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灯光渲染着这个时代城市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空间,这个结婚时分来的房子,原本的几样家具都让他卖了当作赌资,眼下除了一张破床之外,几乎算是家徒四壁了。
前一世的那个他,结婚后,与妻子两人努力地经营自己的小家,虽然谈不上爱与不爱,可两人之间,感情日渐深厚却是真的。
半年后,妻子单红怀孕了。
同时,各种流言飞语开始多了起来。
大多都指向了单红以前相处的那个对象,名叫宋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张军一开始是半分都不相信的。
但是三人成虎这话不是瞎说的,时间长了,谣言仍旧在传,张军已经有些怀疑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跟他说看到单红跟宋哲见面了,还送了对方一样东西,具体是啥倒是没看清。
这时候,张军就有点儿相信外面的谣言了。
偏偏有一阵子厂里的活计特别忙,总是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能下班和。
有一天他回家稍早了半个多小时,在离家门还有三十多米远时,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和单红在交谈,不一会儿就走了,临走,两个人竟然还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他认定那人就是单红以前的对象宋哲。
不由得大怒,回家后,对妻子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和辱骂。
没想到,单红一口否认还跟宋哲有来往。
两人大吵一场,惊动了张军的父母,在父母的极力劝说之下,勉强和好,但是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
不久之后,张军开始怀疑那个还在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宋哲的,妻子单红被逼急了,说了一句气话,‘’是他的,你能怎么样?‘’
失去理智的张军,一脚踢在妻子的肚子上,看着妻子痛苦地倒在地上,竟然不管不顾的走了。
单红流产了。
张军从此便迷上了赌博,工资也不交给妻子了,赌输了,没钱了就开始卖家里的东西,没得卖了,从母亲那里骗,最后从父亲那里偷了五百块钱,一整天下来,竟然分文没剩。
输红了眼睛的他,昏了头,以每晚一百元的价格,把妻子押给了李二毛,可是好运气并没有光顾他,没几下子,又将三百元输得一干二净。
心思有些不对劲的他,用身上仅剩的一块多钱,喝了些酒,在同样的雨夜里,磨蹭到很晚才回家。
打开家门,看到的是一脸满足的李二毛在穿衣服。
他知道李二毛对自己的妻子已惦念许久了。
因为单红的美在左近是出了名的,甚至于走在南淮市的街头上,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女。
而此刻,坐在那里的单红苍白的脸上还流着眼泪,神色木然。
在那一瞬间,张军清醒了,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懊悔与恼怒交织着涌进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随即揪住李二毛,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李二毛被打得直喘粗气,转身就跑了出去。
张军看着妻子的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之后,同样是听到消息赶来的父亲,带着弟弟和妹妹,将他打了个半死。
把单红带回了家。
可在那年月,女子的名声大如天,父母终究是没看住,几天后,单红自杀了。
母亲气急攻心,心脏病发作,没抢救过来,当天就没了。
没几天,父亲住院。
两个月后,父亲也走了。
弟弟张伍在父母的墓前抓着他的衣领大吼:“你没资格站在这里,我和妹妹死也不会原谅你的,这一辈子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妹妹张月拉着他来到不远处单红的墓前,用哭哑的声音跟他说道:“大哥,我还叫一声大哥,你给嫂子跪下吧,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你知道咱妈生病时,她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照顾了吗?你知道她怀上你的孩子后有多高兴吗?你知道她怀孩子时一天都吃些啥吗?你在外面大吃大喝,她却在家里吃着破菜邦子煮的菜,你但凡还有一点点良知,你就不应该那样对待她。”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发现自己做了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事情的发展结局都不是他能意料到的。
跪在单红墓前的张军狠狠地煽着自己的耳光,直到再也煽不动了为止。
之后,张军黯然地离开了南淮市,开始拼命地工作,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都是在工作当中。
他想用充实的工作去填平内心恐慌与自愧造成的大坑,想要用一辈子去赎罪。
慢慢地倒是闯出了一番名堂,到了六十四岁时,已是身家百亿,成为了国内知名企业家,电视、报纸、互联网,每天都有关于他的新闻,纷繁的热闹之下,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孤独。
直到遇见妻子单红曾经的初恋宋哲,听了一席话,他彻底崩溃了。
“你们结婚后,我和单红确实见了一面,但那能说明什么?她只是将我送给她的钢笔还给了我,前后只说了几句话。”
“你也不想想,依着单红的性格,如果真的和我有了些什么,她还会回去跟你过日子么?换句话说,当年你踹掉的那个孩子,是你自己的,千真万确。”
“这些话,我本不想跟你说,可看你始终孑然一身,行将就木,还放不下当年之事,不忍心让你这样不明不白的老去。”
宋哲说完这话后,很是阴险地笑了。
但是张军显然是没注意到,因为宋哲所说的话成了最沉重的打击。
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弯的张军,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在悔恨中祈求上苍,给他一个机会。
果然,上苍给了他机会。
张军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绝对不让悲剧重演,要给妻子和家人们带来幸福生活。
早上起来后,张军才发现单红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起床走了,睁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想起自己是重生回来了,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他点儿害怕,怕单红想不开。
从家里到毛纺厂子弟学校不足二里地,他跑出了一身的汗。
在学校门口,十分委婉地打听到单红确实是来上班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早上吃没吃饭,心里一定还很难受的吧?
八十年代初的城市一角,纯朴的像农村一样。
早起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老张家的老大看着跟平时不大一样了。
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身后不时地传来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这让原本就心里难受的张军更加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几乎是逃命般的到了父母家里。
这也是他的家。看到那熟悉的院子,他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这是他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踏进这个他长大的家。
推开门进屋,母亲李秀萍刚好从厨房里出来,张军颤声说道:“妈。”
在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张军的眼睛红了,强忍着泪水。
此时此刻,张军忽然觉得老天对自己真的是太好了。
李秀萍脸色有点儿冷,盯着大儿子看了半天,慢慢地缓和过来,说道:“坐那儿等着,马上开饭。”
“好嘞,妈妈辛苦了。”
从里屋出来的张东林看到不成器的大儿子在这里捏着馒头往嘴里塞,不由得又是怒火上涨,一脚踹了过去。
“滚,这儿没你吃的。”
张军不敢躲,生生地挨了一脚,嘴里含混地说道:“爸,吃完我就滚。”
从屋外回来的李秀萍用干净的毛巾包了两个馒头,塞给张军,将他推了出去,在身后叮嘱:“去,给你媳妇送去。”
张军赶到学校时,已经开始上课了。
门卫老头满脸惊奇地看着给媳妇送饭的张军,心道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说这小子又没钱了,又要从媳妇那儿哄来钱去赌了?
他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所以磨蹭了半天才让一名小学生告诉单老师门口有人找。
单红出来后,张军马上走到她面前,满含愧疚地看着她。
单红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神色冷淡。
张军将手里的馒头塞给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单红,昨晚的事,以及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不敢奢望你的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说完转身低头离开了。
单红看着他的背影,感觉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那张面孔,棱角分明,帅气阳刚,包括他说的那些话,她听了很多次,也相信了很多次,每次受到欺骗之后,她都要暗下决心,下次一定不听他的话了,可……
陌生的是,她在他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不一样的神色,会是真的要改变了吗?自己还有信心去等他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