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说得是哪一辆?”
金街之中车水马龙不断,所谓的灰布马车当真不在少数。这等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便瞧出古怪的本事却非安清悠所长,费力寻找了一番,还是要问萧洛辰
“街对面,从咱们这个门口算起,停着的马车中的第五辆,看出什么古怪了没有?”
萧洛辰六识査微之能天下无双。
安清悠本就是敏感之人,此刻既得丈夫指点,仔细观察间亦是果然看出了不少古怪。
那辆马车周围之人看似各有各的忙活,可是有意无意之间却总是挡住了其他人前行的道路,金街上看似车水马龙,但却无人能够走的到那马车周围一丈之处。
“四方楼的?”
这些人虽然各自打扮不同,可是安清悠却总觉得他们身上都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气质。一细想间,倒是想起家里那批从四方楼中转投之人来,当下微微凝神道:
“刘总督开了买卖,那自然是……啊不对!难道车里坐得是老爷子?”
“孺子可教也!”
萧洛辰赞了妻子一句,脸上却居然有些苦笑,四方楼的护卫手段他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看着那灰布马车周围的诸人举止登时便知道这次所卫之人是个什么档次,只是寿光皇帝忽然微服来到了金街之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却是实在耐人寻味了。
“只要不是去给对面的同行开业做贺客就好!”安清悠看看萧洛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笑着打趣了一句。
两口子同时一笑,正待再言之时,却早听得身边不知是谁一声喊:
“五爷和五奶奶来了!”
呼啦啦一下子,登时便涌上了一大群人。一张张笑脸早把安清悠和萧洛辰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莫急,咱们屋里坐去,我先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乃是我家的长房大嫂,这是我的侄子萧齐枫……”
安清悠身上最显着的优点之一,便是从不会在几件事情上顾此失彼。
此刻‘清洛商号’虽然凭空多了一个极大的变数,她却从来没有忘记身边还有大嫂林氏和侄子萧齐枫,面面俱到之下,两人登时便成了周围众人之中的焦点。
等进了‘清洛香号’的内堂,一片向着林氏请安问礼之声更是迅速的淹没了过来,直让这个平素里不怎么出门的萧家大奶奶有些手忙脚乱之感。
女人堆儿里事情传得最快,前几天萧家有位四奶奶一出头求情,便有人从‘清洛香号’提了一批货走。当天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萧家的另外几位奶奶身上,只是三奶奶秦氏一直闭门不见,那二奶奶更是不好说话,去找她的人无一例外碰了个灰头土脸。据说这位二奶奶还放出话来:
“为了几个臭钱就想让我去找那个老五家的赔笑脸说好话?做梦!以后有提这种事情的一概大扫帚打了出去,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我们二房的骨气!”
二房的骨气到底有多硬没人知道,不过听说五奶奶送去的那一大瓮作为进门礼香膏,到底还是被二房收了,也高价转卖给了某家商户。只是人家既然连大扫帚都亮出来了,大家却也不想去做那上门讨打的。倒是眼前这位萧家的大奶奶看着比五奶奶还要和气柔弱,此时不拉拉关系,更待何时?
只是林氏虽然性子柔弱,今天却是心里有另一件事情装着。
更何况她在家里从来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对于府内的事情都很少掺和,又哪里肯为这些人去做什么说客。
只是她独处一隅惯了,对于驾驭这等场面的经验又不多,一时间却是被众人闹的很有些手忙脚乱,只是中间偷闲一看萧齐枫,却又不禁微微一呆。
自古就说和女人拉关系,最好的突破口就是孩子。
能进‘清洛香号’内堂的女眷们都是商贾之家出来的老手,这等道理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小枫儿那边的行情简直是比林氏自己还高,身边一堆人围着他逗趣说好话自不用提,手里面亦是早已经攥满了各式各样的见面礼。
虽然觉得一下子见到这许多陌生人有些紧张,但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神中居然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小孩子往往比大人好哄,而此刻‘清洛香号’的内堂女眷之中,又着实不缺哄孩子的好手。不一会儿小枫儿已经是笑个不停,一张小脸上满满都是开心不已的神色。
林氏心中微微一颤,自从亡夫去后,自己在萧家虽说是得老夫人照顾过得还行,可是这孩子却跟着自己孀居闭院,倒有多久没见他这般笑容了?
再看看身边那些对着自己说好话的各色女眷们,林氏虽说是不善言辞算计,可此时却也心里明白,这都是冲着自己那位五弟妹的面子呢!
