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陆琛的声音嘶哑而癫狂,他像是在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所有表情,只是,他眼底的血红却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赫默此刻双手还落在冷奕瑶的双肩上,闻言,不过淡淡瞥他一眼。只是,那一眼,云淡风轻,连一丝起伏都无。
陆琛眼底的血色顿时浓重,身旁,侍卫长与弗雷的搏斗越发凶狠,四周所有宾客只觉得空气都被凝住,此刻,就连呼吸都带出一分肃杀的气氛。
明明是皇家盛宴,明明是他登基为皇的庆功宴,却被人当面将尊严剥离!
可最让他痛苦的却不仅仅于此,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刻,平静地站在那里,倚在赫默的怀里,面色一派慵懒平静。
陆琛只觉得心中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拼命努力,疯狂奔跑,在她的眼中,却依旧不如赫默?
他以为她明白的。他对她有多么认真,多么恳切,哪怕让他把心挖出来,他都丝毫不惧。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冷奕瑶……”他张了张口,眼底依旧残留着悲怆,强压下心底翻涌的狼狈,他慢慢地往她面前又靠近一步。
正待说话,却被神色慌张的长公主一把挡住!
面对忽然冲到自己面前的长姐,陆琛面色一凝,眉头瞬间皱起。他还记得,上一次皇家假面舞会的时候,监控仪上记录的一切,当时,眼前的长公主,自己的亲姐姐曾经和鲁侍卫长一起站在高处,冷冷地打量着冷奕瑶,如同打量一头奇珍异兽。如今,她这般作态,又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面对自己亲弟弟的冷凝面色,脸上一僵。
刚刚被恢复记忆的狂喜遮住了所有情绪,直到事情发生在眼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亲弟弟,竟然对自己的女人存在男女之情!
在不知道冷奕瑶身份之前,她只觉得自己的弟弟,此前被父皇偏心到无以复加的皇长子脑子被魔怔了,竟然对着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死心塌地,可现在回过头来,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孽缘!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明一切,想要告诉陆琛,冷奕瑶的真实身份,可是,身后,一道冰冷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话全部封死在嘴边。
她不曾忘记,当年的母亲,是如何残酷阴冷地指着她的肚子,强令她打胎。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谋算了今天,才让她顺利从边境回到帝都的权利圈。
这世上,最不能接受自己丑闻被当做茶余饭后笑谈的,是她的母妃,帝国的大王妃!
未婚生子、有有妇之夫牵扯不清,这些固然是她身上的丑闻,但,一旦说出来,“私生女”这三个字便明晃晃地印在她女儿的身上。
她,舍不得……。
“陛下,”长公主倏然抬头,望进陆琛的眼底:“今晚是皇家晚宴,元帅和冷小姐都是客人,还请您冷静点。”
是的,冷静点。人群散后,我会告诉你真相,只希望,别再越陷越深了。毕竟,毕竟你们是真正的血缘关系……。
陆琛面对长公主那深切的神色,只觉得掌心一冷,下一刻,目光一紧。
哪怕他给予她“大赦”,哪怕明面上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她重新融入帝都的权贵圈,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如何,互相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过是面子上的相安无事。就连如今她的声势权利,都是大王妃与他那晚做的交易,换来的结果。
她忽然这般情绪激动地站在自己面前,用这样情深意切的面孔来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陆琛冷笑一声,正待开口,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走过来的二王妃,却忽然拽住他的双手!
