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素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小厮,她并没有说话。既没有立即推门进去,也没有假意脱身。
那小厮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用一副十分关切的语气说道:“主子您慢点,我来替您领路提灯。”
之后,小厮的声音又变得有些讶然:“原来是二小姐。您灯笼灭了,一个人在那边走,我还以为是老爷或大小姐呢。”
小厮的声音注意得很好,声音有高有低,似乎人真的是到了门口后又突然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才又走过来。
他走近苏陌素的时候,小厮面不改色地低头把苏陌素手中的灯笼中的烛火完全吹灭了。
做完这一切,那房门正正好被打开,开门的人是苏蔓玖。
她望了一眼苏陌素,又看向苏陌素身边的小厮以及李大夫,话语有些刺意地道:“二妹妹真是好本事。先前母亲发作的时候,我就说了,是二妹妹带福气。二妹妹你还谦虚,如今这不是第二次给母亲送福吗,李大夫都与你同时进来了。”
小厮已经铺好了台阶,苏陌素又岂会忍步不前。
她直接从苏蔓玖身后侧身而入房内,将食盒中的面端出来,放到桌上:“女儿第一次下面条,做得不好,父亲见谅。”
这面其实已经略微有些疙瘩了。
小厮望一眼苏陌素的面,又看一眼苏蔓玖的脸色,张了张口,却最终并没有发出声音。
苏瑞文将目光放到苏陌素手中的灯笼上,那灯笼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没有说话,将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用筷子略微搅动了两下。
苏蔓玖瞧着苏瑞文的动作,如何不明白方才苏陌素是干嘛去了。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瞪了苏陌素一眼。旋即,她将视线落到了李大夫身上。
“李大夫来了?”苏蔓玖有意在苏瑞文耳边说道。
苏瑞文原本已经夹起来一筷子面,正要将面放入口中。听到苏蔓玖的话,他把筷子放下来,起身亲自去迎李大夫。
方才苏蔓玖挡着门,是以李大夫和小厮都没有马上进来。
“夜里还让李大夫不得安宁,苏某心中实在有愧。”苏瑞文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道,“我夫人几个时辰前小产了,还请李大夫替她看看。”
李大夫记得,小王氏那身子已经是足月已久,孩子早该出生。如今苏瑞文口中称是小产,他便猜道,孩子恐怕是有些问题。
将药箱放下,李大夫坐到小王氏床边,探了探对方的脉象。
这脉象上看,病人并不像刚刚小产过。
虽然滑胎以后,脉象应当有所变化。但因为怀孕亦是脉象有些沉细,突然小产之后,脉象变化虽有,但不至于如此差异之大。
李大夫心中有些诧异,却也知道大宅子里门道多,只能静下心来再探了一次。
然而,第二次依然如此。
李大夫脸上的异色十分明显,苏瑞文也看了出来。
“脉象有何不妥?”苏瑞文径直问道。
李大夫十分谨慎地斟酌用词后,才开口询问:“不知道尊夫人是何时发作,何时又小产流下胎儿?”
苏瑞文略微思索,答道:“戌时便已经小产了。发作时间,我是申时听到的。”
他转过身,望向苏陌素和苏蔓玖两个,问道:“你二人是何时得信?”
苏蔓玖有些幸灾乐祸地望向苏陌素,答道:“我与父亲得信时间所差无二。不过我到母亲院子的时候,二妹妹已经在了。且听说,是二妹妹到了母亲这院子,母亲才突然发作的。”
苏陌素对小王氏这身体比苏蔓玖知道得要多,更知道李大夫如今在疑惑什么。是以,她根本不担心苏瑞文误会什么,十分坦然的答道:“我是未时将过、申时将至回的苏府,先是去了花厅之中,又去了暖房。在暖房时听到母亲院中有些异声,这才过来。”
“入院子之后,母亲确实因为院中之事刺激到,这边动了胎气。算起来,应该是才入申时不久。”
苏蔓玖站在一边讽意十足地道:“二妹妹真是好耳朵,暖房与母亲正房隔了院子又隔了几间房,你还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是异声。”
在苏蔓玖心中,她此番行径,完全就是为了给苏陌素抹黑。她并不知道的是,小王氏院中这番算计,苏陌素是真真切切参与了。
苏陌素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向苏瑞文。
小王氏在苏瑞文心中地位颇重,苏陌素不觉得她父亲会急于这一时追究谁的责任。
虽然这一世,苏陌素确实不如穿越后的苏蔓玖受到苏瑞文宠爱,但一边是两世的父女,一边是异世来的穿越女,前者自然更了解苏瑞文。
果然,苏瑞文并没有执着于异声这个话题,他问向李大夫:“李大夫可觉得这时间有问题?”
