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山,云深不知处。
缥缈仙雾,葱翠隐现,有飞瀑流泉自山间垂落,尽显仙家气象。
这里就是三宗之一太一仙门的所在,地处北幽郡东部,远离京都。
他们是真正的超然物外。
但是,大晋皇朝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掌控,因为山峰最深处有一座青石搭建的宫殿,名为天机殿。
上观星象,下察苍生,是为天机。
同时,这也是太一仙门的主峰所在,是掌门和诸位长老的议事之地。
“度砚长老!大事不好了!”
一名道童匆匆踏进天机殿,边跑边喊道。
今日轮值的是尘寰峰的度砚长老,一脸花白胡须,发髻盘起,正在殿内静坐。
“弘乐,什么事大呼小叫,你师父教你的稳重二字呢?”
度砚不满的睁开眼,训斥道。
道童弘乐不由摸了摸脑袋,讪笑道:“启禀长老,东陵郡急报,出大事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他的语气里,还是有些焦急。
度砚长老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挽起拂尘,说道:“带路。”
天机殿分一主四副,一共五座殿。
他们离开主殿,来到位于东侧偏殿的观星台。
这是一座半开放式的平台,里面接着大殿,外面可以看到广阔天空,若是夜晚,可以遍览群星。
观星台上空有一片晶莹的玉幕,宛如河水一样流动。
其中沉浮显现各式人间景色。
有老者在街头卖着糖葫芦,有孩童在泥泞中奔跑,有杀人者蹲在墙角舔血,有美丽女子在闺中轻唤……
这是太一仙门汇总世间情报、讯息的至宝。
名为阅天镜。
太一仙门通过散向大晋皇朝四方的行脚道人、宝物器具、武器兵甲,亦或监天院这样的机构,或合作的世家、门派,将所有讯息汇总在此。
这就是他们俯瞰苍生的倚仗之一。
“度砚长老,您快看,就是这里,这边的讯息是东陵郡传来的!”
道童弘乐指着河流的一角说道。
那里有一名嘴角漏了牙的老者,正在恭敬的写着呈报,然后光影流转,通过秘法传输到监天院。
而监天院的院长紫乾真人,正是太一仙门派驻在俗世的强者。
“原来是监天院的情报。”
度砚点点头,说道,“容我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伸指点出一道光芒,落在阅天镜上的这处影像里。
那韩星渊呈请密报的影像霎时间放大,化作一道光,流入度砚的额头。
霎时间,来龙去脉尽入脑海。
“恩?灵枢观清徽?”
“先灭小寒山寺,再灭四圣山合欢魔宗,杀我太一仙门紫阳真人、弘景道人……”
“水沉东陵郡世家之子,火烧昭明书院,踏灭东陵郡王家,登临郡守府……”
“黑甲军统帅窦钧被废,紫宸真人吞噬悬空寺普玄,与清徽道人一战,结果身败而亡……”
“……”
一条条讯息自其中冒出,令度砚长老越发震撼,面色接连变化。
“灵枢观……悬空寺……大晋皇朝……糟了,这天要彻底变了!”
度砚长老禁不住叫道。
道童弘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长老,说好的稳重二字呢?
不过,他是不敢开口讥讽的。
度砚长老在观星台前来回踱步,踌躇道:“如今掌门闭关未出,天下出了如此大事,甚至我太一仙门和悬空寺之间的关系可能就此破裂,这该如何是好?”
须臾,他脚步一停,向弘乐吩咐道:“去,传长老令,召集各峰长老到天机殿议事!”
弘乐连忙应声:“是,度砚长老!”
然后,他匆匆离开大殿。
不一会儿,就有十几名长老进入天机殿。
太一仙门有清净绝尘四脉,共十八峰传承,一共二十三名长老,抛开闭关的人除外,几乎全部到了现场。
“度砚老儿,什么事这么慌张,竟然传下聚众议事的长老令!”
一名长老急不可耐的开口问道。
度砚瞥他一眼,指向一旁的阅天镜,说道:“喏,这是东陵郡传来的急报,各位都看看。如今掌门闭关不在,还须我等拿出个主意!”