“陛下!”她嘴里的字,像是咬在肉上,连气息都带出咬牙切齿。
冷奕瑶和赫默在晚宴上如何秀恩爱是他们的事,但是,长公主刚刚在二楼的那一番话,却已经有人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冷奕瑶便是当初长公主与有妇之夫珠胎暗结,产下的那个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
二王妃脸上一片青紫,扣在陆琛手上的力气,大得像是要沁入他的皮肉。“好了,今晚你和你长姐是主角,不要图生事端。”
陆琛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连母亲也亲自拦在他的面前。
显然,她和长公主有某种事情瞒着他。
而这一切,在场,几乎有大半的人,心知肚明。
陆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那里突突得暴跳起来。
可是,他不能任性,不能狂躁。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昂的皇子,万事有父皇在背后为他撑腰。
如今的皇室,他站在最高处。
明面上风光无限,但,历来,站得越高,责任越重,他享受着皇室的尊荣,便也承受着最深的压抑。
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垂下眼帘,良久,抬了抬手,面上已经一片静默。
侍卫长眼见陆琛隐忍,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翻涌起来,可到底,还是垂下头颅,往后退开,彻底拉开与弗雷的距离。
这一场搏斗,开始得毫无预兆,停止得猝不及防!
在场的众人,看着沉默的陆琛,只觉得心底微微窒息。
再高贵的出身又能如何,这天底下,真正能为所欲为的人,少之又少。
怕是,除了眼前这两位彼此并肩站立的冷奕瑶和赫默之外,帝都之内,再难寻到那样的随心所欲……。
长公主只觉得,即将要跳出喉咙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到了实处。颇有些感激地看向二王妃,却见对方面色难看地扫她一眼,随即,像是怕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转身离去。
二王妃身为陆琛的生母,如今,连大王妃都要退避,眼见她往大厅走去,顿时,围观好戏的人慢慢收起了脸上的兴味之色。
陆琛想要回头看看冷奕瑶,只是,赫默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边又拉近了一些。
他眼底深沉,盯着赫默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只觉得,无边愤恨。
远处,已经被放到地上的冷奕媃呼吸微弱,躺在那里,连胸口都没有一丝热气。
冷超死死地搂住她,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大戏。
他阴鸷着双眼,看着冷奕瑶的一举一动,只恨不得能将自己亲妹妹身上的这些鞭痕全部加注在她的身上!
好!
很好!
他狠狠闭上双眼,再不停留,一个用力,双手直接抱起冷奕媃,头也不回,直接大步迈出花园!
血水顺着他的双臂缓缓流入衣袖,沾湿了一地,每一步,他都踏在冷奕媃的鲜血上,血腥味浓烈而讽刺,他垂着双目,将自己所有情绪全部隐匿在那一双漆黑的眼底。
四周所有人,像是被这股浓烈的煞气所惊,微微往后退了退,给他让出路来。
只是,心中到底是怜悯居多,还是可惜居多,便无人能知了。
毕竟,冷超亦是天之骄子,如今这情景,却已算不上家庭和睦了。
冷家兄妹一走,如今,只剩下陆琛还站在原地与赫默对峙,皇家与军界的热闹,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宾客们哪怕心底里猫爪一样的挠着,也不敢再傻乎乎地留在这里继续围观,于是,一个个不动声色地往大厅走去。
很快,整个花园,便只剩下站在中央的那几人,四周左右却被皇家侍卫团团围住。
陆琛直直地盯着赫默,显然,这一次,并不准备轻易让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花园里,一时静得,落叶可闻。
长公主双唇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冷奕瑶。在她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只觉得她手腕了得,竟能获得这样两个人的青睐。可到了如今,她却觉得像是落入了悬崖谷底,水深火热!
却见一直保持静默的冷奕瑶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地侧身,朝陆琛静静展眉。
那一瞬,所有人似乎都为之一愣。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陆琛和赫默的所作所为,几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可她的这一个侧身,却让人终于看明白,她的表情。
雍容华贵,优雅自持。
和长公主的欣喜交加、大王妃的面色凝重、陆琛的悲愤狂怒相比,她似乎像是一尊悲悯天下的神佛,遗世独立、渺无人气。
她目光顺着陆琛的眼神,静静地定了一会,随即,轻轻地、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下一刻,竟朝着他,缓缓一笑。
那笑,平和而大气,宁静而淡雅,像是在和他聊天一般。
陆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陷入了迷雾,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
“陆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帝都?”
为什么要来帝都!
他心底一愣,只觉得脑中的一切匆匆回到当初。
是他当初“劫持”了她,派人将她从冷家带到他的住处。又因为御医突然带来父皇病危的消息,他强制带着她一起踏上回帝的路。
可如今向来,却如当头一击!
