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滇南。
陶莺时的咳疾算是治好了,曾梧也想尽办法将她的身子调理得还算是不错,只是她心中郁气难解,这可不是曾梧能治好的,还得看陶莺时自己能不能调节好。
李琅缳来看了陶莺时好几回,明显能看出来陶莺时的状态并不算好——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平和,但眉眼间的忧愁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也就是说,陶莺时已经没办法察觉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了。
李琅缳也没办法总来看陶莺时,只能吩咐紫苏将她好好照顾着,自己继续驻守在滇南,只等着商少言那边儿准备好,她随时可以带兵出发。
李琅轩和晏雪凝也已经到了滇南,他们不能留在陈皇的势力范围内,以免被当作人质,拖商少言和李琅缳的后腿。
这一日,李琅缳又去看望了陶莺时,后者正呆呆地坐在药谷的庭院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些奇花异草,出神地想着什么。
李琅缳见状皱了皱眉,心里面担忧更甚,不由得在暗中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坐在陶莺时身边,随着她一起看花花草草,陶莺时这才发现李琅缳过来了,连忙笑道:“将军……您来了?”
李琅缳轻轻点头,指着一株花问:“这是什么花?我瞧着怪好看的。”
陶莺时愣了愣,而后轻轻柔柔地笑道:“将军从前长年累月居在宫中,恐怕没见过这样的野花——这是野蔷薇,一般的权贵人家都不会种这样的花,随意扔一把种子,自己便能长得很好。”
李琅缳自然是见过野蔷薇的,她从前长期在滇南行军打仗,这样的野花见过不知有多少。
她面上却故作恍然的模样:“竟然这么好养活。”
陶莺时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半晌,李琅缳才道:“说来倒是有意思,我从前在军中,人人都称我为战神,到了宫中,他们又称我为妖妃……但其实战神也好,妖妃也好,不过都是旁的人给我冠上的名头。”
顿了顿,她摸了摸陶莺时的发顶:“你是个坚韧、勇敢的女郎,那些脏污的过去不值得你驻足,也不值得你挣扎……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会发现曾经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你贴上的形容,你就是你自己。”
“我知道你游历南陈多年,但你所见所闻,仍然是表面的鲜花着锦。”李琅缳笑着说,“明日我带你去军营,再带你去乡间看看……但愿你能有所收获。”
陶莺时默默地坐在小石凳子上,闻言轻轻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好,明日将军带我去军营,再带我去乡间……”
李琅缳觉得她状态不对,心下微微一叹——在她给商少言送去虎符之前,她的状态和陶莺时何其相似?她那时候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每日只感觉筋疲力尽,渐渐的,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而最可怕的是,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这样的状态是不对劲的。
那日她答应陈皇出宫去给商少言送虎符,或许是她所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
西北,朔城。
这几日商少言算是清闲了许多,每到晚上,她就和乔修玉一起在宅内喝茶看星星,互相依偎着聊天谈心,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今天是西北难得的雨天,商少言将院内的花花草草搬进了屋子里,又收好了晾在院内的衣服、被褥,而后才进了屋。
乔修玉煮了一点梅子酒,梅子特有的酸甜清冽与酒的微微刺鼻混合在一起,叫人一下子就回到了江南的初夏。
乔修玉给商少言倒了一小盏梅子酒,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安累不累?”
商少言没忍住笑了:“有什么好累的?不过是搬几盆花、收几件衣服罢了,也就你心疼我,我可不觉得累。”
乔修玉看着商少言,桃花眼里只有商少言一个人的影子,看上去格外情真意切:“我当然是心疼你的,我们安安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县主,现在却因为仆妇太少,而不得不自己动手做事……”
商少言喝了一小杯梅子酒,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她闻言有些好笑地开口:“若我成日里躺着坐着不动,什么事儿都叫仆妇来做,那我岂不是要胖成猪了?”
