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你如今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难免会在心里有一些愧意,也正因为这样,你一定要杀了我,否则你的心里会永远不安,永远会觉得有愧疚在心,而到那时,这个心魔会永远的困扰住你,使你终生也无望一元大道。”萧秋狂的确很懂人心,可是为什么他说这些话的似乎总是缺少了一点感情,那话说的就好像是炒菜时忘了放盐一样,尽管看着好看,吃起来总是差了一点滋味。
三叔无疑也很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杀萧秋狂的心异常的坚定。
三叔慢慢的走到萧秋狂面前,他凝望着萧秋狂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仔仔细细的印在脑海里。
这张脸的确是世上少有的美丽容颜,虽然双眼略显有些狭长,可那眼底碧绿色幽蓝如一汪千年的湖水,萧秋狂一死,这个江湖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会再出一个这样的人了。
没有萧秋狂的江湖,又该是何等的寂寞?
萧秋狂微笑的看着三叔,他甚至说:“你可以靠近一些看着我,只因我实在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与你讲。”
三叔靠的更近了。
江湖夜雨,一灯昏暗。
昏昏蒙蒙的灯火里,萧秋狂忽然诡异一笑,他说道:“我要说的是歌儿她其实……”
事关余歌,三叔听得更仔细了,萧秋狂说的很轻,所以三叔的面门与萧秋狂的嘴唇也相差不过数寸之远,也就在此时,突变早生。
萧秋狂檀口一张,“其实”后面吐出来的不是话,而是一枚幽蓝的细针,这一针极细极快,三叔萧秋狂两人距离实在太过靠近,发针的部位又实在奇特,即便是三叔这样的身手也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
所以,三叔也缓缓倒下了。
他的面门印堂穴上一点血珠,那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已经连根扎了进去。
三叔中招只觉得全身力气立即被抽干了,人顷刻倒下,就倒在萧秋狂的身边,两人的脑袋并排着。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最后一招。”三叔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后悔,他的声音永远没有情感的波动。
沉默是金,开口是祸。
萧秋狂难道连这个道理也忘了吗,他一开口便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此时,有三叔、柳生两大绝世高手在此,萧秋狂已是神仙难救了。
“春少?”萧秋狂缓缓道:“你看着我。”
萧秋狂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已久,早被冻得唇青面黑的,发鬓凌乱,更无他平时的半分潇洒之意,三叔望着他的眼睛,眼里全是冰霜。
萧秋狂叹道:“春少,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三叔道:“不错。”
萧秋狂道:“话也不必多说了。”
三叔道:“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萧秋狂的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他痴痴道:“这次,我是彻底的输了。”
三叔道:“从小到大,你没有赢过我一样。”
萧秋狂笑笑道:“有的。”
三叔皱眉道:“什么?”
萧秋狂道:“我喝酒比你快,比你多。”
喝得多,喝的快这自然也是一种本事。
即便是口吐毒针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萧秋狂也完全将积蓄半夜的力气全部耗尽了,他眼前发黑,四肢厥冷,可还是忍不住要大笑,道:“我早说过,我还是有地方胜过你的。”
三叔道:“不错,你也赢了。”
萧秋狂大口的喘着气,道:“你不问问我,你中的是什么毒?”
三叔沉默半响,道:“不必了,能够连我也毫无抵抗之力的毒药这世上不会超出七种,而这七种中每一种中了都是根本没有解药的……”
萧秋狂叹道:“你的确看得很开。”
三叔道:“如果非要选一个人杀我的话,我也宁愿这个人是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居然还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人只有在心情激荡的时候才会出现颤音。
他们是什么样的朋友,他们的友情是什么样的诡异而独特。
萧秋狂努力的将头枕到三叔的胸膛上,笑道:“这样躺着真舒服,原来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可怕,至少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并不会那么的寂寞。”
现在,三叔萧秋狂两人都倒下了,他们的失败都是那么的奇特而出乎意料,是否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特别的人,所以死法也很特别。
他们还没死,不过也和死相去不远了。
突然,最大的赢家变成了刘大海。
刘大海望着倒在地上叠靠在一起的两人,缓缓道:“如果不是某家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你们两人不是朋友,只因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你们更适合做彼此的好朋友了。”
萧秋狂道:“多谢,我也是在这么想的。”
刘大海道:“可惜,你们今生已经没有机会了。”
萧秋狂道:“只要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来生便总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刘大海一挑大拇指道:“好!就冲这句话,某家今天不杀你们。”
萧秋狂忍不住笑了,他用脑袋蹭了蹭三叔的胸膛道:“直到今天,我才知晓,原来东瀛人中也有识英雄重英雄的好汉子。”
三叔冷冷道:“那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熬不过天亮,他如果动手来杀我们,没准你我还都留有最后一个与敌同归于尽的后手,他现在已经赢了,实在没必要再冒这个险。”
刘大海道:“正是这个道理,某家即便以前不懂这个道理,春少前车之鉴在此,岂能不会学吗?”
