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小苏同学当天晚上就头疼脑热了。
这件事情说来惭愧,苏正则的身体因为遗传一直很差,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热爱头疼的人,遗传性神经痛。
这种东西搁在古代,就叫做“头风”,那都是显赫不愁吃喝的人家得来的富贵病,因为需要用劳力讨生活的人如果天生带了这个病,那就是等于干什么都受影响一辈子的废人了,不如寻个地方趁早埋了。
风邪、气滞、血瘀、血虚、阳虚,头为诸阳之会,清阳之府,五脏六腑的气血皆上注于此,因此外感六淫、或内伤脏腑、皆可导致气血逆乱,络脉瘀阻,经络运行失常,脑失所养,不通则痛。
《医林绳墨·头痛》里面说“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
这种病带来的痛是经久难愈的,陪伴苏正则多年,从记事起就一直如此,是苏文纪那边遗传来的毛病。
因为这毛病偏爱女性,所以苏文纪也就是年轻的时候痛过一两年,后来被她亲生母亲慢慢调养好了,只有苏正则那几个聚少离多的姑姑和姑奶,一痛就是直到现在。
苏正则对这个毛病已经有些淡然了,从小到大的那些争强好胜的心,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头痛中被消磨殆尽了。
现在的苏正则说不上不幸,只是再也没有了小时候那种慷慨激昂的意思了,再次遇见林世泽之前,一直都是靠着等待的习惯吃吃饭,逃课上网,挂着黑眼圈依然会化化妆保养保养。
苏正则发现自己其实生性冷漠,谁也不喜欢,也就喜欢一个人,竟然也坚持了那么多年。
还在小时候,阿芸抱着年幼的苏正则睡觉,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都是妈妈的错,把你生得不够好。”
苏正则搂着她的脖子,一半已经已经进入梦乡,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叫生得不太好啊?”
“让你从小就头痛,小时候抵抗力不好差点因为肺炎留下病根子,而且你天生心脏二尖瓣闭合不全,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总觉得有些缺憾。”阿芸的头发绕着苏正则的脸,声音有些失落。
“那我从小就时而心慌,是这个原因吗?”苏正则翻了个身。
“是的,真抱歉啊。”母亲如此说道。
“没事,以后嫁不出去的话就一辈子待在家当老姑娘。”苏正则打了个哈欠。
“你才多大,总是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母亲把被子掖得更紧些。
苏正则后来老是想起一首叫作《秋樱》的日本民谣,连是不是民谣都记不清了,里面的词还记得一些,但是有些记不全了。
“淡红的秋樱在秋日里,随意地阳光中摇曳着,
此时?易哭的母亲,在庭院中轻咳了一声,
于廊下摊开了相册,像是自言自语般,
一遍遍用同样的话,小声诉说着我童年的回忆,
在这样风和日丽安稳平和的日子里,您的温柔朝我蔓延开来,
您笑着对明天将要出嫁的我说,
不要担心,就算辛苦,时间也会把苦难变成欢笑的。”
苏正则此时此刻躺在床上,有些感叹于自己的悲催与倒霉。
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颜色,这里本该是1719年到1721年之间,火山喷发,熔岩阻塞白河河道,形成的五个相互连接湖泊,所以空气有些冷和潮湿。
林世泽坐在她旁边,竟然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深金色的纤细框架,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都安静了好多,面前堆着买来的药,他正在一个个仔细地看药物说明书。
“你近视了?”苏正则问。
“一点点,”林世泽把说明书看完就堆到一边去,起身去倒热水,“但是看药物说明书是要认真的。”
“唉,”苏正则翻身,转到一边去,背对林世泽,“我出来玩一趟都要遭罪。”
苏正则还记得小时候,她母亲一脸神秘地跟她说,以后头疼的毛病不要乱出去说,因为怕找不到对象,人家家里嫌弃这种有遗传毛病的。
但是阿芸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地说:“但是我们苏正则是小公主,谁不想当驸马爷?”
如果母亲还在,现在就该轮到苏正则一脸严肃告诉她,谁都不想当驸马爷。
然后苏正则一直抱着“脚上有伤,怕有人知”的心理,逢人只说自己头痛是因为抵抗力差容易生病,并不是什么和他人不同的毛病。
所以,当林世泽知道她常年吃药,遗传偏头痛和抑郁心理根深蒂固的时候,苏正则是非常难受和恐慌的。
如果林世泽产生了嫌弃的情绪她肯定会马上发现,如果因为怜悯而顿生很多宽慰的话语,苏正则肯定也会感到彻底的绝望。
林世泽什么都没有说,要不就是帮她按穴位,要不就是坐在一边看着,倒到热水。
“你现在倒是乖乖的,躺着没法起来跟我抢零食了。”林世泽伸过头来,把眼镜摘掉,苏正则看到的完全就是死亡视角。
“我真的好惨啊。”苏正则用枕头遮住脸。
“怎么样了?”林世泽伸出手,手指落在苏正则的额头上。
“我又没发烧。”苏正则闭上眼睛,眉头微皱,知道自己头疼的时候应该是面色蜡黄的,所以有点不想把脸露出来。
头痛而胀,或抽掣而痛,痛时常有烘热,面红目赤,耳鸣如蝉,心烦口干,或兼目眩,胸闷脘胀,恶心食少,两目畏光,午后更甚,神疲乏力,心悸寐少,视物模糊,五心烦热,目干,腰酸腿软。
按照标准症状来说,苏正则就没跑掉几个。
林世泽把拖鞋甩开,安静地爬上床,挨在苏正则旁边,伸手帮苏正则摁穴位,把台灯也关掉,头疼畏光。
“你的技术真好。”苏正则说着烂话,好像就可以转移一点注意力。
“那是,老板,”林世泽压低声音,“我是我们村招待所里技术最好的。”
“好,赏。”苏正则说。
“谢谢老板。”林世泽坑下头,对着苏正则额头吧唧亲了一口。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刚刚还健康的时候,把能吃的都吃了。”苏正则微笑。
“现在有想吃的吗?”林世泽轻声问。
“想喝咖啡,然后想吃葡萄,”苏正则闭着眼睛,伸手揽着林世泽的腰背,爪子在上面没有意义地来回摸摸,“我在家的时候,每次头疼,张阿姨就给我准备这些吃,虽然不会好,但是好吃。”
林世泽沉默了,眼睛黯淡,然后继续帮她捏着后脑勺和头顶穴位。
“她让你吃就吃?”林世泽淡淡地问,“查过偏头痛能吃么?”
苏正则好像并不在意:“张阿姨还会做不好的事情么?她一直都滴水不漏的,没有十全把握都不会拿来给家里人吃。”
“滴水不漏……”林世泽轻声重复了一遍,自言自语。
“什么?”苏正则睁开眼。
林世泽一愣,低下头看着她笑了一下,伸手覆住苏正则的眼睛,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