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十分好奇地问知画:“你们小姐平日走路也这样快吗?”
知画看着自家小姐走远了,忙往自家姑爷看去。可姑爷完全不迈开脚步,她只能跺了下脚,追向苏陌素。
苏陌素推开房门直接走到了内室里间,她听到房门再次打开,便吩咐道:“今夜知画你不用守在外面了。你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我自己也会好好休息的。”
知画有些担忧地在一边偷窥小姐的脸色:“小姐,您怎么了?我们今天的事情还是不算解决了对吗?”
知画有些苦恼。如果此时知书还在,她就不用担心猜不到小姐的心事了。
想起知书,知画心里有些难受。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就掉了下来。
“知画?”苏陌素的声音在内室传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担心声音的哽咽让小姐听到,更担心小姐也因此而伤心,知画便只是恩了一声,然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重新传来,苏陌素终于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直接躺在了床上。
她发髻间的珠钗并没有取下,繁复的外衫也没有脱去,就那样直接的躺在被子上,苏陌素感觉自己有些寒冷。
她伸手摸到了被子,将被子扯开盖在自己身上。盖住了手,盖住了脚,盖住了全身,她依然觉得寒冷。苏陌素把被子举过头顶,将自己彻底盖在被子里面。
被子外的光亮被隔绝,躲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苏陌素的情绪终于卸去了最后的坚强。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抽泣的声音,清楚地感觉到眼泪从脸上滑过,落到了手背上,落到了被子上。
心里总感觉缺失了一块,怎么补也补不起来。苏陌素将被子拼命地往胸口的位置塞,却怎么也塞不满。
她感觉自己很冷很冷,所以要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在这个看不到光亮的世界里,一些明明只属于幼年的回忆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玖儿,喜欢这个吗?”下朝回来的父亲,尚未脱下官府,就拿着个小布偶到了自己面前。
可自己却是嘟着嘴转到了一边:“学堂里陈静云的分明不是这样。她的布偶是她父亲给她画的,她母亲再做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是买不到的。”
苏瑞文笑意有些僵住。
小小的人儿跳下床,径直把那个布偶从苏瑞文手中抢过来,重重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遍又一遍。
“你是个坏父亲!坏父亲!你让母亲生病,玖儿没有母亲就没有亲手做的布偶,没有布偶,就让其他同窗笑话!你是个坏父亲!”
不讲道理的小人把父亲苏瑞文的官服上踹得满是脚印,可是脏兮兮的苏瑞文却没有生气。他第二天下朝回来,径直去了书房。
一团一团丢在地上的纸,都是布偶的脸。
烛火之上,一个男人手里却拿着一根针,跟床榻上的妻子请教怎么缝制布偶。
女人咳嗽的声音传来:“你这样宠玖儿怎么得了,她总要嫁人的。谁能像你一样宠她?”
男人笑着回答妻子:“就是不知道长大后的玖儿会过的怎么样,所以现在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定要让她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小女孩的脸印在窗上。那个戳破的窗户洞里,她看到了父亲又一次扎到了手指头,母亲心疼地看着他,可父亲却笑了笑又继续去做。
记忆中的小女孩一下子就长高了,面容渐渐长开,身子渐渐长长,梳起的包子头也变成了发髻。
不能够日日见到女儿的苏瑞文总会日日去见女婿,每日倾心地教导女婿官场上的门道,只希望能让女儿过得安安稳稳、幸幸福福。
女婿纳妾的那日,女儿还没有先落泪,老去的男人就先落泪了。他颤着手在打自己耳光,责骂自己:“纳妾做什么,如果没有其他女儿,就不会让玖儿也与人争宠。”
家中的字画、喜爱的马匹、收藏的古董一点点被搬空,全部换成了银票源源不断送往傅家的老宅。
最后一次的音讯是元徽出生的那年。
自己也当了母亲的小女孩并没有受到父亲苏瑞文的信笺。第一次尝试着让人去主动联系父亲。打探了半年才知道,那个会亲手替自己做布偶的男人在半年前已经没了。
蜷缩在被子里的苏陌素哭得越来越厉害,她重活一世,最想要珍惜的人就是父亲苏瑞文。可是,她没办法去珍惜,没办法去拥有。就是她站在他面前,他也会觉得是一种累赘和不喜。