众人这才发现异常,纷纷看向内容。
不一会儿,众人神色大变,议论道:“灵枢观清徽……好大的担子!竟然敢如此得罪我三宗!”
“那儒家损失了昭明书院和孟学渊,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哼,区区一个王浩然,有什么可惧!倒是那悬空寺普玄被紫宸师侄所杀,定会结怨,不若召回门徒,谨慎为上。”
“老道不这么认为,佛道相争乃是自古如是,岂会因为同是三宗就没了仇怨!如今撕破脸也好,我等就没了顾忌,不如与药王宗结盟,将悬空寺彻底压下!”
“常渊长老所言甚是!我听闻当今女帝甚至下诏‘崇佛抑道’,当真是不给我太一仙门的面子!既然天下已乱,我等当下山卫道,顺便给这位女帝陛下一点教训,省得她扰乱我道门根基!”
“……”
一时间,七嘴八舌,吵得度砚长老头疼。
“诸位,当务之急,一是怎么应对灵枢观清徽,二是怎么应付悬空寺的责难,还请诸位依次发言,拿个意见!”
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
众人一看他气得长须飘动,不由屏住呼吸,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度砚长老,贫道提议由一名长老出山,将那灵枢观彻底踏平,正我道门威仪!另外,再由两位长老轮值监察悬空寺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即应对!”
“不知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向以足智多谋着称的净明峰长老提议道。
“老道附议。”
“老朽附议。”
“……”
众人这回倒是干脆,很快达成一致意见。
半日过后,清凉峰的度厄长老飞出天衍山,往东陵郡的方向行去。
北幽郡和东陵郡虽然相隔很远,但是他修为高深,不过两个时辰,就抵达北幽郡边境。
然而,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化作一团幽暗,将他牢牢罩住。
与此同时,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悬空寺觉远,见过度厄长老!”
四方幽暗里探出一条条锁链,缠绕向中间的度厄。
他不由脸色大变,看这情形,对方分明是早已在此布下阵法,等候多时。
“悬空寺!觉远?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可知贫道此去是为了剪除灵枢观,报你我两宗的仇怨!”
度厄施展术法,挡住觉远的佛光锁链,叫道。
谁知对面的觉远禅师微微摇头,笑道:“阿弥陀佛,区区灵枢观不足为惧,难道还能覆灭了我三宗不成?”
“当务之急是你太一仙门对我普玄师侄下了手啊。我悬空寺若不做出回应,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说着,他挥手启动完整版的阵法。
“度厄长老,请恕老衲无礼,有请长老到我悬空寺洗心崖一观!”
层层锁链从四方虚空里弥漫而来,瞬间将度厄长老的气机压制到极低。
“觉远!尔敢!”
度厄厉声呵斥,但是他一身术法、神通,全被这阵法克制,根本反抗不得,眨眼之间就被捆成粽子一般。
觉远禅师伸手一抓,拎起他的颈后锁链,如同提着妖兽一般,纵掠成金光消失不见。
这一幕看似毫不起眼,但却彻底拉开了天下纷争的大幕。
张鸣随手种下的种子,也在这一刻开始发芽。
太一仙门和悬空寺之间,终究是起了仇怨。
而觉远禅师的这一次出手,恰巧解除了张鸣的一次生死危机。
不得不说,这世间一饮一啄,或有天意。
……
京都,皇宫御湖。
一身流仙长裙的女帝静坐在雕花亭下,手握钓竿,安静垂着线。
“陛下,监天院急报!”