乔修玉“噗嗤”一笑,抬手捏了捏商少言的脸颊,眸光中隐隐有些心疼:“你近来太过劳累,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长胖点儿也挺好的。”
商少言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瞪眼暗含娇嗔,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谁准你动不动就捏我脸了?要是给我捏红了,那明日我还怎么出门?”
乔修玉连忙将商少言搂在怀里哄:“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下回我一定提前问问你。”
商少言:“……”
行、行叭。
提前问问也好。
商少言靠在乔修玉怀里,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时不时喝一盏梅子酒。
突然,乔修玉喟叹道:“现在这样,真好。”
商少言没问他好在哪里,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星空,甜酒,乔修玉。
真的很好。
商少言半合上眼眸,嘴角微微挂上一个笑——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乔修玉了。
这么想着,商少言就抬脸,轻轻在乔修玉唇角烙下一吻,眨了眨眼,道:“七郎,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呀?”
乔修玉被这话问得愣了愣,而后他陷入了沉思。
有多喜欢商少言?
乔修玉没有思考多久,就开口了:“在遇见你之前,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游离于整个世界以外的……皇宫冰冷而没有人情,我甚至十分怀念从前在街上乞讨的日子。”
顿了顿,他抚上了商少言被风吹凉的眉眼,笑道:“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或者说,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有多喜欢。我只知道,你出现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有了盎然生意,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在我面前活过来了一般。”
商少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不大明白……”
乔修玉失笑,揉了揉商少言的发顶,而后在后者嗔怪的目光中开口:“安安,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商少言一惊,而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自己从未在乔修玉面前遮掩过这一点,也许她私心里是希望乔修玉发现的,她想将自己原本的一切、自己疼痛的过往,全部摊在乔修玉面前,好叫他说一句“我心疼你”。
乔修玉见商少言将脸埋在自己怀里,似乎有些不敢看自己,他温柔地拍了拍商少言的背:“我在遇见你之前,对很多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皇兄叫我学帝王之术,我不肯;母后叫我学君子六艺,我也不肯。我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也好像什么都不讨厌。”
顿了顿,他笑了:“我知道我弹琴难听,我也知道你从前是哄着我,可是……只有你愿意哄着我。安安,我曾经一直觉得,你像一阵风,随时都会离开,我不能奢望风为我而停留,于是我想方设法要留住这阵风。现在你明白了么?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仍然是对所有事情都无所谓的。是你叫我有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也是你叫我头一回热烈地爱着一个人。”
好半天,商少言才闷闷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修玉眨眨眼,看上去有些狡黠,他温声道:“大概是随你回府那日吧。你不像是南陈娇养出来的贵女,更不像是北周的女郎……你与传言中的跋扈模样大相径庭,我那时只以为是原本的和阳县主被调了包,你许是哪家的细作。”
多的他却不肯说了,只是将下巴搁在商少言的肩上,笑道:“兴许我上辈子就喜欢你呢?不管怎么样,安安……我都爱极了你,不是和阳县主,不是商少言,不是安安……只是你,也永远是你。”
商少言没忍住笑了:“我确实叫商少言,我的小字也确实是安安。”
乔修玉挑了挑眉:“我知道。”
顿了顿,他扶额笑道:“不管怎样,我爱你。”
商少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乔修玉怀里钻了钻。
好半晌,她才在静谧的夜空下呢喃:“我也是。”
不远处,蓦地有一颗流星坠落,商少言愣了愣,而后下意识闭上眼许愿。
“愿江山海晏河清,愿七郎常伴我侧。”
……
南陈,杭州。
林净本来已经准备按照商少言所说,收拾东西去北周给乔瑜治病了,谁成想听闻商云岚遇刺的消息,他几乎是连夜赶来了杭州,照顾商云岚。
商云岚养好伤之后,亲自将林净送上船,看着他踏上前往北周的路。
商云岚和商少言早就想好了,若是他俩兵败,那么林净凭着一手好医术,在北周亦能够活得很好。
这么想着,商云岚垂下眼,撑着伞往自己在杭州的住宅走——江南正是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湿润带着江南特有的花果香气,染在了行人的衣服上,仿佛想要用尽全力将过客留下来。
青竹跟在商云岚身后,咂舌道:“主子,咱们当真要举家搬迁?”
