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昭明书院。
“清徽道长,这里就是昭明书院,地处繁华地带,四周也是世家聚集的所在。我在丁字院就读,师承李密。”
曾小牛领着张鸣来到一处亭台楼阁接踵的地段,远望尽是飞檐翘角。
百米外是昭明书院的大门,上面写着门头,左右还有一副对联。
气备四时,与天地鬼神日月合其德;教垂万世,继君臣圣贤文武作之师。
“好大的口气!即便是洞明书院,也不敢如此夸赞自己吧。”
张鸣驻足在门前,问道,“这对联是何人所立?”
曾小牛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向四处一望,见来往学子都没有听见,才小声说道:“清徽道长,这是当朝左相王安国所立,出自京都王家。”
京都王家,就是东陵郡王家的主族。
左相王安国,儒圣王浩然!
难怪这京都王氏被称为大晋皇朝第一世家!
张鸣皱眉:“这么说,贫道如果动这东陵郡王家,不仅儒家一脉会与我为难,就连朝堂之上也会对我灵枢观施压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毕竟女帝都已经下过诏令“崇佛抑道”,也不差这点谏言了。
郭香眨一眨眼睛,问道:“曾小牛,这朝堂之上还有右相和三院六部钳制,还轮不到这左相王安国一手遮天吧?”
她与尹雪两人从小就被郭立青送往京都洛城,托庇于监天院,对于京城的局势多少有些了解。
这大晋皇朝的朝堂设置,有“一师两相,三院六部”之称。
一师,指国师之位,已经空置多年,几乎被人遗忘。
两相,指的就是左相王安国和右相管清河。
三院六部,即监天院、中书院、翰林院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那琼宇剑派司空见礼的父亲司空豫,就是礼部尚书。
“不错,左相隶属京都王家,右相则代表其他世家门阀。”
曾小牛看得倒是清晰,或许也是从他人处听闻,说道,“他们分庭抗争,表面和睦,内里暗斗,但是不管怎么说,都代表儒家一脉,恐怕不会为道长多说话。”
这从书院的根源就可以看出,寒门难出头。
因此当朝为官的人,既是儒家书院的中坚力量,也是世家门阀的代表。
儒家与世家早已捆绑在一起,就算内里再不和睦,对外也是一体。
因此,这右相管清河不仅不会帮灵枢观,怕是可能落井下石。
毕竟灵枢观太虚子可是将儒家一脉,连同世家一起进行了重创。
张鸣摇摇头,说道:“无妨。”
不过,此时,他才知道朝堂局势之复杂,远胜三宗十七派。
“曾小牛,既然左右两相代表儒家一脉,那三院六部又有什么讲究?”
他们走进书院,寻了一处僻静院子。
曾小牛见这里人少,顿时没了顾忌,说道:“清徽道长,三院里的翰林院出自儒家,这点不必多说;监天院为当今圣上监察天下,但是那院长乃是太一仙门紫乾真人。”
说到这里,张鸣眉头微挑。
“太一仙门紫乾真人?监天院的院长?”
他这才想起来,清泉的伏虎天师职位,正是挂在监天院底下。
“莫非这太一仙门早就注意到了我灵枢观的存在,而南陵城的册封之举就是他们顺水推舟?可是,他们的用意是什么?”
张鸣在这一瞬开始怀疑。
这天下大势,风云滚滚,其中明显有多位执棋者在高处搅动。
一开始,他觉得这执棋者就是当今女帝武明仙。
后来,他发现儒家一脉在其中参与甚多,十分可疑。
可是如今,他透过监天院的设置,猛然惊觉三宗也许在里面也做了什么。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目的,才促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而我不知不觉迈进了这张网里,于是被所有人当成了饵。”
张鸣越想越是通透,“若是我和清泉不下山呢,原本的饵是谁?”
他的目光很快定格在一个熟悉的面孔上。
小寒山寺,慧轮禅师!
这位千年难得一见的绝顶天才,试图以掌中佛国炼化南陵城百姓,以佛抑道,牵动天下风云,也许才是原本的饵啊!