萧秋狂讥笑道:“我倒是忘了,东瀛人最擅长的便是模仿学习我中土文化武艺。”
刘大海正想说模仿其实也是一门学问,突然,一个极尖细的“喵”叫声响起,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辆装着青铜棺的马车上不知何时跪坐着一只猫。
刘大海只觉得那只猫的眼神如一个活人般的盯着自己瞧着,只见那猫头细长呈楔形,脸尖尖,鼻梁高而直,两颊瘦削,耳端尖、直立如蝠翼般扇动。它的左眼为浅绿色如碧落,右眼眼神混浊似黄泉,刘大海从未见过这等奇怪的猫,他盯着它的双眼看了良久,它也紧紧盯着柳生看。
“暹罗猫?”杜荣失声道:“这猫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只暹罗猫?”
刘大海双目赤红,呵斥道:“小小一只猫又能如何?且看某家如何斩它?”
“喵!”刘大海还未动手,暹罗猫已经发怒的翘起了小尾巴,根根汗毛直立,她大叫一声,忽然如小孩蹒跚走步般重重的抬起前脚猛地踏在青铜棺盖上。
“不要!”杜荣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道:“快阻止她,她想要放出魔枪!”
刘大海一惊,长刀出鞘一刀匹练般劈出,但已经太迟了,暹罗猫随意一滚,堪堪躲过那一刀的刀气,“轰!”一声巨响,魔棺开盖。
又一声惨烈的龙吟,那青铜棺放声长鸣,刘大海被那厉啸声惊退,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模糊的混沌黑气自铜棺四周覆盖的边缘冒出,“轰!”铜棺重盖掀飞,棺内黑云翻腾,间或有惨烈至极的嚎叫传出,似乎是内有绝世凶煞想要破棺而出。
刘大海自从少年时偶获势字诀后无敌一方,心里早已不知什么是害怕,可如今握刀的掌心竟有些冷汗泌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凶物?”
现在,棺内乌云滚滚,混沌一片,无尽的死气宛若实质,浑似另一个世界,
“轰隆!”惊天又是一个厉雷,今年天气古怪,这初秋竟有这样的大雷,轰的人心惶惶。
刘大海面色凝重,缓缓张开马步,挺背直腰成马步“一线牵”姿势,双掌握刀齐眉,静静的等待,他本出身柳生新阴派,其实柳生新阴派的真髓在于“无刀取”,也即是中原武林常说的空手入白刃,上一任家主柳生绥军以“不动之刀术”一时无敌,刘大海虽然后期受势字诀影响,嗜杀成性,可他年幼时打下的“不动刀术”的基础却是扎实无比。
闪电过,雪白的亮光,耀眼。
就这这样的一道光亮后,那青铜魔棺内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刘大海只见一道黑色闪电激射而出,朝自己扑面而来。
“来得好!丝攻已!!”刘大海正握长刀,这种握刀法在东瀛江户又称读心术,正握突刺法需要在瞬间读取对手的心理判断出其闪躲的位置,如成功自然就出现了二段刺三段刺等连续技,但第一刺若失效,恐怕就无命使出二三次了,如今柳生使出来对付一杆魔枪并不是想要读取这魔枪的闪躲方位,他只是想试一试这杆枪的力道。
“铛!”一声重响,以刘大海为中心猛地激惹开一个巨大的真空气浪,落雨被那惊世的气道捻为粉尘。
一招过后,刘大海还在原地端坐鞍马一动不动,可许多愁仔细发现柳生双脚已被深深的踩陷入了地面,泥土直没小腿,而那杆阳逆枪也被击回,被魔棺上九条石蛟紧紧的缠绕住。
这只是第一回合的试探**锋。
刘大海并未出全力,双方打了个平手,他也不算吃亏,不过柳生自三十岁以后杀人已经绝对不出第二刀,今日不过面对一杆长枪,居然能和他打个平手,柳生已经完全收起了小觑之心,他全神贯注将这阳逆枪当做了与自己平等的对手来看待。
“来吧,传说中第一凶兵阳逆枪,让某家看看你的厉害!”
