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何连小心翼翼的道,“小的给您换盏茶?”
袁贵妃已经对和王爷下逐客令了,按理说,他应该听娘娘的话,直接礼送出去!
但是,对面的这个是和王爷!
除非他不想活了,才敢撵和王爷走。
哪怕是和王爷大度,不与他计较,旁边的冷面煞星洪应洪总管也不会放过他的。
林逸在何连不解的眼神中,自言自语的道,“我翻来覆去思想斗争后,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何连有心想说,你老做的哪个决定不是违背组训的?
不管是修改梁律,还是提倡所谓的男女平等,没有一条符合祖宗之法的!
甚至于,德隆皇帝都还被拘在深宫呢!
连孝道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介意什么祖宗之法呢!
正愣神间,就听见洪应道,“王爷英明神武,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苍生之福,百姓之福。”
何连听得一字不落!
要不然人家能做和王爷的近侍,和王府的总管呢!
这说话的水平就是高啊!
论说话的道行,自己还差的远呢,一定要多学习才是。
他正准备大着胆子跟着附和两句呢,和王爷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我决定了,要把这宫中的寺人全部送出宫,都是可怜人啊,在这宫中苦熬,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何连听完后,直接吓得跪下了,看着旁边同样跪下的一脸目瞪口呆的洪应,心下明白,原来总管也是第一次知道王爷这个决定。
“王爷.......”
洪应哽咽着,终于说不出来“王爷英明”这种话来,“小的就算死,也不会离开王爷的。”
“小的也是!”
何连也紧跟着道,“王爷可怜可怜小的,小的们自幼就在这宫中长大,出去了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这位摄政王经常闹出幺蛾子,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
但是,他们绝对没有想过和王爷有一天会把他们撵出宫!
“这宫中就是个大笼子,拘着所有人,不利于大家的身心健康发展,”
林逸对于这些寺人是抱着同情的态度的,做男人他们没了资格,做女人,他们又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带着一身异味厮混在这宫中,到老之后被像对待猪狗一样赶出深宫,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他对着何连耐心的解释道,“你们回去了,怎么会无依无靠呢,据我所知,你家中还有父母兄弟吧?
你们放心,本王不会光给你们一笔遣散银子了事的,出宫之前,还会对你们进行职业培训,出宫之后就能有个谋生的手段。
再不济,依着你们在宫里的这些见识和手段,出去了之后,肯定有大家族争相聘请你们,比如教孩子礼仪规矩。
肯定是饿不死的。”
“王爷.....”
见和王爷如此认真,何连急的眼泪水都出来了。
普通人连穿黄色的衣服都算逾制,更何况是用太监!
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他们就算是饿死在街头,也没有人敢聘用他们!
除非全家阖族不要命了!
林逸确实不管,一副都是“为了你们好”的态度,大大咧咧的道,“怎么?
你们还不识好歹了?
小应子,你别哭丧着脸,本王肯定是不会敢你走的,这事与你无关。”
洪应好歹是个大宗师,属于他身边的“核备”力量,他当然不会赶他走。
当然,他也赶不走,所以他也没打算做这个无用功。
更何况,洪应自小就照应在他身边,洪应要是不再了,他肯定不习惯。
“启禀王爷,”
洪应依然跪在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和王爷突然毫无征兆的来这一出,只能苦笑道,“王爷既然知道这宫中都是苦命人,还是怜惜一下吧。
咱们这些人,即使出了宫,也是受人排挤,得各种白眼,还不如在宫里伺候主子,望王爷明鉴。”
“这倒是也是,”
林逸皱眉道,“社会歧视也是很要人命的。”
何连感激的看了一眼洪应,然后高声道,“小的们要是出宫了,真的没有活路了,唯有一死!”
出宫?
开什么玩笑!
如今他已经是掌事太监,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就连马颉这个安康府尹看到他都得笑哈哈!
要是没了权势,他得罪了的那些人能放过他?
说不定回老家的半道上,就让人给截了!
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即使勉强回了老家,又能怎么样?
他那些视为己出的子侄,他是爱护有加,但是他也特别了解他们都是什么尿性,一旦自己没有了权势,他这种“老绝户”,一定会被吃干抹净。
反正怎么样都是一个死!
“行了,说的好像我做了多大的恶事似得,”
林逸见他们态度坚决,只是沉吟了一下道,“就搞举手表决吧,何连,这事你来办,愿意出宫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寺人,每人给一百两盘缠,送他们回乡,自主择业,自主就业,然后跟当地县衙打好招呼,不得有欺压的现象。
确实不愿意的,那就留下,不得强迫。”
何龙高呼道,“王爷慈悲,千岁千岁千千岁!”
让太监们自己选择?
这还用猜!
当然是留下啊!
大家自小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吃一口饱饭!
但凡有一点办法的,都不会把家里的男娃送入宫糟践!
和王爷执掌冀州、齐州之地后,据说这老百姓的日子是好过了一些,但是依然能吃上两顿饱饭的依然是少数!
只要小时候有过挨饿记忆的,都不会选择回去。
再说,割都割完了,还回去干嘛?
娶媳妇生孩子?
这不是逗嘛!
“行了,就这么办吧。”
大家不识好人心,林逸也没招。
洪应长舒一口气,落后和王爷两步,冷着脸对何连嘱咐了两句,然后才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和王爷。
回府之后,他伺候着王爷睡了午觉,抱着拂尘站在门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后猛地睁开眼。
孙成吓了一跳,瞧了一眼和王爷的屋子后,赶忙低声道,“总管,有个小伙子从冀州过来找您,说是您的家里人。”
洪应道,“让他在马房候着。”
孙成愣了愣,你老是和王府的总管,大梁国摄政王的心腹,家里人过来了,让在隔着两条街的马房候着,不是丢你的面子?