而自己不过是适逢其会,打乱了他们的布局罢了。
“原来如此。”
张鸣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只是不知道执棋者还有谁……”
“不对,若太一仙门执掌监天院,而清泉又隶属监天院管理,我如今又将太一仙门得罪死了,那……清泉有危险!”
他能想到,太一仙门极有可能借此对付清泉。
古往今来,还有什么比“上级对付下级”更容易的事。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毕竟现在站在明面上的是我。”
张鸣略微寻思,放下心来。
如果太一仙门想要对付清泉,那么大概率会在对自己的下一轮出手且失败之后。
“再说了,清泉那家伙虽然夯,但是不傻。”
曾小牛、郭香和尹雪见他陷入深思,也没有打扰,而是静静等待。
张鸣抬眼看向他们,问道:“小牛,还有一院呢?”
曾小牛这才继续说道:“还有一院名为中书院,乃是当今圣上的权利中枢,负责诏令、议事、国政等大小事宜,甚至有权参加军部议事。”
张鸣明白了,这才是当今女帝真正直属的力量。
“而六部就复杂多了,有寒门出身,有世家门阀,也有三宗十七派等暗中扶持。具体如何,就不是我一个小人物能知道了。”
曾小牛摇摇头,说道。
不过,仅仅这些,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看清了。
张鸣点点头,赞道:“曾小牛,你若为官,或有一番作为。”
曾小牛脸色微红,讷然道:“我离为官还远,连府试都不一定能过。”
郭香在一旁打气道:“你都踏入儒道修行了,不要妄自菲薄。”
他张了张嘴,应道:“郭香姑娘教训得是。”
几人闲聊之后,继续游览昭明书院。
“喂,你们是什么人!有书院的名牌么?”
这时候,忽然有两名执事模样的人,自阁楼里走出来。
他们将张鸣等人拦在路上。
“糟了,清徽道长,书院里有规定,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带外人进来。”
曾小牛面露惊慌,低声说道。
书院里的每位学子都有身份名牌,就是为了防止他人混进来。但是他带着张鸣等人进来,并没有名牌,也没有报批。这被监院的执事抓到,是会被重罚的。
“说话啊,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擅闯书院,是要被扭送到巡城卫的!”
两名执事孤疑的看他们一眼,厉声道。
“方执事,这是……这是学生的名牌,我叫曾小牛。”
曾小牛硬着头皮递上自己的名牌。
那是一枚竹制的签牌,上面写着“昭明,丁字院,曾小牛”等字。
“唔,是书院的学生。可是,他们呢?”
方执事是一名下巴蓄着胡须的中年人,眼神凌厉的问道。
张鸣略微皱眉,他们并不知道进书院有这么多规矩,还以为可以跟着曾小牛进来随便参观。
“他们……他们是学生的朋友,过来给我送了点衣物,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曾小牛慌忙向两位执事行礼道。
说着,他转身向张鸣等人低声道,“清徽道长,咱们还是出去吧。”
“慢着!”
方执事却突然捏着名牌叫道,“呵呵,原来是丁字院的穷书生,你以为编个理由,就能带他们安然离去吗?”
曾小牛脚步一顿,问道:“你……你还想怎样?”
方执事掂量一下手里的名牌,递给旁边的圆脸执事:“赵执事,麻烦告诉他,擅带他人入院,该受什么惩罚?”
圆脸执事笑道:“扰乱书院秩序,危害学子安全,按院规戒律,轻则罚银,重则逐出书院!”
曾小牛的脸色一下子煞白:“逐……逐出书院?”
方执事见自己两人的威慑有效果,笑道:“那倒不必,你们毕竟没有做过什么危害书院的事情。但是这罚银嘛……”
他伸手用指尖摩挲两下,给出暗示。
曾小牛懵着眼睛看两圈,没明白。
赵执事不由按住名牌,哼道:“小子,按照院规,这到了监堂至少要罚银十两,我们念你是初犯,给五两银子,破财免灾。”
这回众人是听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公然勒索银两,才不将曾小牛扭送到监堂。
“怎么?不乐意?”
