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会武不会文,那也是不行的,所以杨士奇才有此一问。
朱辰闻言,不由笑道:“我虽是一个猎户,但却也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来到大明,不可能只当一辈子的屠夫吧?
即便自己是孤儿,朱辰也想靠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啊。
杨士奇闻言,顿时心中一震,皇家的血脉就是不一样啊,居然能以猎户的眼光,说出修身齐家这样一番话来。
要知道,哪怕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没有他这番觉悟啊。
这话,朱辰没有夸大。
他也向往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的豪气,只是一时间难以施展罢了。
杨士奇呵呵一笑:“说得好,但你要想治国平天下,那可得做官啊,小哥儿,你这是准备科举了?”
提起科举,朱辰倒是来了兴趣,他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报名了院试,再有两月就开考了。”
大明的科举,并不是上来就考取进士,而是要先考取秀才,再中举人,最后才是进士。
院试过后,朱辰就是秀才,拥有了继续科考的资格。
杨士奇听闻朱辰报名了院试,不由满脸欣慰:“我平生最喜欢你们这些上进的少年,从今往后你便不用打猎,安心读四书五经,我全力出钱资助你科考如何?”
大明时,许多商贾也会资助寒门学子科考,一旦考上了,那就是投资成功了。
朱辰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未觉得奇怪。
而放在杨士奇的思想,他没有想过要投资太孙,更不会站在商贾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因为他是大明的内阁辅臣,更是曾经的太子府属官,他做这些不求回报,只想帮帮朱辰,让他不至于过得这般艰难。
不仅是他,就是满朝文官在得知了朱辰的身份后,只怕砸锅卖铁都要帮助朱辰,文官集团,是坚定站在太子这边的。
要是他们得知太孙想科举,那肯定是一路放水的!
岂料朱辰却摇头,拱手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我怎能拿您的资助,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靠自己的。”
自力更生,好啊。
杨士奇满脸欣慰,这就是太孙啊,不骄不躁,品德良好。
本想借此机会,看看太孙缺什么,杨士奇就给补上,可朱辰却什么都不要,非要靠自己。
如此一来,杨士奇也不好多说了,他颔首道:“那也行,我便不打扰你了,但你往后若有困难,可来此地找我。”
话罢,杨士奇递给朱辰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杨士奇的私宅。
朱辰接过,拱手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杨士奇笑着颔首,与车夫一起,转而上了马车。
朱辰看着那辆马车离开,将手中的纸条收起来后,他才看向地上的书,哑然失笑:“这老先生倒也是个讲究人。”
都到山脚下了,朱辰肯定不能带着书回家了,索性将书带在身边打猎吧。
……
马车转向后。
杨士奇又询问外面的车夫道:“今年院试的主考官是谁?”
“好像是上元知县吧。”车夫回忆道。
上元知县,官职虽小,但却是进士身份,杨士奇颔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我倒是很期待两月后,太孙的考卷啊。”
太孙,未来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就算路上有人阻拦,满朝文官也会为他扫清一些障碍,极力推他登上帝位的。
所以,关于太孙的学业问题,杨士奇也是十分关心的。
“回去告诉上元知县一声,让他今年院试给我加个位置。”杨士奇笑道。
“是。”车夫忙不迭点头。
马车回去的路上,忽然有一位官员匆忙赶来,连声道:“杨大人,那名叫朱辰的少年,这十一年来的经历全查清了,我已汇集成册,还请杨大人过目。”
太孙的身份是绝密,所以杨士奇没有说出去。
朱辰四岁前的事情很难查到,但这十一年来的经历,却并未被人抹去,想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杨士奇接过小册子,对那官员道谢一声,那官员受宠若惊:“不敢不敢,属下先走了。”
杨士奇点头,对朱辰这十一年来的遭遇也有些好奇,不由翻看了起来。
小册子不大,页数也不多,只不过杨士奇翻着翻着,眼眶却是逐渐的红了。
这小册子中记载的事情,比起一般的农家少年还要辛苦,可怜,甚至一些事情,让杨士奇看了,只剩下满肚子的心酸。
杨士奇并非贵族出生,相反他是寒门子弟,所以他能体会这其中的心酸,孤独,辛苦。
“太孙啊太孙,你本皇族血脉,何至于此啊,过得这般辛苦,比起那普通百姓都不如啊。”
“这……这若是太子看了,只怕心都得碎了吧?”