一名素衣宫女匆匆走到亭前跪下,手上递出一卷信笺。
女帝武明仙看她一眼,平静的吩咐道:“念。”
素衣宫女连忙拆开密报,恭敬的念道:“监天院急禀,灵枢观清徽前日抵达东陵郡郡城,与城内柳、苏、沈三大世家子弟冲突,沉其于梨河。”
“后至昭明书院游览,受方家执事欺凌,扫其落水。”
“然而书院院长王弘山突然出手,与清徽道长一斗,大败亏输,书院因此焚毁,世人传言是清徽道长纵火,其并未否认。”
“恰逢准圣孟学渊到访书院,愤而出手,并与清徽道长约定以此一战,定道儒两家之纷争,无论胜负,就此一笔两清。”
“孟学渊不敌,当场寂灭。”
念到这里,素衣宫女抬眼望了下陛下,见其依然持杆静坐,似乎没有一丝吃惊或震怒,这才继续看向密报。
“书院焚毁,准圣寂灭,昭明书院之学子愤慨难当,扬言要传书天下,声讨灵枢观。”
“可是,就在此时,清徽道长显现神迹,从虚空中唤出一座书院,取其名应天,封原昭明书院寒门教习李密为院长,并与三日后公开招生,不分世家、寒门,但有才华,皆可入学!”
话音读到这里,女帝武明仙的钓竿微微一颤,鱼漂浮动,像是有鱼儿在进食。
素衣宫女不由停顿了一下。
武明仙神色不动,背对她说道:“继续。”
“是,陛下。”
素衣宫女恭敬的应一声,说道,“清徽道长此言一出,现场学子震动,而李密院长自叹一声‘苦读六十七载,梨河水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至此一朝顿悟,踏入儒家准圣,成就法相境界!”
她的眼眸里升起一抹惊诧。
这天下间竟然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儒家准圣?
而且这位准圣竟然不是出自世家,而是寒门!
应天书院,李密……
素衣宫女心里起伏,这儒家一脉的局势怕是要变了,甚至会引发世家、寒门之争,重塑天下格局。
而引发这一切的人,就是那位叫做清徽的道人!
这一刻,她的心里无比好奇,这灵枢观清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她连续多次向陛下呈禀急报。
而每一次都能让人觉得无比惊诧。
她的心里百转千回,但是嘴上并没有停,继续念道:“随后,清徽道长登门拜访东陵郡王家,被王氏家主、长老和御兽门大长老樊玉花围攻。”
“未几,清徽道长安然而出,王家再无一位活口。”
“然而,清徽道长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登临郡守府,打塌府衙大门,向齐正业提出为门内弟子退婚。”
“双方争执,清徽道长陷入黑甲军窦钧的埋伏,并引出暗藏在后院的太一仙门紫宸仙长和悬空寺普玄大师……”
“窦钧以地煞阵法一战,大败亏输,当场被废。”
“普玄大师与清徽道长对弈佛境棋盘,破其棋局而出……”
“紫宸仙长突然偷袭,施展噬天道法,吸收普玄大师的修为于一体,成就半步道身境,与清徽道长在应天书院上空一战,被其唤出的朱雀神鸟焚烧而亡。”
“……”
一件件事,宛如晴天霹雳一样,震撼住素衣宫女的心。
然而,那静坐垂钓的女帝武明仙纹丝未动,仿佛所听的事情,丝毫不能引起她的重视。
不过,从她那微微思索的眼眸里,可以看出其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素衣宫女念完之后,仍然恭敬的跪着,不敢打扰她思考。
许久,她才听到女帝陛下开口问道:“郡守府齐正业呢?”
素衣宫女连忙回道:“尚在东陵郡府衙,清徽道长在他体内种下了一种怪异真元,他连夜寻了三名强者探查,都无法解除,如今万念俱灰,正在安排后事。”
武明仙眉头微皱。
“后日就是应天书院招考的日子吧?”
她望向平静的湖面,突然问道。
素衣宫女一愣,答道:“是,听闻东陵郡镇县学子欢呼,但凡赶得过来的寒门弟子,都会参加此次招考。”
武明仙点点头,忽然向上一提线,扬起鱼漂,起身收了钓竿。
“陛下,您……您不钓了?”
素衣宫女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旋即她才惊觉自己有些冒失,这陛下的事情哪是她能打听的。
但是武明仙的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怪罪她,而是嘴角泛起一抹明艳的微笑。
“这饵都跑了,还钓什么鱼!”
她将钓竿随手往雕花亭里一扔,舒展一下纤柔的腰身,慵懒笑道,“走,陪朕去御书房!朕要拟旨!”
素衣宫女急忙起身,让开道路:“是,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向宫墙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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