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啊,本王倒是有点小小的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是不肯再用的。这个首座好像已经有人坐过了,桌上的茶杯也……这个这个,若是本王换上些自带的用,安大人您看……这可使得吧?”
睿亲王又瞧了瞧那萧洛辰刚刚坐过的地方,话里话外的客气里足足地透着那么一番不好意思之态。
可是他手下那些王府的亲卫随从,却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之感。
更不待主人吩咐,迅捷无比地上前挪下椅垫铺上了一套金银盘丝花边垫。椅子两旁各束一根整颗象牙雕成的撑手,椅背用棉丝层层包裹,上面黄丝盘龙绸一铺一盖。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椅子,瞬间便变得舒服奢侈无比。
至于那首桌之上萧洛辰用过的杯子什物更是简单,一个王府亲卫不知从哪里端出一只黄铜细桶来,另一个侍卫将这些物事尽数往里一砸,“叮当”一响便都变成了碎瓷片。
一套团龙青玉小茶盏被摆在了睿亲王面前,另有一个亲卫头领模样的人毫不迟疑地端出了一套江南进贡上来的官窑贡瓷茶具,跪在地下双手举过头顶,对着安德佑恭恭敬敬地道:
“小的们刚才收拾上下,一不留神打烂了安大人家的茶具。按睿王府的规矩,这里奉上官窑贡瓷一套暂做赔偿,另有那做事不利的下人,当着安大人罚了,还望安大人赎罪小的们则个。”
话音未落,那先前砸碎萧洛辰茶具的两名亲卫啪啪啪啪,每人挨了四记掌嘴,那动手之人显然是手法娴熟,这几下登时将那两人打得面颊高高肿起,可是这两人恍如不觉,齐齐跪倒在地,对着安德佑高声叫道:
“还望安大人宽恕!”
事情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容安德佑说半个不字?
更何况他也曾在赏玩之物上沉浸过许久,拿眼一扫那套官窑贡瓷登时便知这是珍品,莫说砸烂了一个茶杯,就算把这满园子的茶杯都砸了,那也尽数抵换得上。
心知对方这可算是里子面子都做到了足十,当下唯唯诺诺地应了,却是看看那两个挨打的亲卫,又看了看萧洛辰,心道:
“这九皇子对我安家果然是心有所忌,行事不敢太过分。只是这一番连打带砸,却不是打在了你萧洛辰的脸上?姓萧的脾气太烈,可千万别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唉……怎么偏偏选在了我这长房府上?”
安德佑这边都起了息事宁人的心了。那边内厅屏风后面,安清悠却在全神贯注地听下面人的进展:
“就在咱们街口那间客栈,昨夜便有一群人住了进来。今天结账走人时,却都换上了王府亲卫的服色,可真把那客栈老板吓了一大跳!小姐果然是什么都能算到,就好似那活神仙一般……”
方婆子抢先禀报着自己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只是老毛病不改,说着说着那马屁却又顺手拍了上来。
“这么大阵仗的一群人,要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我就说这九皇子怎么准备得如此充分,看来果然是早有谋算!他上次在老太爷府上那边没讨了好去,这次倒是吃一堑长一智,要找这萧洛辰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是?这事咱们绝对不能掺和。”
安清悠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打断了方婆子的话。却又扭头问向旁边的青儿道:
“青儿,你那边怎么样?”
“小姐,我刚去门房查了,自从茶会开始到现在,一共有三名前来求亲的男子借故离开。这三人倒都不是被萧洛辰打压之人,在众人之中也着实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每过一炷香左右就出去一个,倒似掐好了时辰一般。”
青儿跟在安清悠身边调教已久,如今虽依旧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做事倒是越发的有了些章法。
安清悠点了点头,冷笑着道:
“这几个只怕根本就是早已投了九皇子那边的,勾了他们的名字,以后咱们安家的人也别和他们有什么交往。若是他们再上咱们安家来,尽数找些借口推辞了出去,一概不见!”
安清悠掌家日久,如今经过了宫里的选秀历练,身上更是多了些上位者的气质。
一干下人们肃然而应。周围的商贾女眷们不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位大小姐当机立断的干练作风,知道她这是要出手干预场中局势,亦是感觉有些凛然。
更有那原本犹自对安清悠不嫁皇室之事不以为然的,此刻见到了这等将九皇子的眼线一刀隔离之举,却也终于再不存半点儿怀疑。
“成香,笔墨可已备齐?”