“婆婆说得没错,这五弟妹当真好生厉害,若是枫儿能由着她调教训导,只怕比跟在我身边强多了……”
林氏忽然从众人的环绕之中站起身来,对着安清悠慢慢地道:“五弟妹,大嫂这边有点儿事儿,弟妹可是方便单独聊聊?”
一群女人登时惊了,这又是哪一家通过大奶奶搭上了萧五夫人的线?
安清悠却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大嫂不属于那种为利而转之人,她憋了一路的话总算是想说了。
便在安清悠和林氏去私聊的时候,那辆灰色马车里的刘总督正一脸笑容地对着寿光皇帝进言:
“臣斗胆请问陛下,天下之大,朝廷获入最巨者当为何物?”
“天下之大,还有谁比你刘总督更加清楚,你这个做大掌柜的反而来问我?”
寿光皇帝笑骂一句,却还是回答道:“朝廷岁入,除了田赋丁税,便是盐铁之利。此乃为国四入耳!至于其他……哪一样东西是天下人必不可缺的,那便是朝廷的最大的收入。”
寿光皇帝统治大梁数十载,帝王权谋之术固然是号称天下无双,治理江山的本事亦是颇为了得,凭心而论实为大梁开国以来少有的励精图治之君,这等小小问题自然是信手拈来。
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封建王朝的治理向来是以农为本,但是纵观历朝历代上下几千年的史书,田赋丁税固然是在收入之中占得比重很多,但朝廷的其他收入超过田赋丁税的,却是大有先例。
好比这盐铁二字虽然人皆知其中巨利,但当时统治阶层的精英们有时候却把它看得比田赋还重,尤其是国势兴盛人口众多之时,几乎历朝历代都要有以此为朝廷主要收入的时候。
好比在大梁国,这盐铁之利全由官办,而近几年在这方面的收入已却是能和田赋丁税相差仿佛了。这一句“哪一样东西是天下人必不可缺的,那便是朝廷的最大的收入。”能够从寿光皇帝能够说得出,已经的确称得上是古时帝王中少有的明白人了。
只是刘总督居然还能由此衍伸出别的东西来。
“那皇上以为,此物并非人之必需,若朝廷之入却又如何?”刘总督伸手指了指万岁爷的面前。
顺着刘总督的手指一瞧,却见车厢之中的一张小案上,正自放着一只小小茶盏,姜红色的茶水兀自轻轻地冒着热气。寿光皇帝似乎是脑海中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两个字道:
“茶叶?”
茶叶虽比不得盐铁,但其中获利之巨亦是惊人之数,刘总督这些年替寿光皇帝执掌江南,早将那江南的无数茶园明里暗里攥到了手里。
而其中大半收入,又被他秘密地递解至京,此番征伐北胡的银钱消耗,茶利的“奉旨密入”在其中实属其中的重要来源之一,寿光皇帝自然是心中有数。
“尚不止茶利,好比陛下面前这只青瓷茶盏,烧造得实属精妙。若说是平常所必须,用陶器粗瓷亦未必不可,可是这天下的细瓷之物,又有多少?”
刘总督却似还不满足,一脸笑容地对着寿光皇帝道:“陛下可是忘了,那江南六大市舶司与海外夷人来往,却是极少有人来咱们大梁买铁买盐的,所购者一为茶叶,二为瓷器。单是这两项,每年给朝廷上缴的银子又是何数?”
大梁朝廷收入之中,田赋丁税和盐铁之利这四项大头自然是占了一大半,剩下的除去一些诸般名目的税赋之外,倒是由朝廷专营专办的江南的六大市舶司贡献颇多。
此时大梁国国力正盛,江南的无论对内对外商贸收入当真是着实了得。刘总督执掌江南多年,单是那茶瓷两项每年便各有数百万两银子入账。
寿光皇帝陡然间面色微变,以他的精明自然不难理解刘总督接下来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又看了一眼那车窗外的清洛香号,慢慢地道:
“你是说这香……”
寿光皇帝话说一半便沉吟着停了下来,刘总督素知这位万岁爷的做派,却是一脸堆笑地接了上去说道:
“这段日子里臣观皇上这对徒弟夫妇的所作所为,果然是得陛下真传。这香物虽小,可若是有诸多手段大力推广,未必便不能成为天下诸人皆用之物。况其消耗之快,当真是远胜其他诸物,这一波又一波地制了货,又一波接一波地被人用掉,回头成了习惯还得再来买……臣以为,此业若是治理得法,数年的功夫虽未必及得上盐铁,但自当不输于茶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