方执事脸色一沉,警告道,“曾小牛是吧,你要知道若是罪责坐实,不仅你要受罚,还有他们也要跟着被送到巡防处。呵呵,你怕是不知道,这东陵郡郡城是哪个世家执掌巡防卫!”
圆脸的赵执事笑道:“自然是八大世家的方家。”
曾小牛吓得踉跄后退。
书院里是世家垄断,书院外也是世家掌权,他根本无从选择。
可是,比起交钱、受罚,他更怕清徽道长一言不合,就将眼前这两人宰了。
若是宰了两人也罢,就怕到时候惹出了昭明书院的师长、院长,清徽道长再一个不高兴,将他们也宰了,甚至顺手烧了书院……
他越想越是惊恐。
曾小牛在酒楼里听过说书先生讲话本,里面就多是这么演的。
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仆人来了主人,最后掀翻老底,诛灭靠山,重塑朗朗乾坤。
“方执事,赵执事,这回确实是学生错了,甘愿受罚。只是学生出自永安镇,家底穷困,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曾小牛苦口婆心的说道,“您看能否宽限两日,学生自酒楼里拿了工钱,就一定给您送过来。只要您肯放我这些朋友离开。”
可是,他越说,两位执事的脸色越沉。
“没钱?没钱读什么书!”
方执事的眼里满是鄙夷,“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昭明书院里,都是东陵郡各个世家的公子哥,你能与他们同窗,已经是积了八辈子的德,竟然还敢带狐朋狗友进来捣乱,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混了!我要是你,早就找一位世家公子投效,兴许能活得滋润些!”
他见捞不到好处,嘴里再不留任何情面。
赵执事也道:“方兄说得是!小子,我给你指条路!郡城方家的少爷就在书院里读书,现在正缺一名马夫,没钱要么去试试?”
方执事点点头:“你若愿意,那么今日之事就揭过吧。”
曾小牛握紧了拳头,这两人分明在羞辱寒门的读书人。
为奴为仆,牵马尝粪!
这是非常人所能容忍的屈辱!
可是,他看一眼两人,又看一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雅致书院。
若是这一切都因为这两个人的无礼,而惹怒了清徽道长,被毁于一旦,那自己于圣贤之前也是罪人。
“罢了,昔日越王牵马尝粪,能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业。我曾小牛又如何不能?”
他想起典籍里记载的一些失落年代的事迹,下了决心。
“能得方公子器重,是学生的荣幸,还望方执事引荐提携!”
曾小牛咬着牙,恭敬的说道。
张鸣、郭香和尹雪三人不明白书院里的规矩,所以一直在后面观看。
但是,到了此时,三人有些忍不住了。
“曾小牛,其实你不必委屈自……”
郭香出言说道。
有清徽道长在,完全可以硬气一点,何必卑躬屈膝。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方执事摸着胡须笑道:“不错,孺子可教!我方家也不是无偿用你,那前面半年的工钱我会替你保管。”
这言外之意,就是半年的工钱还得交给两人。
赵执事的圆脸上也露出笑容,显然这种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已经配合默契。
两人之间也自然有分成的比例。
张鸣摇摇头,有些失望。
他之所以提议来昭明书院看看,是因为对这方世界缺乏了解,所以想看一看这里教学的是什么内容,儒家又是如何修习浩然之气。
然而,如今一看,不过是世家门阀的后院罢了。
乌烟瘴气,有辱视听。
“尹雪,扔进河里吧。”
就在曾小牛心惊胆战的时候,果然听见清徽道长不咸不淡的吩咐道。
他瞬间瞪向对面的两人,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么委屈自己,其实是想救你们,救这个书院啊!
“小兔崽子,你还敢瞪我!不就是半年的工钱吗,你以为我们瞧得上!”
方执事却会错了意思,不满的训斥道。
然后,只觉一股凌冽的刀意,瞬间覆盖了这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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