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露出了鱼肚白,一阵阵青烟从金帐营地的各处的残骸中缓缓冒出,偶尔一阵风吹来,没有烧净的余烬往往会带出一阵火苗。
辰字营的战士们一脸笑容地打扫着战场,初出茅庐第一战居然就端了北胡人的金帐老巢,俘获了对方的大可汗,这一仗打得当真干脆利落。人人的眼睛里都带上了一份兴奋的目光。
“有心算无心,这些留守的兵马本来就算不上是博尔大石麾下的精锐,对付的又是一帮落进了局听佛经喝酒的家伙。练了这么久居然还花了大半宿,居然还他娘的死伤了几十个弟兄,这都什么事儿啊……”
辰字营全军上下,似乎只有萧洛辰在愁眉苦脸。
“咱们的兵力本来就很单薄,所恃者不过是精锐加依靠使团的伪装躲暗处罢了。现在不同了,那些溃逃了北胡兵将很快就会把消息带到整个大草原……甚至身在漠北手握大军的博尔大石。他娘的什么都挑明了,如今端了他们视作老巢的金帐,不知道大将军那边进展到哪一步了……扭头就会有一堆北胡人死切白咧地到这里来找咱们抢回金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萧洛辰好像是越说越没底气的样子,就好像欠了别人很多钱一样,弄得旁边的几个军官都没着没落的。念叨了一番他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抬头问向一个一脸络腮胡子军官道:
“冯大安,昨天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没给老子捅娄子吧!”
“将军瞧您说的,哪能呢!”那一脸络腮胡子名叫冯大安的军官连忙笑着道:“昨儿刚到营地里俺老冯就亲自去摸清楚了那鹰奴帐篷的底细,咱们到这里的时候一共六十六只信鹰,现在还是六十六只信鹰,一个下午加晚上没放一只,现在都在咱们手里。”
对于信鹰这种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输送消息到很远地方的生物,萧洛辰向来是极为重视。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冯大安去了解对方与信鹰有关地点的情况。昨儿晚上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动手之前先调了得力手下冯大安控制了金帐营地的信鹰巢和鹰奴。
“六十六只信鹰?真他娘的有好东西啊……不对不对,这信鹰好像本来就是北胡特产什么的,咱们自己的信鹰还有多少?”
“回将军话,还有七只。”
“只有七只啊?没事儿别瞎放,省着点儿过吧!”萧洛辰叹了口气,信鹰少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梁境内本就没有这类活物,一个使团如果带太多信鹰又容易让人起疑心,就这还是一半放在明处一半放在暗处,由辰字营的将士们好不容易带到这里来的。萧洛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大胡子冯大安说道:
“老冯,大将军那边就不发信鹰了,派一小队人向东南走去找咱们后续的大军,把使臣大人和空大师也送到那边去,请我老爹派人赶紧把他们送回京城,最起码要回了大梁才算是安全。还有回头我写封信,从金帐这边弄到的信鹰都给我放出去,该飞哪飞哪,老子有信发给草原上的大小部落!”
那大胡子冯大安长大了嘴:“六十六只都放出去?”
萧洛辰点点头道:“都放出去!”
信鹰这东西不像别的,飞行往来通常都有比较固定的路线,一家的信鹰便是一家的信鹰,便是缴获了对手的也没有多大用处。冯大安既感肉疼却又无可奈何,忽然凑近了萧洛辰道嬉皮笑脸地道:“将军,下次能不能不让俺和这些鸟折腾在一起了?如今这金帐的营盘打下来了,咱是不是也能搞回原来的营生……”
这冯大安本是辰字营中的马军都统,只是这乔装使团之时众人不是扮作了仆役工匠便是扮作了和尚,马军们没了马,统统变成了步兵。如今打下了金帐营地,倒是弄到了大批的战马,这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萧洛辰一边琢磨着地图,忽然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不仅你这马军都统要恢复本来营生,咱们辰字营的所有人都要配上战马。弟兄们,咱们撒丫子跑吧!”
冯大安吃惊地道:“跑?原来不是说打下来金帐营地坚守待援,和大将军汇合的吗?”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我那位老爹用兵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等他那几十万大军慢慢地压到这里,咱们早跟北胡诸部硬拼得剩不下几个人了。明摆着黄金帐篷和大可汗都被咱们抓到手里,人家还不玩命的冲上来跟咱们死磕啊?”