以她的手腕,为什么不曾拒绝他当初的安排?
哪怕是为了让他欠着她,她也不必亲自来到帝都。
她来这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一开始,她就有此打算!
他恍惚往后一退,目光模糊,只觉得眼前的她,越发让他看不懂。
似乎,从头到尾,她都如铜墙铁壁一般。
她只展现给别人,她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至于其他,那便永远是个谜,谁也无法轻易参透。
随着冷奕瑶话音一落,陆琛的面色倏然一白,就连赫默的眉梢都忍不住高高挑起。
冷奕瑶当时来帝都的时候,他并未插手,直到她将陆琛安全地带回帝都,他才真正正视了她的实力。所以,从当初的情势来看,她并不是为了他们俩其中之一来的帝都……
两个男人的眉目带着不同层次的惊疑,她却慢慢地勾了勾唇,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长公主。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和冷奕媃、冷超是同父异母。所有人都告诉我,在我还未记事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死于空难。”
说完这话,长公主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浑身一僵,她正准备开口,却见冷奕瑶已经挪开视线,一脸悠然:“而那班飞机,也很特殊。着陆的地方,便是帝都的皇家机场。”
陆琛一怔,随着她的声音,瞳孔豁然放大。
他忽然记起,当时自己外公遇难的时候,自己带着冷奕瑶在皇家机场调查事故起因的时候,她做的那些安排。
她查阅皇家机场的建筑图,调阅当年机场改造的资料,甚至,将当初皇家机场的安全通道都一一查清。为此,翻阅了不少建筑类的书籍,甚至就此入住了赫默的那个别墅,只为了方便。
他那时,单纯的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调查他外公的死因,如今看来,她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
冷奕瑶见陆琛的脸上现出恍惚的神色,忍不住淡淡的叹息。
冷家自然不敢随意透露她的身世,对于冷魏然而言,他诚然是玩了长公主一把,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也能算是长公主的面首。当初,能从大王妃那里成功活命,也是拿长公主的名声威胁。自然,除此之外,他手上还握了点其他东西,否则,光是面上无光的皇帝,也能直接弄死他。
冷超和冷奕媃的亲生母亲,后来因故早逝,两兄妹记仇,将事情算在她头上。当初那个原身,受的都是帝国传统教育,自觉理亏,又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一直隐忍也就罢了,等她重生在这具身体里,却绝不会忍气吞声。既然明知身份有端倪,自然要好好查一查。
皇家机场多年前,忽然改造。原因无人可知,算一算,却恰好是当初她生母飞机事故发生不久后。
能在皇家机场着陆,又是死不见尸,联系种种,但凡往细处一查,便能寻到蛛丝马迹……
她深深地看了陆琛一眼:“算起来,我应该喊你一声舅舅。”
舅舅……。
舅舅……
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般,瞬间将陆琛整个人击溃!
他目露惊愕地看着她,随即,呆滞地看向长公主,以及她身后的所有人。
没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人神色慌张,所有人,包括大王妃,都是一片麻木的样子。
那一瞬,他像是置身于极地冰川,脚下的冰原转眼便轰然坍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明明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是在D城那酒店顶层套房的走廊。
她缓步走来,擦肩而过。他嚣张狂傲、面露冷凝。
一切,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脑子里不可抑止地将此前所有的过往都迅速流转。
他竟然是她的舅舅,他竟然对自己的外甥女产生了男女之情……
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他想要抓住冷奕瑶的手,却见她丝毫不闪不让,只是那样平静地站在原地,面上带着无奈,“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参观圣德高中的时候,你来找我吗?”
