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大宅。
大堂之上,巢济邦立在中间,头脸上汗珠滚落。
“谨言慎行,你竟然说成是谨小慎微?《说文解字》三百篇你背了几篇?”范明尘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声音之中似乎压着怒火。
巢济邦不敢搭话。
一旁的徐家家主皱着眉。
其他各家家主神色都不太好看。
“何为名正言顺?何为中庸之道?”范明尘的声音再起。
“你还号称九林县儒学第一等,你修的什么狗屁儒学?”
范明尘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瞪着眼站起身。
“学生愚钝,愚钝……”巢济邦口中喃喃,双目之中全是茫然失措。
“愚钝?”范明尘伸手指向一旁的徐梓谭,又指向其他人,“你们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愚钝?”
这话让赵挺等人面皮抽动。
“姓范的,你他娘的——”
下方一位大汉站起身,话没说完,范明尘抬手,指尖道道金色汇聚成一个大大的“滚”字。
“滚粗去——”
范明尘一声低吼,那金色大字将大汉撞出门外。
这一手儒道手段,让在座众人都是面上闪过惊惧。
他们身在九林,这地方要说武道高手是不少的,可儒道,真的没多少人精通。
范明尘转头看向其他人:“怎么,本祭学骂你们愚钝,你们心中不服?”
他手指指向徐梓谭:“徐老头,这里你年岁最大,你说,仙秦官府三堂并立是什么意思?”
徐梓谭楞一下,张张嘴,却说不出来。
“师伯,三堂并立是官府,学府,镇抚司并立,官府执掌军民政权,镇抚司监督官民,抚慰一方,学府掌管教化,同时监控文武。”
此时,站在中间的巢济邦终于寻到机会开口。
“因为官府主官多以儒道为主,其实一向都是与学府联合,对抗镇抚司……”
巢济邦抬头,看向范明尘:“师伯,我,我说的,可对?”
“嘭!”
范明尘重重一拍桌面,瞪着巢济邦:“你既然知道三堂并立,那我身为九林县学府祭学,就该是与镇抚司站在对面,那你为何不知,本祭学与你们本就是一伙的?”
一伙的?
镇抚司主司是你学生,你说你跟我们是一伙的?
大堂之中,一众家主已经被绕晕了。
“对,对,师伯是祭学,我等是乡党,我等本就是有监督军政之责,我们才是一伙的……”巢济邦眼中透出亮光,看向周围,“诸位,师伯是自己人啊!”
……
半个时辰后,徐梓谭等人一脸堆笑的将范明尘送出大门。
巢济邦弓着腰,跟着范明尘离开。
看他们背影,徐梓谭面上笑意收敛,双目之中透出冷意。
“徐老,这个范祭学的话可信么?”
“他真的能帮我们争取好处?”
“他开的价码,倒是可以接受。”
徐梓谭身边的一众家主看向徐梓谭,有些期盼的开口。
一众家族只需要拿出三百青壮,十间大屋,还有两千现银,三百担米粮,就能换取一个捕头职位,一个教习,还有五个巡卫。
连着承建九林城的交易,都可以后面再商量。
最关键是还有个县衙文书的官职。
这可是真正的仙秦九品文吏。
范明尘开的价码,实在让所有人心动了。
“先准备着吧,这位范先生不是说了,主司大人拉不下身段来服软,让他来转圜吗?”赵挺出声,然后向着徐梓谭拱手,“徐老,我先回赵家,看看如何应对。”
徐梓谭点点头,摆手让身边众人散去。
他的面色也慢慢沉下。
“真当这个范明尘来拉拢一下,九林镇就换了主心骨?”
“区区九品文吏职位,就想分化九林镇各家?”
“等庐阳府徐家来人,九林县就姓徐!”
一甩衣袖,徐梓谭径直转身走回大宅。
就让范明尘折腾,看看到底谁才是九林镇的主人!
此时,离开徐家大宅的青木车架上,范明尘忽然转头看向一旁小心弓腰的巢济邦。
“济邦,那九品文吏你想不想做?”
这话让巢济邦浑身一颤,面色涨红。
“师伯,我,这位置不是给徐老留的——”
“他?”范明尘摇摇头,“九林县不可能留一个敢跟镇抚司叫板讨价还价的徐家。”
一瞬间,原本满脸激动的巢济邦面色惨白。
他看着面色平静的范明尘,瞪大眼睛。
“师伯,你,你刚才在徐家大宅可是已经与徐老协定……”
“留下白纸黑字的字据了吗?”范明尘转头看他。
“有我与徐梓谭的签字画押吗?”