前几日商云岚在病中就开始准备举家搬迁到西北,那些对他们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的奴婢全部发卖或是放良了,知道得多的,也就莺歌、燕语、白露、青竹,这四人现在都离开了盛京。
李嬷嬷也在准备前往西北去和她日夜里都担心不已的县主汇合了,天知道商云岚听李嬷嬷念叨了多久——“县主是不是饿瘦了”、“县主是不是累病了”……阿弥陀佛,她总算要去西北了。
商云岚心情算不得愉快,但到底没表现出来,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青竹:“当真。若你不愿,大可以继续待在盛京。”
这话不假,但是……青竹知道得太多了,若他当真想要留在盛京,商云岚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青竹丝毫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在脑子里构想出杀人灭口的一百零一种方法了,他平时就很听话,现在也不过多问几句罢了,闻言连忙道:“小的自然是誓死追随主子!”
商云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后想起来什么,问:“这几日宫里头可有消息传来?”
青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国师寄给您的信。”
现在何书业已经被封为了国师,权力还挺高,他没做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儿,只是哄得陈皇不理朝政,不过这在皇权集中的古代已经是大事儿了——现在还剩几个为数不多的忠臣,也只是在心里念几句“妖道”,别的也懒得管了。
商云岚回到府内才打开了何书业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垂眸,掩去了眼里的深思。
秦晔自从被封为九千岁之后,反而低调了不少,处理朝政的时候也不似以往那般高调激进了。
商云岚没有多加思考,立马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因为昭贵妃已经“薨逝”,秦晔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朝堂后宫之中了。
现在盛京竟然处于一种难得的平静……用坊间的话来讲,就是“奸臣遇刺、妖妃死,权宦低头不理事”。
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蛰伏。
而何书业还提到,李皇后自从被废、打入冷宫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又行动起来,竟然在前几日将李霜妍献给了陈皇。
要知道,李霜妍可是二皇子的未婚妻……
这其中自然也有太子和南安郡王的手笔——二皇子作为登上皇位的一名有力竞争者,向来得意,李霜妍虽然不得他喜爱,但对于二皇子那样要面子的人来说,未婚妻被父亲纳入后宫,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李霜妍其实并没有被临幸,毕竟陈皇伤了根本,但李皇后“买通”了何书业,何书业便说李霜妍身上有龙气,可保南陈千秋万代,于是陈皇意思意思给了个才人的名分,让她在宫里头住下了。
只是在那吃人的后宫里,像李霜妍这般家世没落、无才无貌、蠢笨恶毒的人,很快就“暴毙而亡”,陈皇自然是愤怒的,他查了一圈,没查出什么东西,很快又被何书业用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李皇后从那天起,便再没什么动静,似乎是觉得自己复位无望,甚至开始吃斋念佛。
至于二皇子那边儿……何书业在信里说,他似乎在准备篡位了。
嗯,名头也是有的,要杀了“妖道”何书业,清君侧。作为即将被杀的“妖道”,何书业不仅不害怕,还很兴奋地在信里表示自己想赶紧假死离开皇宫,去西北给县主打下手!
对此,商云岚:“……”
太子也得到了二皇子想要篡位的消息,他选择了静观其变,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商云岚勾了勾唇角,觉得事情真是有意思极了,陆家人从未叫他失望过,总是一步一步往自己设下的坑里踩——神队友、猪对手都有了,简直是美滋滋。
美滋滋的商云岚将信烧掉之后,便准备收拾东西,启程前往西北了。
而与此同时,西北那边儿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有些疑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