那个时候,他外公刚死,父皇原本紧闭宫门,却是因为弗雷的突然拜访而不得不打开宫门,弗雷当着皇帝的面,说出她的住处是赫默一手安排。皇帝让他里她远点,他却背道而驰,竟然直接跑到圣德高中来向她表白。
陆琛显然是想起了那时的一切,顿时,面色一白。
怎么会不记得。
自己那么明明白白地表明心迹,她却连眼睛眨都不眨就直接拒了,那一次,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气馁。只觉得,时机不够成熟,等到以后,等到他不是处处受制于人的皇子,情况便不再会是那样。可如今,他的确不再是皇子了,而是登上了皇室至尊的位子,可摆在眼前的现实,却像是将他和她隔开了两个世界。
无论他再怎么成长,无论他再怎么成熟进步,她和他都再无关系了……。
陆琛忽然踉跄地转身。
这一刻,他竟然不愿去看她的眼睛。
是自己沉迷太深,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为什么,当初她已经拒绝得那么明白,自己却迟迟没有发现。
不是无迹可寻的,不是她隐瞒遮掩的,明明都已经透露过,为什么,自己却一点意识都没有?
望着陆琛失神的背影,冷奕瑶抿了抿唇。
长痛不如短痛,总归,她和他并无可能,哪怕如今再痛,时间是最好的药,她只希望,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这个皇位,他得之不易,可想要坐稳,却并非那么简单。
“心情不好?”身后,赫默忽然楼主她的腰,神色微妙。
讲真,原本的情敌忽然变成舅舅,这种感觉,太奇妙。
他虽然从来不把陆琛当做同等级的对手,可眼下,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竟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万幸,她的血缘和他无关,否则,落在自己的身上,当真是欲哭无泪……
冷奕瑶忍不住拍了他手心一下。
这人,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瑶,瑶瑶……。”一直没有插话的长公主,忽然往前一步。
如果说,当初她来帝都是因为查明真相的话,那么,是不是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所以,这么多次的见面不相识,难道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
冷奕瑶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灵动,眼底,却并无脉脉温情。
身为女子,重生在这个帝国,本就不太公平。当初来帝都,查询身世,不过是为了真正了解本尊的身份,对于认祖归宗这种事情,她却没什么兴致。
讲白了,她对这位出了车祸,失去记忆的母亲,并没有太多如慕之情。
大王妃只觉得脑仁都要炸裂开!
眼看自己向来骄傲的女儿对着冷奕瑶低声下气,对方却理都不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可是,事到如今,能说什么?
对方不是急着来攀附的乡野女子,也不是毫无凭仗的孤身一人。
有赫默在她背后撑腰再是其次,当初,陆琛是怎么凭白得来的皇位,她们这些人是一清二楚。两位大公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人的心思手段,光是想想,她背后都是一阵冷汗。
连这么多年、处于一个屋檐下的亲姐姐,都能当众执行鞭刑,对于她们这些当初背弃了她的人,她哪里有会存有一丝亲情?
想到此,她忍不住一阵颤栗。
目光间,隐约带出一份迟疑。
冷奕瑶却像是看都看得看她们一眼,回头,看了一眼夜幕。
今晚的好戏也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休息。她还等着,明天冷魏然来找她好好“叙旧”呢。
“走吧,我有点困了。”就在所有人呆滞凝固的时候,冷奕瑶轻轻摆了摆手。赫默眼底笑意一闪,轻轻地将她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掌中。
分明是这么纤细、这么柔嫩,可只要她露出本色,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她尽数踩在脚下。
这样的女人,他绝不会放手!
皇家侍卫呆滞地看着眼前携手走来的人,他们面上分明带着缱绻笑意,眼底一派从容,漫步走在花园中,分明不像凡人。空气中,那种凌冽动荡的气息忽然一荡,再定眼看去,分明是两个人,可一举一动,却莫名和谐。一个身姿挺拔、军容肃穆,一个淡紫长裙、窈窕妩媚,两人缓缓离去,只一个背影,便已贵不可言……。
花园深处,只见一个人影慢慢从树影中露出面容。
那一双银色的眼眸,定定了落在那两人的背影上,良久,不曾移动分毫。
若是陆琛,觉得当初D城初遇邂逅的一切,都是老天开的玩笑一般。
M此刻只觉得,大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那一场黑夜下的伏击,在那小小的咖啡馆,她拿着菜单,在灯影下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只那一个笑容,却像是牵动了什么,让从来袖手旁观的自己,竟然愿意插手她的事情。
所以,是血缘的牵引,还是其他?