“回小姐话,按照这茶会上求亲者的人数,笔墨早已备齐,另备了十五副应急备用的。”
成香却是照足了规矩低头轻答,依旧是如往常那般不肯多说半句废话。可是满眼的询问之意,安清悠却是明白,这是在等自己示下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发下去了。唯一思忖间又看了看那屏风之外的院里状况,慢慢地说道:
“再等等。那九皇子此次费了这么多手脚,绝非是只为了寻个晦气找个场子。他若想得到所要的,无论如何得把萧洛辰弄走了再说!”
安清悠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让许多人微感诧异,九皇子今日摆明了车马是针对萧洛辰而来,怎么又要把他弄走作甚?一时间人人倒是都对茶会中的状况多了几分好奇,倒要看看这事情如何变数了。
“我大梁一向礼敬读书人,自开国太祖皇帝以来,无不讲究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道。安大人,这位沈云衣沈公子乃是今年这一科的榜眼之才,本王寻思着这首桌的次席当以他来坐,不知安大人然否?
九皇子睿亲王四平八稳地坐在了首席之上,却似抢了萧洛辰的位子砸了他的用具还不满意。居然还要把座次也给定了,不过若按大梁的礼教风气,这话倒还真是本当如此,安德佑点点头,又寻思了一下安沈两家的世交之谊,这一件事却又是应了。
“在座的都是青年俊杰,饱读诗书,我等饮茶谈文,研讨圣人教诲之道,岂不快哉!还有哪位想坐在本王旁边?本王一概欢迎!”
沈云衣依言坐在了次席,睿亲王却又把话题一转,放在了前来求亲的众多男子身上。虽然只是一个首席的几张座位,但是那话里话外的招揽暗示,又有谁听不出来!
登时有人怦然心动!
这些人出身的家族虽然大多处于中立派,可是这保持中立的原因却未免五花八门,有明哲保身的,有待价而沽的,更有那本想站队却苦于没有门路怕上了船也得不到重用的。如今九皇子睿亲王这尊真神就在眼前,若能借这个机会搭上这位爷,那还不落个飞黄腾达!
自古只要不是改朝换代的开国之时,文士们最看重的便是“学得一身本领,卖与帝王家。”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言太子将黜,萧家将倒。便如皇帝陛下似也对这种妄议帝王家事的流言蜚语保持了罕见的不加制止,倒似默认了一般。再加上最近朝中宫中传出的种种事态,若是真错过了一位未来的帝王,那才叫悔之晚矣!
下面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可偏在此时,一直在睿亲王砸东西排座次之时仍然面色带笑的萧洛辰忽然一声冷哼,转过身去,一双眼神森然如万丈冰渊,冷冷地扫过全场之际虽未说话,却比说话更有力量。
潜台词明明白白——
“谁要去首桌?谁要当着我的面去首桌?”
不少人心中登时心中一颤悠,富贵险中求,那也得看是什么险,且不说萧家屹立大梁军方之中近百年,就算要倒只怕也有一番困兽犹斗。这时候万一被萧洛辰这个鬼难缠一般的人物咬上一口,究竟能不能撑得到那富贵临来之时?
拥立之功虽然是泼天一般的富贵,但为了拥立某位皇子而成了某种牺牲品,这可就未必愿意了。众人心中正自犹豫掂量,忽见九皇子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哎呀,萧大人!我这里光顾着来凑这茶会的热闹,却是险些误了一件大事。刚才我在宫里,却听父皇言道北胡可汗新进病故,那前来报丧的使臣今早已到京城了。都说萧大人对于北胡之事最为熟悉,父皇还要召你入宫商议呢!”
“九王爷身负钦命而来?此事何不早说!”
萧洛辰浑身一震,赫然转身之下,满脸都是森然的神色。
“哎,萧大人这话可就言重了!本王不过是见父皇要找萧大人,心想今日安家相亲茶会,萧大人可是十有八九要来参加一番?于是自告奋勇来跑上了这么一趟腿儿,来看看萧大人到底在不在此处而已嘛!”
睿亲王脸上的讥消之色一闪而过,却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这才悠悠地说道:
“本王这传讯之事已经带到,好在不是黄绢子的圣旨,倒也不用着急进宫销差,在这里多凑一阵热闹倒也无妨。倒是萧大人何去何从,却要赶紧做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