刘大海冒起惊天的斗志,他居然又将那长刀缓缓归鞘。
“卡”九条石刻蛟龙已经完全活过来,它们组合成功一朵莲花将阳逆枪紧紧的掌控在花心上,棺身一动,枪已如蛇信般袭来。刘大海目中厉芒一闪,大喝道:“拔刀!”他拔刀瞬间踏出右脚,他这一斩击在与右肩相齐时,右脚向外偏后的方向踏出,同时利用腰部的爆发力反握刀鞘的左手挥出,他这一斩一挥分别攻向阳逆枪的两个部位,第一击目标是阳逆枪的七寸之段,这一斩后阳逆枪一摆枪尖将枪身弓成一张满月反扑刘大海,“就等着你来!”柳生冷笑一声,他左手反握刀鞘正好击打在阳逆枪的枪头上。
柳生的东瀛刀原本就与中原刀剑不同,它的刀与鞘都具有一定的弧度,而方才柳生所用的那一招独特拔刀术先是利用了拔刀时这个弧度产生的摩擦力在一瞬间能制造出强大的爆发力,其力量和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阳逆枪根本没料到这次的敌人居然刀出快到如斯,它七寸被斩,枪头反扑也是正常的反应,只可惜,这一招就好落到了柳生的拔刀术第二击的预测之内。
又是一道雪白的闪电,不过不是来自天际,而是来自柳生的左手。
许多愁心中大惊,他万没想到这刘大海霸道如斯,只一招阳逆枪便落了下风。
阳逆枪一招被制,它那黑金龙形枪头猛地一震,枪尖六洞内的风珠疯狂的舞动起来,竟生出蛊惑人心的旋律。刘大海离它极近,这魅音直接钻进他耳朵,竟有说不出的酥骨。
“咄!”刘大海口吐重音,将那魅音瞬间击散,阳逆枪一声哀鸣,忽然那枪杆龙身纹路竟疯狂扭曲盘旋成一枚紫睛金瞳的妖眼,放射着阴戾而邪恶的寒芒,柳生不经意间与它对视一眼,竟当场只觉得心神恍惚,不能自已。
“砰!”阳逆枪撑着这一刻的机会猛地挣脱开刘大海的一刀一鞘绞锁,遁去三丈开外,静静的看着柳生。
“好厉害的戾气!传说中的阳逆枪的确不同凡响!”刘大海血红的双眼中刀芒闪烁,就在刚才那极快的一接触间,他似乎看见了魔枪紫睛金瞳中伴随着有万千鬼哭神嚎,腥风血雨,更有无尽的尸骨浮现而出,天地间似乎化成了一片修罗场,尸横遍野。
此时,雨越下越大,秋意袭人,竟有说不出的寒冷。
这样的大雨中,所有人的全部精神也都集中到了这一人一枪决战上,谁也没有发现许多愁正在悄悄的往旁边靠去,他的瞳孔里印出来是一个光头。
雨一直下,这大雨实在来的不是时候,可它毕竟在下着,杜荣早已躲进佛殿内避雨,他也不愿错过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决斗,就在门口站着看。
这的确是一场震惊人心的决战,更奇特的是决战双方居然是一人一枪,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这阳逆枪竟然真的有了灵性?”杜荣的心中惊起滔天巨浪,暗道:“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古怪之事,如果……”杜荣慢慢的笑起来了,他想到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大,“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我便能轻易的取的这魔枪,到那时,天下间还有谁人是我的对手!”所以他已经笑了。
杜荣的笑总是挂在他的脸上,可他和萧秋狂不一样,杜荣认为笑是一种武器,是杀人的武器,这件武器他一直用的很好,萧秋狂不同,萧秋狂的笑是一种力量,一种能够让他坚强和努力的力量。
这两者或许听起来差别不大,可如果你仔细的辨别,还是会发现有很大的区别。
现在,杜荣在微笑,笑的很锋利,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腰上被抵住了一把坚硬的利刃。
坚硬且冰凉的刀锋,似乎带着秋意。
杜荣还是在笑,到了这时候他更加要笑。
他笑着说:“豪大将军,洒家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一路的人。”
“我们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是。”
这时候只有许多愁还能动,他和杜荣一样都一直没有参战,他们都是最后的胜利者,或者说,许多愁是最后的胜利者。
许多愁右掌上的短刀的确很锋利,他确信只要轻轻的一刺,杜荣这样一身肥膘的腰就会很容易软绵绵倒下,不过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顺手又点住了杜荣背上的大穴。
现在,杜荣才真的只能笑了,不能笑,难道还要哭吗。
“洒家不明白,豪大将军为何要这么做?”