他皱了皱眉,想到钢琴老师曾说她和他很像,如今,却是明白,或许,骨子里,他们真的是一样的人……。
这一夜,分明是皇帝登基后最盛大的庆祝晚宴,但因为这一场闹剧,几乎后面在无人有心思沉迷于宴会。
陆琛像是突然失踪,自花园离开,这一晚,再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二王妃咬牙撑着,心底恨不得将冷奕瑶剁碎,却只觉得无边的绝望。
她儿子对冷奕瑶有多么的执着,多么的真切,没有人比她更能看得明白。如今,事情一反常态,让他如何接受,让他情何以堪?
等这场心思浮动的晚宴终于挨到结束,二王妃是一刻都耐不住,直接往陆琛的寝宫奔去。脚下的速度之快,就连跟在她身后的一干女侍,竟然都差点跟不上。
只是,等她拔足狂奔到陆琛的寝宫后,伸手一推宫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那一刻,她心底空荡荡的,只觉得像是一个破风箱,彻底灰败下去。
“陛下人呢?”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旁边驻守的皇家侍卫,对方面色惊愕地跪下:“陛下,陛下没有回来啊。”不是晚宴刚刚结束吗?陛下今晚一直不曾回来过啊。
二王妃面色惨白,心底只觉得沉入了一片湖底。
她疯狂地朝着外面奔去,“找!给我仔细的找!一定要找到陛下!”
这一刻,她不是隐忍多年的王妃,也不是终于成为后宫的女主人,而是一个心中满是惊恐的母亲。
她还记得刚刚站在花园时,陆琛那绝望至极的脸,还记得整晚大家小声议论纷纷的声音。虽然,碍于场面和身份,没有宾客敢随意将冷奕瑶的身世真正诉诸于口,但,今晚,肯定会有风声传出去。
她儿子曾经那么爱慕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外甥女……。
这种皇室丑闻,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五内俱焚。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害怕的是,好不容易挺过了皇室内斗,陆琛却熬不下眼前的残酷……。
眼中的急切越来越无处可藏,她几乎翻遍了宫闱,到最后,还是陆琛身边的侍卫长来报,“陛下,在先帝的寝宫里。”
二王妃脚下一顿,随即,拉起裙摆,风一样地奔了过去。“谁都不许跟来!”
她明白,他眼下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任何窥视的眼神都不行。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看看他现在还好不好。
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外,她慢慢地打开那一扇门,漆黑迎面而来,当看到月色下,殿内的情景,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她那骄傲无比的儿子,竟然落魄无比地一个人跌坐在地上,静静地靠在窗边。
一片白色的凝重中,那是他曾经的父皇离开的地方。他倚在床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空洞,面无人色。
“不要吓母妃,好不好?”她像是怕自己的声音会惊到陆琛一样,紧紧地捂住嘴角,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那柔软的地毯上,瞬间被淹没。
陆琛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形成一个笑容。他像是彻底累了一样,忽然闭上双眼。
那里干涩一片,并没有一点点湿润。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彻底死了。
“我…。”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只是,嗓子太过干哑,一个字刚刚露出来,便再也说不下去。
有什么可说呢。
事已至此,难道他要**?