虽然无数次提醒过自己,要谨记今生自己的身份,要学会把前世和今生隔阻开来,可是真正切身经历的事情如何能轻易忘却。那份本就歉疚的子女之爱如何能轻易熄灭。
苏陌素想用手去捧住脸,又不愿意让被子松开,被子一旦松开,她只觉得自己身边好空好空。
才用手擦完眼泪,她又把被子拽得紧一些。紧一些后,又要去擦眼泪。
顾此不能顾彼的苏陌素只觉得更加伤心,她的抽泣声渐渐打了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被子不会再松开了,无论她拿手去擦眼泪还是如何,被子并不会再松开。
她动了动,感觉到了一个怀抱。
一个隔着被子给予的怀抱。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隔着被子,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头。
苏陌素渐渐不再折腾自己,她靠在那个被子的怀里,那个拥有温暖却看上去像被子的怀里。她的抽泣声虽然停了下来,眼泪却并没有停下。
尽管并没有光亮透进来,可对方却似乎知道她依然在哭泣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依旧没有松开这个怀抱。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苏陌素自己也感觉有些累了,她的全身都几乎是往那个被子外的人身上靠去。
隔着被子,她拥有了一个温暖。
对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在安慰,又如同在哄入眠。
渐渐地,苏陌素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她闭上已经哭得有些干涸的眼睛,意识渐渐地模糊,悲伤也渐渐地模糊。
一夜睡得很是安稳。苏陌素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上压着什么。
她望过去,只见一身墨色袍子的花清越躺在床的里侧,隔着被子,抱着自己。
昨夜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回忆、悲伤、安慰。
苏陌素正望着面前的花清越,却突然发现对方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花清越却先开口了:“我们起来吧,今日是归宁。”
苏陌素见他将昨日的事情揭过,便也点点头,没有说起。
直到换好衣服,上了马车苏陌素都没有主动说话。她偶尔会望一下花清越,看对方在干什么。
花清越将身上的衣服理顺,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给苏陌素:“你将这个戴在身上。”
苏陌素愣愣地接过香囊,一股药味传来。
她忍不住把香囊放到鼻间仔细闻了下。
一个药名出现在脑海。
“附子?”她有些不敢置信。
花清越没有看苏陌素,他从怀里又取出一块手帕,将那手帕摊开:“你把手伸过来。”
苏陌素依言把手伸在丝帕上。
花清越用丝帕盖住苏陌素的手,将她两只手包住:“一直这样,等到下车的时候再松开。不过下车了,也把这丝帕带在怀里。”
苏陌素更加觉得奇怪,她闻出丝帕上的药也依然是附子。
这分明是一种十分霸道的安胎之药。
说是安胎之药,其实说是毁胎之药也未尝不可。
这附子的药性十分霸道,可以强将胎儿留在孕妇体内一段时间。
可是胎儿并不是待得越久越好,所以用附子强留多用在才怀孕的时候。
如今整个苏府,怀孕的也就只有一个。
苏陌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替母亲安胎?”
花清越靠在马车壁上,一副十分慵懒的模样:“我可没这样的好心。比起帮助别人,我更希望每次帮的都是自己。”
“昨夜你那才女姐姐就只想让你继母在我们满前滑胎,今日可是你归宁的大好日子,我岂会让她破坏了我们的心情。”
苏陌素倒也知道今日的归宁势必有些麻烦要出。可是她确实还是希望能够顺顺利利完成这场归宁的。至于小王氏,她也不希望对方好过。只一点,孩子总还是无辜的。
“这附子用下去,对腹中的孩子会有影响吗?”苏陌素并不是一味的善良,她已经想过,只等孩子出来,她就不会放过小王氏。
知书的血债必须血还。
花清越眼都没有抬起:“哦,我想不会有影响的。”
苏陌素的心里稍安。
花清越的话继续补充道:“两个血团,应该算不上孩子吧。这附子下去,最多也就是让那血团继续在你母亲体内呆段时间而已。”
“血团?”苏陌素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如果小王氏如今才三个月的身孕,说体内是血团她还相信。可如今即将临盆,怎么会体内还是个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