萧洛辰这话还真是说得不错,在前朝就开始的边关征战史中,还真没有过大可汗和金帐都一战就尽入汉人手里的先例,当真是让草原诸部都觉得北胡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尤其是一帮子当夜被击溃的诸部贵人心里这叫一个受伤啊,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又知道萧洛辰所部兵少,在这个上马为战的北胡腹地就是再怎么空虚再怎么主力尽出,拼凑出几支比三千人更多的兵马还是不难的。
可是当各个部落气势汹汹卷土重来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有空无一人残破营地和断壁残垣,一干部落首领贵人们气得胡子直翘却又有点儿大眼瞪小眼,尤其他们当发现这里少了北胡人视为最高权力象征的时候。
萧洛辰居然把人家的黄金大帐给拆了,这玩意儿好装卸,叠起来卷吧卷吧就能打包带走。
“找!就是把整个草原都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该死的萧洛辰,抢回祖先留下的黄金大帐!”
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这样的咆哮声,可是这时候再想把整个草原翻过来是不可能的。征北军的主力已经乌泱乌泱地压了过来,大将军萧正纲用兵之稳是出了名的,他正在把手下的几十万兵马一字排开,横着清扫那些草原上各自为战的大小部落。
一时之间,求援的信鹰大批大批地飞向蓝天,叫苦不迭的北胡贵族拼了命的向漠北求援,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英雄博尔大石能够回援草原上。
但是此刻甚至连此次北征的统帅萧正纲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五儿子萧洛辰,带着他的辰字营去了哪里。这支部队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渺然无踪。
而此时此刻,大梁国的京城之中倒是没有半点风向不明的样子。
如今太子和皇后都换了人,这形势难道还不够清楚么!百官叩阙皇帝妥协,这件事情的热度似乎已经稍稍有点减退。京城老百姓本来就是官员亲戚众多,在茶余饭后似乎是有传统一般地谈论着朝廷大事,重心却已经转向了自家有某某亲戚在朝中为官,在那场百官叩阙的大事之中如何如何发挥了作用,好像没有他们家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如今的太子和皇后就不会是今天这些人选一般。
在这种一边倒的状态下,像意万岁爷换了个长相极其一般的随驾宫女这种小事还真是连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安清悠一副乔装打扮的样子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就这么杵着像大号芭蕉扇一样的陛翎站在寿光皇帝身后。皇甫公公说得不错,在这个时代里作为女人,如果不是这个差事好像还真没法现场目睹了一把百官上朝时候的实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一通大礼行完,皇甫公公站出来尖着嗓子高声叫道:“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今年川中之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托陛下洪福齐天之故,百姓俱多欢颜……”
安清悠带着点看新鲜的眼光站在寿光皇帝身后瞧了一阵,很觉得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百官们刚刚和皇帝闹了一场,此刻谁都不想再折腾什么事,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朝中大臣们如今反倒是显得非常低调,所上的奏本不是风调雨顺便是国泰民安,总之是如今大梁国中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氛。
“这是给皇上和文官们都留缓冲余地吧,也算是给睿亲王做做铺垫,新当了太子,全国各地的状况总的有些一片大好样子么?”
安清悠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进了四方楼,自己的任务自然不是如乔装那般的每天就管打扇子。寿光皇帝对于安清悠很多不同角度看人看事的新观点似乎是颇有兴趣,这几日倒是召见奏对不少,有些事情倒是要在趁着上朝看得清楚之时先想清楚了,省得一会儿爱搞阴谋论的老爷子问起来麻烦。
安清悠径自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间喉头出不知道为什么一酸,似乎是一股没来由烦恶的感觉直接冲上了胸口。在萧皇后处被检查出来怀孕,回家却又赶上了萧老夫人惊骇晕阙,众人一通惶惶然之下安清悠也就没把这种事情说出来添乱。可是这怀了孩子毕竟就是怀了孩子,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
安清悠开始害喜了。
手上拿着的那柄大号芭蕉扇一样的陛翎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若不是安清悠控制力极强,险些出了乱子。可是偏在此时,只听的殿门口的司礼太监一声高叫道:
“江南六省经略总督刘忠全,入京陛见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