如果她也曾对他另眼相待,他好歹还层拥有过。可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当真是蠢。
“母妃在这,有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啊。”二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揉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遭遇这一切。他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些苦难。
陆琛沉默,似乎要和这一片素白融为一体。
良久,他却摇了摇头,对着他母亲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真的,只是一个人静静。
把脑子里的那些喧嚣,那些过往,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就不会痛,就不会伤,就不会变成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
二王妃手脚冰冷,颤栗地想要扶上他的脸庞,却被他侧头,微微一闪,躲过了。
僵硬的下颚,沉默的神色。她知道,他现在,恨不得将自己锁在漆黑中,一个人渡过这漫漫长夜。
她忽然站了起来。
身为一个母亲,她明白,眼下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不给他添乱,不在他伤口上撒盐,便是最好的安慰。
“母亲不打扰你。”她捂住眼角,像是强迫着将眼泪逼回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她赶紧转身,穿过门廊。
她却不知道,就在她身后,陆琛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悲伤一笑。
这一晚,皇宫灯火通明,随后在岗的皇家侍卫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分怕万一。
所有人暗自瞩目的焦点,自然还是那一处寝宫。只不过,谁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琛受了刺激,竟然会往先皇的寝宫跑来。分明,热孝还未过,这里一片惨白。
当初,先皇就是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凌晨两点的时候,一直坐在地上的陆琛忽然动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酒柜的位置,忽然从里面取出一瓶酒。
连杯子也不拿,就这么直接地打开瓶塞,往嘴里倒去。
火辣刺激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将所有的冷意全部烧毁。
他只觉得痛快!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一瓶烈酒的味道!
多好!
还有美酒相伴!
他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吞咽下去,像是连最后的理智也彻底丢失。
一瓶下肚,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他却豁然笑了。
借酒消愁,果然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真正能一醉解千愁的事情!
不过是编出来,躲避现实罢了。
“咕咚——咕咚——”空空的酒瓶子在地上打了个圈,丢得老远。
他嗤笑一声,又从酒柜里取出另外一瓶。
门外,一直安静等待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一下子冲了进来。
“陛下,不要喝了,真的不要喝了。”乳母那苍老的脸颊,带着肉眼可见的悲愤,直接挡在了就贵面前。
陆琛似乎是花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人是谁。
他轻轻一笑,眼神却很飘忽,直接拽起那一瓶酒,摇了摇头,“谁都不要管我。”
乳母心疼地看着他:“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陆琛愣了良久,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乳母这样的劝说声了。
他小的时候太不懂规矩,自持是皇长子,没把任何人看在眼底。母妃在大王妃手底下,被压得喘不过去,只一再地和他说要低调。可陆冥那个时候,天资聪明,已经展露无疑。
有一段时间,他急躁得无法控制。
像是不管做什么时候,都被人拿来比对。
看,陆冥殿下如果遇到这个事情,就会处理得非常漂亮。而不是直来直往,恣意妄为。
瞧,大殿下又发脾气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
耳边,是各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眼前是各式诡异的献媚。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别人用饶有深意的目光窥视着。
时间久了,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因为冲动,因为暴躁,他失手打死了一个喂马的侍从。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五岁,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那个侍从被他抽到没有气息,成了他“暴虐”的铁证!
虽然身份尊贵,侍从又是卖身皇家的奴仆,算不得大罪,但被有心人一度渲染,直接传了出去,随即民间声望一路跌破。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自己在外的名声,一直被陆冥压在底下。
人人都道,那长了一张仙人之姿的皇子悲悯天人,而他,不过是仗着出生,为所欲为。
父皇也曾经厌弃,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曾有一度,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想想,和今晚比起来,竟然不过是往事一段。
毕竟,那些都是别人的心思浮动,今晚,他却被剜心,痛到不能自已。
他忽然抬头,眼底诡谲一闪,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乳母,飘忽一笑:“知道父皇临终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并不是失心疯一样,跑到这里。
他那晚,也曾受到重创。所有人都当他当时魔怔了,竟然会闭门不出,面对父皇的召见,置之不理。
只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莫名其妙。
这皇室,藏着太多秘密。表面上的风光尊荣,实际上,挖开来看,却让他几近发疯。
乳母震惊地看着赫默那一双眼。
那眼底,冰冷讥讽,似有寒光闪过。
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四肢袭来。她脸上的皱纹开始颤抖,只是,望着陆琛那一双眼,她竟然不忍拒绝,分明是不该听的秘密,这一刻,她竟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琛笑了,笑得眼中一片支离破碎。
这般漆黑的夜,他只能和一个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乳母说这些,他甚至不敢告诉他的母亲,只因为,说出真相,她绝对接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