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
一言既出,旁人皆惊。
“不错,正是北胡!如果我猜的不错,陛下这一场谋划布局只怕是十几年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了。之前种种对睿王府的厚待,不过是为了演上那么一出戏给北胡人看,让那些北胡人觉得咱们大梁在为了太子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罢了!”
李华年捻须慢慢地道:“萧家的父子名义上被降三级发到北胡去待罪立功?哼!什么品级官秩,就算把那萧正纲贬为普通一卒,他萧家人到了边塞之上一样是如鱼得水,单凭这几十年打下来的名声,又有谁不服他!北胡蛮子控马射箭或许要胜咱们大梁一筹,可是若说这谋算手段,哪有一个能是咱们这位万岁爷的对手?能而示之以不能,陛下这权谋里面有兵法,兵法里面有权谋,这盘棋当真是下得漂亮的紧啊!”
听者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李华年冷笑一声道:
“若皇上真能荡平北胡,那真是开国太祖都盖了过去,连前朝都盖了过去。到时候陛下声望之盛如日中天,又有萧家武人出那死力,强兵在手,天下荡平,百姓仰望,区区一个祖制?说改也便改了!收内阁诸相之权而尽归皇上,嘿嘿!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上那边可是准备让大梁自他这代起由帝王大权独揽呢!扫北诸军回京之际,便是我李家抄家灭族之时!”
大梁国中文武相争固然是由来已久,但是皇权与文官集团的矛盾却更是由体制注定的。
寿光皇帝这一盘天大的棋局中,皇权、天下、文臣、武将、内朝、外虏,几乎是方方面面都算到了。若真是一朝功成,从此大梁国的历史只怕都要换上一个写法。
可是命运似乎是和寿光皇帝开了个玩笑,天下事似乎是上苍注定了一般总有些相生相克的地方。李华年这一番话抽丝剥茧,便是寿光皇帝自己亲临,恐怕也只能点头承认这位首辅大学士说得分毫不差。
屋里静了一阵,居然又是李宁秀打破了沉默道:“刚刚祖父大人曾说,这事又是我们李家的大机会,又是何故?”
“秀儿果然可是不枉家里一番栽培,是人就有弱点,咱们这位万岁爷手段虽强,那心却比天还高了几分。他一心想做个名震万世的千秋名帝,这便是他的死穴!”
李华年哈哈大笑,却是陡然站起道:“你当这么多官儿来冒死叩阙,都是为了什么富贵么?错了错了!老夫这几日暗地里布置,已是让他们知道,这场大争之举不仅仅是为了争储,更是为了已无退路。皇上拿睿王府当幌子,老夫就给他来上一记顺水推舟,陪着他一起演一出戏罢了,趁势把那些想争拥立之功的人都捆到了睿王府这条船上。你当皇上不会把这些记上帐?,等到他们想下船的时候,又哪里能下得来!”
“因为这个死穴,就是因为这份雄心,时至今日,直到现在他还不肯放弃这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局面,还在想着扫清北胡之后再缓过手来对付咱们李家!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肯用雷霆手段对付群臣。老夫和他这个做皇上的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才肯在今日答应这废太子而立九王,废皇后而立小妹的条件!”
“祖父大人神机妙算,当真是咱们李家的定海神针!”李宁秀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赞叹着脱口而出。
旁边那文妃却是犹自没有回过味来,一脸忧色地道:“可是皇上便是今日答应了咱们的条件,也不过是一时之间的缓兵之计罢了,他日萧家荡平了北胡,回师京城之际,咱们李家还不是一样的倾覆?”
李华年看看自己的妹妹文妃,心中竟是暗自的一声叹息,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李宁秀,心里忽然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当年李家与寿光皇帝联姻,若是有如同李宁秀这般的女子,只怕如今这坐镇宫里的可不仅仅就是一个文妃,如果李家出上一个皇后,会不会被立为太子,自己还会不会如同此刻一般的禅精竭虑?
“娘娘放心,以祖父大人的手笔,此刻既是倾力而出,对那萧家又怎么会没有安排?我猜那萧家父子,这一趟只怕是回不来了!”
