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敏沄觉得世界很玄幻,虽然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福王还活着,可是她没想到他们之间是用这样的方式相见的。
“丫头,这都三个月了,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还不肯理小六啊?”乌那子也很无奈。
这丫头这几个月,虽然说话做事似乎跟原本没什么两样,可是就是不太爱搭理南宫墨……和他。
华敏沄没作声,把乌那子送来的苦的要死的汤药一口灌了下去。
灌完了药汤子,她随手扒了一颗桌上的蜜渍杨梅,压了压舌头上的苦味。
这杨梅是南宫墨弄来的江南小食,南诏这边的人不爱吃这些,但她嗜吃甜食,却是很喜欢的。
如今,他们一行人住在南诏南宫墨的马场里。
不,应该说是她华敏沄的马场里。
乌那子有些气短:“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也不是故意不找你,我前几年是出去游历啦,瞅瞅你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的,我就想着去汴京城蹭蹭你的光。”
“没想到,我行李都打点好了,小六来找我了,小六说起来跟我也是老相识了,我觉得帮帮他也不错,于是就跟着他走了。”
乌那子瞄瞄华敏沄,见她还在吃杨梅,就是不看他:“……等我安顿好了,想告诉你的时候,小六就出事了。”
“我如今算是小六的伙计,小六不说话,我怎么敢随便泄漏行踪呢,万一坏了小六的大事怎么办。”
乌那子越说越理直气壮。
绝对不存在故意帮着南宫墨隐瞒这事。
华敏沄忍不住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杨梅吃着都不香了,没好气的戳穿他:“我才不信呢,南宫墨那个家伙,要是没有你帮衬,他敢喝前朝遗毒?”
“我看你小六长小六短,跟他关系挺好嘛?”
“真是的,到底是谁跟你一起生活了四五年,帮你洗衣做饭,打点家务,你个老头子倒好,不向着我,倒向着他了!哼!”
华敏沄真是恨不得敲这老头一顿,他明明养了她五年,跟他相依为命的是她啊,现在还来帮着那个气人的来劝她。
“你不是说你是他伙计吗?那行吧,我本来都想搭理他一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搭理他,给你出气。”
华敏沄吊着眉梢,故意气乌那子。
“别别别,我错了行吧,小姑奶奶,我不该骗你,原本小六是让我来做说客的,没想到这回倒还不如不劝,是爷爷我不会说话,你还是搭理他吧。”乌那子这下急了,赶紧拉住华敏沄。
他也没办法,那小子在沄丫头这里吃瘪,然后就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每天,还用眼神“杀”他,用眼神“逼”他,来找华敏沄。
他怎么这么倒霉了,还两边不讨好,那边不待见他,这边也不待见他。
真是丧良心的两个家伙,他可是最盼着他们俩好的人。
乌那子咬牙切齿的腹诽。
他最近被烦的不行了。殒丁这些人也是,也一个个的来找他,都指望着他卖卖老脸,把华敏沄劝动了,这样,南宫墨一高兴,他们做下属的也能过几天痛快日子。
乌那子恨不得抽自己的嘴两下子,瞧这张破嘴,就是不会说话。
不过,他心里还是紧了紧,这臭丫头聪明着呢,而且记性好,自己之前跟她说过什么自己都不记得,她没准都记着呢,到时候来反驳他。
他要小心说话!
华敏沄摆摆手,不想看乌那子一脸警惕的样子,把乌那子推出门去:“好了好了,你就走吧,我伤还没好呢,不想看到他更生气。”
乌那子连忙扭过来,扒着门框不松手:“谁说的?我给你看的病,你就是肚子上裂了个大口子,我早给你缝回去了,这些日子那小子天天给你燕窝鱼翅的补,我看你都胖了。”
“你是质疑我的医术吗?”
华敏沄:“……”
乌那子见华敏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发现自己说话有多气人了,他自顾自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管华敏沄听不听他说话,他喋喋不休的开始劝。
“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被小六欺骗了,可是当时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解南漠奇毒,所以,小六这么做是对的,告诉了你也没用,你又帮不了他。”
“哦?那你怎么不告诉我非哑是你的师傅,这南漠奇毒可就是你师傅配置的,若你都没法解,那还有谁能?!”
华敏沄气死了,老头儿说话就是气人,什么叫告诉她也没用,也帮不了南宫墨。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还有,老头儿当她不知道呢,华敏沄现在都不相信他说话了。
她记得她小时候,很好奇的问过乌那子南漠奇毒之事,岂料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半句话都没漏。
还跟她说什么,南漠奇毒天下无解。
就是因为这句话,南宫墨假死之后,她才不敢抱有希望。
时时刻刻都逼迫着自己,在复仇之路上越走越远。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不该复仇,实际上,南宫墨的仇该报,就算没有南宫墨的仇,也还有她自己的。
但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在这戳心挠肝的痛苦,好几年了,他没死都不能知会她一声。
这不就是不信任她么?
殒丁和乌那子都知道的事情,她不配知道?