杨士奇不由想起了朱辰脸上的笑容,若是换了别的少年,遭遇这般凄惨的身世,只怕都要轻生了吧。
但他却仍旧笑得出来,还能说出自力更生的话来,足以说明他内心的强大。
杨士奇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欣慰,连忙道:“去太子府。”
这是太子要看的东西,瞒也瞒不住的。
很快,车夫摆道太子府,等到了太子府后,杨士奇这才被太监们迎接进去。
“太子爷,杨大人来了。”老太监朝书房内喊了一声。
“哦,杨大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书房的门被打开了,朱高炽的肥脸上带着笑意。
杨士奇朝着太子深深拱手作揖,而后走进了太子书房。
朱高炽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杨大人,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杨士奇眼眶微红,从袖子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了太子:“还请太子过目,十一年的经历都在这里了。”
“效率不错,呵呵,辛苦你了。”朱高炽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而后专注的拿过小册子,翻看了起来。
杨士奇深深叹息一声,不忍再看太子表情。
朱高炽翻开第一页,仔细的看着,一边看,一边念:“永乐元年,饿了三天三夜,饿得骨瘦如柴,才被养父母从乱葬岗发现。”
这是查探的人,去询问朱辰的邻居得到的消息。
“六岁,跟随养父母下地干活,买不起牛,养父母又老迈,他就自己背着耕地的犁在地里走。”
“八岁,养父母大病,他每日上山砍柴,换钱给养父母买鸡蛋吃。”
“同年,没钱买药,为了救下养父母,跪在药店门外苦苦哀求大夫,被药童将其赶走。”
“九岁,养父母双双病死,为了生活,他上山砍柴,却不慎从山上摔下来,骨折一条腿,自己拖着断腿回家。”
“十岁,乡亲想霸占他的房子,他抵死反抗,用石头将那乡亲砸得头破血流。”
当太子将这些一一念出来的时候,太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一句一句的读着,一页一页的翻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掉下,沾湿了小册子,翻不开页了,太子便沾着唾沫,继续翻页看下去。
一边读,太子的眼眶早就模糊了。
朱高炽难以想象,一个人到底怎么生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他的人,他就这么靠自己一个人,顽强的活了十一年啊。
好不容易有个养父母,却是老迈多病,不说他们帮朱辰,反倒是拖累朱辰许多。
等到那老两口死了之后,朱辰就彻底一个人了,哪怕从山上摔断了腿,他也得一个人爬起来,顽强的走回家。
这个中心酸,辛苦,又道与谁人说?
太子看完之后,眼眶早已通红,那双眼睛怔怔的盯着手中的小册子,那里面的字,仿佛在狠狠的戳他的心呐。
“这孩子孝,大孝啊,养父母病了,却还能坚持照顾这么多年。”
“我就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把他搞丢了,他是太孙,老爷子最喜欢这孩子,可是皇家的富贵,他愣是半点没享受到啊。”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怎么遭这种罪啊。”
朱高炽扶着桌子,双眼失神:“千错万错,都是爹的错啊,是爹不厚道,害了你啊,这些年的苦头,爹看了都心寒,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了啊。”
杨士奇早知道会这样。
太子心善,平时看到哪个文官受点酷刑就心疼,现在可是换成太孙了,他看了这些,岂能不心疼,不难过?
能稳住情绪,就已经算太子城府很深了。
“太子爷,您也不要太难过了。”杨士奇宽慰道:“太孙很懂事,今日我与他见过面了,我问他要什么,我可以资助,他却说什么都不要。”
“不难过是假的,这事儿要是让太子妃知道,他娘怕是要哭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了。”朱高炽心酸道。
话音未落,书房外忽然传来太子妃的声音:“里面说什么呢?瞒着什么事不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