钗怎么开口,怎么问,青衫人都只是默默的走着,这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刚开始还算是干燥,走到后来竟已经渐渐的潮湿了,石阶上也走着有些滑腻,像是长满了青苔。
那原先的些许灯光也早已不见,四周一片漆黑死寂,薛小钗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那鸢尾行动之间竟完全没有声音,若不是自己的手一直被鸢尾牵着,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走去何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这样一个孤独黑暗的空间里长时间行走,薛小钗的额头、手心、背上早已经泌出细细的汗珠,她想要停一停,歇一歇,可能也不算走的很久,但她心里却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我们….我们能不能歇一歇……我实在……”薛小钗开口恳求道,她一向心志很高,方才被那水蛇一般的蛇含扛着跑了很久也不曾出言恳求,如今却实在忍受不住了,只因这样的一个封闭黑暗空间里实在会让人的心理负担成倍的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