更过分的是,不止是南宫墨,乌那子也不告诉她。
他们本领高超,就算拐弯抹角的提一句,给她递一句消息,哪怕就一句,她相信凭借她自己的聪明,肯定能发现端倪。
结果呢?这两个人都没有告诉她呢。
她仿佛是一个笑话,揪着那点子心里的悸动,仿佛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在痛苦中浮沉。
他们是不是在看她的笑话?甚至根本就不在乎。
华敏沄闭闭眼,她觉得她并不是耍性子,不理南宫墨,但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恢复平常:“说来,这一次在岐山,若是你们不救我,我就没命了,还是要谢谢你们。”
“伤我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差不多得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语气平静,但明眼人就是能看出,她这根本没消气。
乌那子岂会有不明白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
他看了看当年那个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了,如他曾经想的那样,经历的起风雨,也承担的起责任。他正色道:“丫头,当年的事情,我们是有苦衷的。”
“我那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能不了解,他因为自己的过往经历,是一个性格多变且疯狂的人。”
“好起来好的要死,看到路边受伤的小动物都要施以援手,坏起来又残忍嗜杀,见到什么都想一根毒针甩过去,了断别人的性命。”
这样的疯癫,别说乌那子这样做徒弟的,就是非哑自己也接受不了。
所以,他最终受不了自己后,选择了自杀。不过他没用毒,而是一把火把自己烧的个干净。
“他实际上是个可怜人,前朝遗毒是他心中的痛,根本就不愿意提起,我也是在他死了以后,才在他留下的手札里知道了这些,即便知道,他也写的笼统而不细致。”
好比内里用的材料就只写用了哪些,却不标明用量,要不是他天资聪颖,在毒方面的造诣要甩为医的天赋好多倍,他也不能救了南宫墨。
“小六中毒前夕,其实我是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但这件铤而走险的事情,小六必须做。”
“我也曾纠结过,是不是要告诉你,可是小六说还是不要了,与其让你一开始抱着希望,倒不如没有这希望。”
“丫头,你误会我不要紧,但在这点上,老夫还是要替自己和小六辩解一句。”
“直到去年,要过年的时候,我才将他身上的毒排尽。”
哪怕在他中毒的时候,他都没有让殒丁他们放弃打探华敏沄的消息。
每每清醒,他最喜欢的就是听殒丁他们说华敏沄在汴京城做了什么事。
那眼睛里沁出来的温柔也许真是他挨下来的动力。
他需要忍受的其中的那种痛苦,不亚于那会儿给华敏沄治银针蛊毒的那种痛苦。
只不过,华敏沄之痛只有一次,取了那蛊虫也就罢了。
而南宫墨,这种钻入骨髓的痛苦却是日日夜夜。
他其实没说的是,刚开始,他对南宫墨也就是一时兴起,反正他也江湖漂泊,去哪儿不是去呢。
不知道南宫墨用了什么法子,连他师傅是谁都能查到,然后找到他的暂时居所,请他来帮他压阵,治毒。
他漂泊无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而且,南宫墨的人品是可以保证的,便答应下来。
可是后来,南宫墨的表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让他佩服,刮目相看,愿意待在他身边,主动承揽一些事情。
南宫墨也知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像对待一个老长辈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看他越来越像自己的晚辈,愿意包容和理解。
而华敏沄这孩子,亦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手段无一不缺,更是果断无比,但却也太过重情。
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放不下,宁愿累着自己,也要去做。
这样的人需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又聪慧无边,无人能及,又情深似海,让人无法抵抗。
乌那子懂南宫墨的意思,因为在意,所以南宫墨对华敏沄很了解。
与其让她跟着痛苦和沉沦,倒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给这一份希望。
一开始就让她觉得他死了,比刚开始知道他没死,然后在波折中痛苦的死去,应该会好点。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南宫墨在其中也有意志不坚定的时候,那会儿是他的情况快要得不到控制,也许下一刻就要死去了。
他清醒之余,让殒丁去送地契,将马场过到华敏沄名下。
有为了他自身的考虑,他死了之后财产什么要留给华敏沄,其实何尝不是抱着一丝希翼,希望华敏沄过来巡查马场的时候,发现在此养伤的他。
只不过,那会儿华敏沄一直忙的脱不开身,都错过了彼此。
这些话,乌那子不会说,感情的事,他一生孑然一身,不太懂,也没兴趣,但也知道这些东西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去悟。
说了这话,他也不等华敏沄回答,便推开门出去了。
留下华敏沄定定的坐在那里。
乌那子的欲言又止,她何尝不知。
其实,从一开始,她潜意识里,内心深处就知道,南宫墨应该是有苦衷的。
她信任他,没来由的。
也信任乌那子,嘴上说着乌那子跟南宫墨关系更好,不向着她的话,实际上也只是她内心有些吃醋,把心里的不满如孩子一般发泄出来。
只有在他们身边,她仿佛回到了真正十几岁的时候,活的终于像一个孩子了。
这些,无论在华家或者谢家,都没有过。
对于华谢两家,她是极爱他们的,但那份亲情自前世开始就很沉重,今生,她几乎时时刻刻都不敢松懈了自己那一根弦,甚至夜里常常惊梦不止。
一觉醒来,她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自己又回到了前世,亲人离开,自己在深宫之中,更深露重,午夜梦回,即便被子盖的再暖,都遮不住从心里冒出的丝丝寒意。
嘴上如何安慰自己那毕竟只是嘴上,那份焦虑焦躁,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这些经历,让她时时刻刻像是在被人追赶,怎么也挣脱不开,每天都不停的鞭策自己。
在爹娘长辈面前,她是优秀的女儿和子侄,是他们可以依靠和打心里觉得安心的人。
他们疼她、爱她、关心她,但却不会如对待一般的孩子那般纵容她。
只因为,她一直表现的都太过优秀,太过让人放心,别人还没想到什么事之前,她就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别人一步还没看尽,她三步都已经走下来了。
这些,让爹娘、长辈会为她自豪和骄傲,同时对她有期许,无形中把她看成他们的平辈对待后,有时候也忘了她也会累。
她知道自己太矛盾,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