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讨厌别人一听她的名字,便将自己的名字与《诗经?桃夭》联系在一起,任谁都知道,《桃夭》是一首婚嫁诗,而她才六岁,怎么可能要去嫁人呢!
桃夭讨厌婚嫁诗,也许是因为六岁的她根本无法完全理解婚嫁是什么含义,她只是觉得像夫人和刺史那样生活在一起便称其为婚嫁,然而她并不见夫人因此而有多开心,刺史面对夫人时,也是整日眉头深锁,于是理所当然,她便认为婚嫁并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事情。
楚衡子没有想到桃夭的反应如此激烈,他本是夸赞她名字好听,可桃夭好似并不欢喜这个称赞,于是暗自深吸一口气,干笑两声道:“我还要去给掌门煮药,先行告辞。”
他说罢,也不等桃夭说话,便兀自转身向着旁边的房间推门进去,逃之夭夭了。
桃夭看楚衡子率先走了,无奈地耸耸肩,见四下无人,也不好自行随意走动,只能索然无味地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日里,桃夭便每日出门看看门外悬在半空的巨石,偶尔望天发呆,倒是有吃有喝,颇为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她的伤势已经彻底好了,不过这些日子来,她鲜少见到掌门。
这一日,楚衡子端着饭菜推门而入。
“楚衡子。”见楚衡子放下饭菜就要离开,桃夭忙唤道。
楚衡子回眸向桃夭看来。
“掌门近日何在?”桃夭问道。
虽然她名义上是掌门徒弟的徒弟,可是她只见过那个何焕一面,就算是掌门,算起来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
楚衡子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眼珠一转,回答道:“不知也。”
想想何焕前几日那狠戾的命令,楚衡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可不想惹麻烦。
桃夭狐疑地盯视着楚衡子的反应,她又问道:“我想去后院走走,何也?”
她本来就是被人随手捡来的,虽说名义上是何焕的徒弟,可事实上她谁也不认识,所以一直不敢贸然闯入后院,生怕冲撞了这里她所不知道的那些礼仪。
“可也。”楚衡子不解地看向桃夭,虽然不解,但他还是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祭天宫从来都没有禁足之说,桃夭的问题在楚衡子看来显然是多余的。
桃夭粲然一笑道:“善,在此处日日发呆,甚是无聊。”
想了想,桃夭继续问:“祭天宫有何礼仪?”
“礼仪?”楚衡子还是不解。
祭天派是属于江湖门派,各司其职,只要听从掌门号令便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礼仪。
“就是有什么我不能做的事情!”桃夭解释道。
楚衡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想了许久,他才说道:“莫要忤逆掌门之令便可。”
掌门之令?
“好!”桃夭爽快地说道。
这一点自然是她最喜欢的,不像是在刺史府中,走路不能跑,吃饭不能说话,甚至说话时的声音还不能太响,好不繁琐……
当然,祭天宫的规矩还是很简单明了的,只要自己听话就可以了。
不过,难道掌门让这些人死,这些人也要毫不犹豫地自己寻死吗?
想了半晌,桃夭还是决定不再问了,她坐在摆满食物的桌案前,双手托腮,仰眸看向楚衡子,快乐地说道:“此地甚好,宛如人间仙境!”
对于她来说,自由便像是生命一样重要,在这里不用遵守烂七八糟的繁琐礼节,而且风景优美,在这悬崖峭壁上住着,脚下踩着云海,便更像是神仙一样了。
楚衡子见桃夭痴痴然地看着饭菜憨笑,不由得好笑道:“此地只是祭天宫而已。”
哪里来的人间仙境,不过就是祭天宫而已啊!
楚衡子自小便生活在祭天宫,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若说这里风景优美,他也并没有什么感悟。
“楚衡子。”桃夭又轻唤道。
楚衡子站在门口,轻声应道:“恩?”
“祭天宫到底是干什么的?”桃夭还是忍不住好奇,思索再三后,向楚衡子问道。
楚衡子原本温和的脸上又是一阵疑惑,他是真的觉得这个来自山下的女孩奇怪了。
看出了楚衡子并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桃夭想了想,解释道:“若酒肆卖酒,肉肆卖肉,那祭天宫卖什么?”
这么比喻一下,楚衡子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竭尽全力地想着祭天宫的经营模式。
祭天宫并没有卖什么东西,只不过江湖上会有一些富人需要去雇佣祭天宫的人杀几个仇家,这算是桃夭想知道的祭天宫所干的事情吗?
“杀人。”楚衡子沉吟半晌后,唇瓣中蠕出两个字来。
若是真如酒肆卖酒,肉肆卖肉,那么祭天宫卖的就是杀人。
桃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表情淡然,一副超脱姿态的楚衡子,瞳仁越张越大。
杀人二字是何等恐惧的事情,怎么一个才十来岁的楚衡子竟将这两个字说得这般稀松平常!
见到桃夭像是看怪物一样盯视着自己,楚衡子也朝自己的身上看了又看,不解地问道:“何也?”
何也!
桃夭更是诧异万分。
她吞下吃惊的口水,虽然现在自己是坐在温暖的房舍里,可她还是感觉自己似是落入了寒潭之中,瞬间冰凉刺骨。
难不成她才脱离了死亡的威胁,现在竟是又来到了一个魔窟?
可看掌门那般亲切和蔼,并不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啊!
“无,无。”桃夭结结巴巴地回应。
不敢不说话,万一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一生气,把自己给宰了,那该如何是好。
当初救自己是纯属高兴,而现在杀了他也是率性而为,可能生死对于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想到这里,桃夭的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丝丝钦佩。
她想生,而且想得长生,可这里的人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生便生得坦荡,死便死得平常,这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门口将自己上下重新检查一变的楚衡子见自己并无异常,长舒一口气后,略微有些不耐烦地向着桃夭叉手:“既无事,容告退。”
“然。”桃夭哑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