“就算当真落笔,这谋划买卖官职事情,能公之于众?”
“我会认吗?”
范明尘一句句话,好似凉水浇在巢济邦头顶。
刚才在徐家大宅范明尘说的那么好听,自己人,一定为九林各方家族争取利益,这转头怎么就一句都不认?
“济邦啊,你还是年轻了,四十不惑,五十耳顺,等你六十岁后就能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权谋。”
“你信不信,现在赵挺已经等在前方。”
范明尘的话,让巢济邦再愣住。
“不可能——”
“范大人,赵挺求见。”前方,赵家家主赵挺的声音响起。
范明尘看向一脸呆愣的巢济邦,将一张纸卷递过去。
“告诉他,将这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抄一遍,然后能保你们一命。”
巢济邦呆呆接过,走下车架,到赵挺身前。
纸卷展开,赵挺和巢济邦都是眼角抽动。
“九林世家自罪书?”
“九林徐家暗藏私兵,意图对抗朝堂,裹挟九林世家,阻挠政令……”
“今日起,九林各家与徐家断绝关系,自愿献青壮一千五百,纹银三万两,田地三千亩,大屋五十间,供九林县征用。”
这价码,比之前协定的高出十倍!
前行的车架停在两人身前,车架中的范明尘将车帘掀起,淡淡开口:“你们就在壁上观,要是徐家压过主司大人,那就按照我在徐家大宅的协议来。”
“要是徐家落败,这一张纸就是你们保命的东西。”
说完,范明尘将车帘放下,车架缓缓前行。
车架才走几步,范明尘的声音再起。
“对了,主司大人当初就是在九林山杀九绝剑客赵继阳屠灭九林剑派而崛起,你们当真不认得他?”
屠灭九林剑派,杀赵继阳?
庐阳青虎张远?
青虎张远就是九林县镇抚司主司张远?
赵挺浑身战栗,向着范明尘远去的车架躬身:“赵挺多谢范先生救命……”
张远连九绝剑客赵继阳都敢杀,还在乎多杀几个九林镇上乡绅?
就怕不够他杀。
“巢兄,我们才是自己人,那徐家不是,对吧?”赵挺转头看向巢济邦,沉声开口。
巢济邦茫然点头。
“那就好,巢兄,我们这就去寻各家家主,等九林县大事定下,赵某助你做九品文吏,到时候还请巢兄帮忙美言,给我个巡卫百夫长,不成什长也好。”
……
前方,马车转过街角,范明尘将同样的纸卷递给车架上坐着的少年。
“许普,你将这纸卷送去徐家,什么话都不要说。”
那少年接过纸卷,转身去徐家。
车架上,范明尘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看向前方驾车的少年。
“明正啊,你知道今日本祭学所行事情,有什么玄妙吗?”
那少年名叫冯明正,是范明尘最看重弟子。
听到范明尘的话,冯明正摇摇头。
“老师,弟子实在不解,你为何在徐家说话不算,又在背后算计那徐家人。”
“算计?”范明尘得意笑着,摆摆手,目光看向前方:“区区徐家人,还不值得我算计。”
“张远要掌控九林县,需要借这些家族之力。”
“但他张远是武道出身,镇抚司中人,行事果决却少了圆润,我恰好是最合适做中间人的。”
“在徐家那些人眼中,我是主司大人借台阶而下的说客。”
范明尘轻轻抚掌。
他感觉自己今日在徐家表现实在太完美。
“我一纸协议,直接分化徐家与镇上其他家族,不费分毫力气就能让他们内讧。”
“等除掉徐家,其他家族就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三堂并立,呵呵,在九林县是军管,可没有什么三堂并立。”
“九林县第一是苏启雄大人,真正主持的是张远,那排在他们之后的,就是我了。”
“有九林家族依附,有张远支持,我这祭学甚至可执掌一县军政。”
“这是阳谋。”
“我来九林第一件事就要让张远他看到我手段,可以信任我,使我能一展所学。”
……
范明尘面上神色得意,手掌微微颤抖。
今日在徐家大宅,还有街巷之中拿捏巢济邦等人,那等畅快感让他热血激荡。
上能借张远之力,中能分化对手之力,下则是让赵挺等人感受到官府手段之狠辣。
这才是上位者的本事。
“老师,以张远主司的手段,真的拿九林镇这些乡绅没有办法?”
前方赶车的冯明正面上带着疑惑,低声道:“他晾着九林镇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谋划?”
车厢之中,范明尘靠坐在原处,口中低语:“谋划,这就看他有多大的胃口了……”
“不对!”
范明尘双目瞪住,狠狠一拍大腿:“我算漏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