但是,突然看到洪总管那吓死人的脸之后,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洪总管一切都是按照规矩走的。
没有和王爷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进这和王府。
洪总管是以身作则!
正还要说什么,发现已经看不到洪总管的脚尖了,大着胆子把脑袋竖起来,果不其然,总管已经是走了。
依然是神出鬼的风格。
春暖花开,太阳正好。
马房的大院子里,马房桑安客气的给一个穿着补丁衣服,晒得黝黑的,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汉子倒茶,客气的道,“冀州这一段路不好走吧,来,别着急,喝点茶,润润嗓子。”
汉子满脸慌张的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客气了,客气了。”
看着这满脸紧张的小伙子,如果不是面相上依稀与不近人情的洪总管有点相像,桑安都怀疑是假冒的了!
洪总管可是和王爷的第一心腹!
在这大梁国,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点夸张,但是这大梁国确实无人敢轻易招惹他!
更何况,人家是大宗师!
能摁着和尚、瞎子打的大宗师!
用方皮的话来说,就是:恐怖如斯!
结果他家里人穿的这么寒酸,过得这么恓惶,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但凡,洪总管他老人家随便说一句话,眼前这小伙子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旁的谭飞也是不敢置信的道,“你叫邱林?是总管大人的侄子?”
据他所知,洪总管入宫之后未曾改过名,更没有改过姓!
他虽然有疑惑,但是也不敢随意调侃对方。
万一真的是总管的侄子,他给惹恼了,总管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做人呢,一定要醒目!
不要轻易得罪人!
“大人误会了,洪应是我的舅舅。”
汉子依然小心翼翼。
“原来如此,”
一直没说话的雷开山恍然大悟,笑着道,“算是总管的外甥了。”
他跟谭飞一样,是很莽撞的一个人,但是都不傻!
这可是总管的嫡亲外甥!
一定要客气!
像总管这种没有子嗣的,肯定像多数太监一样,把侄子,外甥什么的当做自己的眼珠子惯着!
今天自己爱理不理,明天说不准就是高攀不起。
“是,是,”
小伙子回完雷开山的话,猛然瞥见了院子里突然站着的一个身影,啪嗒一声,手里的茶碗落地,不顾溅的一身的茶水,跪向前道,“叔叔,侄儿可算找见你了!”
说着呜咽大哭!
眼泪水顺着那乌黑的脸庞哗啦啦直下。
“总管.....属下告退.....”
桑安和谭飞、雷开山俯身执礼后悄然退下,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种认亲的场面看了后,容易瞎眼,还是早点避开的好。
不做死就不会死!
“舅舅,我可算找见你了!”
邱林抱着洪应的大腿嚎啕大哭。
“起来,如此成何体统!”
洪应看着外甥哭成这个样子,哪怕他是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心也不禁跟着软了下来,就连斥责都是小声的。
“舅舅....”
邱林哽咽着蹲坐在地上,抱着洪应大腿,依然不肯撒手,好像洪应会立马跑似得。
“行了,”
洪应突然表现得像个慌张的小姑娘,左右瞧了瞧后,蹲下身来,和颜悦色的道,“小林子,舅舅在这里,万事有我替你做主,起来说话吧。”
看着自己的外甥,姐姐的亲儿子,哭的泣不成声,这一刻,他的心是真正的化了。
他出生在冀州一个贫苦家庭。
父亲早逝,是母亲和姐姐一手把他拉扯他们兄弟姐妹。
姐姐整日把他抱在怀里,哪怕是收麦子,眼睛也一刻不离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岁的时候,他就明白,做太监是他唯一的出路。
要不然只能饿死。
他瞒着家里人,就这样跟着同乡的表舅进了宫。
直到现在,他还能记得他走的那一天,姐姐站在空旷的满是干裂的土地上,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躲在草堆里,哭泣着,没敢应声。
所以,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几乎都是姐姐。
那个可怜的,卑微的母亲的形象反而越来越淡。
十年前,得了母亲死了的消息,和王爷开恩,允许他返乡,站在母亲的坟前,他虽然很悲伤,可也没有掉下来一滴眼泪。
反而对着衣衫褴褛的姐姐,茫然大哭。
承蒙舅舅帮助,他担当起了照顾和王爷的重任。
没有他的舅舅, 就没有他的今天。
对于这个表舅舅,他是铭感于心。
所以,和王爷说要遣散宫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舅舅怎么办。
至于别人,关他屁事!
“舅舅.....”
邱林用用包了浆的衣袖重重的擦把了一下脸,“娘他.....”
洪应赶忙道,“姐姐他怎么了?”
邱林道,“娘病了,要死了。”
洪应腾的站起来,急匆匆的道,“那人在哪里?”
邱林见洪应发火,也不再哭,赶忙道,“在城外的庙里呢,二丫头照顾着呢!”
“混账东西!”
看着一副穷酸样子的外甥,洪应气的咬牙切齿!
他这些年的体己银子,基本全都给了兄弟姐妹!
不说豪富,起码算是不愁吃喝了!
怎么还是如此潦倒呢!
毫无疑问,大概是他这个外甥又去赌了,牵连到了家里。
“舅舅!”
挨了舅舅一脚,邱林虽然疼痛,反而不敢哭了。
“来人!”
“总管!”
雷开山腾的从院墙外跳进来,拱手道,“您老尽管吩咐!”
“把胡郎中请过来。”
这个时候,洪应也不管规矩不规矩,直奔城外而去。
雷开山紧跟着越墙而出。
只留下邱林一个人原地发呆。
“兄弟,你真是运气啊!”
谭飞很是感慨!
这种一点功夫都无的赌鬼,居然没被总管给踢死,真的让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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