许多愁也笑了,他放开了放在杜荣腰上的断刃,却放到了杜荣的脖子上。
杜荣这次真的惊住了,他失声道:“你……”
许多愁终于开口了,他说道:“我什么……”他的声音居然又变了,变得沙沙哑哑,低沉而有磁性的魅力。他的声音也带着微笑的感觉。
“这声音?”杜荣喃喃道:“你……你不是许多愁!你究竟是谁……”
“嘘……”许多愁轻声道:“请小声说话,否则你就永远也说不了话了。”
他这话说得很小声,甚至如梦呢一般,可听在杜荣的耳里却让他的心里一凉,不知道为何,杜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或许很难过这一关了,只因许多愁说话的语气让他想到一种人。
一种以杀人为生的人,历史给了这种人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杀手。
“你不是许多愁,他没有这么好的轻功。”杜荣肯定道:“洒家虽然有些心神恍惚,可天底下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到洒家身边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人。”
许多愁轻声叹道:“我的确不是,杜大当家的好心思。”
“好心思?”杜荣已经嘴里有说不出的苦涩,他道:“易容术虽然神奇,可要做到完全便能另一个人并不可能,可绝没人能想到你会易容成一个近十尺的巨人,何况豪大将军常年驻守军营,江湖中人并不算熟悉,这样一想来,易容成他的确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许多愁道:“哦?”
杜荣问道:“从第一次洒家的护卫死开始,到白农华的死,全都是你的杰作?”
许多愁道:“是。”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在隐瞒了。
杜荣不解道:“这前两人的死,可以想象不难,可那白农华的死,明明有薛小钗作为人证,当时更有三叔在侧,洒家实在不明白阁下是怎么杀了白大老板的。”
许多愁道:“你想知道?”
杜荣道:“想得要命。”
许多愁叹道:“你可还记得素心说,白农华死的时候是几时?”
“三更!”杜荣肯定道:“凶手出门当时正好三更鼓响。”
许多愁叹道:“薛小钗当时三更不过只听到敲门声......”
“原来如此......”杜荣只听到了一点点,已经完全明白了,苦笑道:“那乌姑娘当真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许多愁只淡淡说两个字,“女人。”
杜荣又懂了。
女人无疑是很多事情最好的解释。
杜荣又道:“洒家一直在怀疑,萧秋狂早已潜伏到了我们之中,可先前那萧秋狂的倒下已经让我们尝到了胜利的喜悦,便再也不愿相信其实那萧秋狂可能是假的……”
许多愁道:“哦,那么,杜大当家的莫非认为我是那萧秋狂了?”
杜荣笑道:“洒家虽然不愿意相信,可也不得不相信此时,我身边的这豪大将军正是你萧秋狂易容的。”
许多愁不置可否,他笑笑道:“是吗?”
杜荣道:“洒家也希望你不是。”
许多愁道:“哦?”
杜荣道:“一个活的九帮十八派大当家总比一个死的杜荣好用,你若不是萧秋狂,洒家也便不用死了。”
许多愁叹道:“阁下能说出这番话,实在也是这江湖上难得的英才,在下本也实在不该杀你。”
杜荣笑道:“可又不能不杀。”
许多愁沉默了,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甚至在语言上也很好会去正面的伤害别人。
杜荣实在不想死,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命,所以他只能拼命的说话,只要能够拖延时间,或许就有机会。
没有机会,便要创造机会,这就是聪明人和蠢人的区别。
杜荣叹道:“只怪洒家,自己大意了,阁下既然不愿吐露身份,至少该说说究竟为何要杀我,让洒家到了奈何桥也莫要做个糊涂鬼。”
许多愁沉默半响,柔声道:“你可知道自己欠了一个人的债?”
杜荣惨笑道:“洒家这一生杀人无数,实在记不得欠了多少人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