李宁秀几乎是每一次插话,都很在点子上。
文妃又惊又喜地抬起了头看着乃兄之时,却见对面李华年目视远方,悠悠地道:
“萧家父子虽然去了他们萧家势力最强的北疆,但是老夫想要杀人,靠得从来就不是那些粗蛮武夫般的勇力。听说北边的信鹰不错,那日使团出使之时,老夫也放了一只,你说那草原之鹰博尔大石若是知道老夫猜测这使节团实际上乃是大梁开战的先锋,说不定便是由他们北胡人最为忌惮的萧家老五萧洛辰带领,又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文妃赫然抬头,李宁秀却是在旁边微笑得愈发淡然。
“也就是说咱们李家虽然没有千军万马,但是北胡人有!那博尔大石我亦曾研究许久,此人号称草原上的一代天骄,精明强干之处实为罕见,如今这有心算无心之下,我就不信那萧氏父子还能回的来!你们觉得为什么选在这几日发动这百官叩阙弹劾?老夫也在等啊,等着这使团出了边境,等着咱们这位万岁爷就算是再怎么想,也没法把那千里万里之外的大军停下来——他来不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文妃这等不懂兵事的人也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又惊又喜地道:“原来如此,大哥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着手了!此事怎么不早知会一声,也让妹妹心里早能踏实些,在宫里亦能多加见机行事了。”
李华年干咳了一声,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他,此时眼神中居然有一丝尴尬闪过。
九皇子那个绣花枕头是十足的志大才疏,昔日他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把李宁秀嫁进了睿王府,当初还很是私下里感慨了一番寿光皇帝如此人物,怎么偏偏有这么个儿子。
如今看来倒不是寿光皇帝的龙种出了问题,莫不是这儿子随了娘?
这个妹妹一心揽权,心思手段却是差得远了,若真是早知会她,是不是能搞出什么见机行事的东西不好说,只怕添乱露马脚被人瞧出了什么破绽来倒是大有可能。只是眼下最是需要李家上下一起使劲儿的时候,李华年这份肚子里的话却是不便就这么说出口了。
好在李宁秀倒是适时地站了出来,很是让怀疑自己这李家的种是不是有问题的李大学士得到了些安慰,只见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柔柔顺顺地笑容,笑着打圆场转移了话题道:
“当初只怕是也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事儿左右都已经过去了。眼下百官已无退路,皇上暂时妥协,萧家……嘻嘻,便只当他们是一群死人好了,倒真是咱们李家的一个大好机会!祖父大人,往下咱们应该怎么办?”
李华年傲然一笑,捻须道:“皇上要行缓兵之计,便让他缓去,咱们无论如何先过了这几日,把那太子和皇后的名分先争过来!”
西宫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紧锣密鼓的商议,便在李家合计着如何接受太子和皇后名分的细节时,安清悠却是刚刚地赶回了萧府,急匆匆地走向内院深处。在那里,萧家和安家此刻在京中的几个核心人物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悠儿回来了!”安老太爷似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等候者们谁都看得出,他对安清悠此次宫中之行非常的担心。
“快说说快说说,宫里的消息究竟怎么样,皇后娘娘那边如何?”萧老夫人最是心中着急,一见面就拉着安清悠问个不停。
“形势非常的差,比我们想象的还差!”
安清悠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大学士李华年在宫里呆了一天一夜,现在应该还未出宫。据皇后娘娘估计,皇上九成九是要废太子,皇后娘娘她……只怕也要入冷宫!”
“啊?”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是城府老成之辈,也都是寿光皇帝那盘棋局里真正的之情之人,可是骤闻此言,还是不由得齐齐的惊呼出声。
“这……这可难办了!”萧老夫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萧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比谁都清楚,所谓的估计,十有八九就是即将到来的现实。连寿光皇帝都妥协了,这形势之差,当然是可想而知。
“悠儿,你还是把此次进宫的经过详细说上一遍,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说这话的居然是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这倒是一言点醒梦中人,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等着听安清悠细说此次详情。
安清悠也不迟疑,尽自把入宫时遭遇那西宫侯公公刁难,见皇后细说内情等等事一一详细道来:“那李宁秀请来了宫令坚持要查,便连皇后娘娘也拦不住,只能让那御医给我号脉,后来……”
看看说到那李宁秀带着御医前来给自己号脉,安清悠却是有点迟疑,自己有喜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合适在这个时候告诉众人?
“后来怎么了?说啊!”萧老夫人心急火燎地催促着。
“后来……”
安清悠秀眉微皱,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踌躇之色,便在此时,忽然听安老太爷陡然间一声大叫:
“不好!洛辰那孩子只怕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