李大夫其实是不欲直喇喇说出自己心中揣测的,但他见苏瑞文未主动提出换地而论,便当苏瑞文是不在意。
犹豫了一番后,李大夫还是将自己内心的揣测全部说了出来。
“尊夫人脉象,并不似才滑胎之人。一般滑胎不超过三日的妇人,脉象上听起来,依然有些喜脉的踪迹。是以,也有许多误诊的情形。然而尊夫人脉象虽然虚弱,却毫无之前的喜脉踪迹。老朽从医四十载,这样的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苏瑞文想起那稳婆的话。
“小妇人接生已三十余载,我这双手捧出来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是,我从来没有在足月的情况下,接生出这样的孩子。”
一个从医四十载,一个接生三十载,两个人为什么都会觉得自己夫人的情况如何罕见?
“我夫人身子可还安好?”苏瑞文脑中其实一时间有了许多想法,可那些问题到最后面还是排到了小王氏的身子后面。
李大夫再探了一次脉,这种情况太为少见。是以,他也不敢妄下断言。
“尊夫人身子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脉象来说,虽然有些虚弱,但却还算正常。”李大夫十分谨慎地答道。提到这一点,他突然脑中闪过什么,问道,“不知苏大人能否领我去见见那夭折的孩子?”
其实按照习俗,这样早夭的孩子,是应该立刻埋了的。可是因为稳婆那句不像足月的孩子,苏瑞文就将那两团血还是留了下来。
他站起身,领着李大夫往屏风后面走去:“李大夫,且同我来。”
苏蔓玖自然十分清楚孩子此时是什么模样,又为什么是这样。她听到李大夫要看孩子,心中忍不住有了一丝担忧。
虽然泓章说绝无问题,但这李大夫万一是个隐匿于市的高人怎么办?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连呼吸也轻微起来,只等着屏风那边李大夫说话。
一个清脆的杯子声音响起,苏蔓玖被吓得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待她看清楚方才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时,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苏陌素:“你干什么?”
苏陌素一脸无辜地把倒满了茶水的杯子递到苏蔓玖面前:“我瞧着大姐姐似乎有些出汗,就想替你倒杯水啊!”
苏蔓玖忙去擦拭额头。
瞧着苏蔓玖脸上那掩不住的担忧之色,苏陌素心中冷笑:我与你之间,确实也是万不可能和平相处。但知书的仇在面前,就待先将小王氏的命取了罢。
苏瑞文掀开那盖在放血胎的篮子上的布时,一股浓郁的血腥之味就立刻弥漫在整个房中。
看清楚篮子里的血胎时,李大夫也是大惊:“这、这就是尊夫人今日产下的孩儿?”
苏瑞文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将布又要重新盖上。
李大夫却是上前一步,拦住苏瑞文的动作。他拦住苏瑞文后,自己脸上又有些不自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行医多年,尤其是在各世家内院中行医,李大夫一直谨记少看、少说、少管。可今日,他却主动插手了这间闺阁秘事。是以,他对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后悔。
“怎么了,李大夫?”苏瑞文为官数年,除了对小王氏是用情之深,看不清楚她的小心思以外。对于其余人,包括先前的苏蔓玖,还有后面走进来的苏陌素,他都是能够明显察觉到两人话语中的隐瞒和一些小心思的。
只是如同苏陌素所猜测的那般,他此时更在乎小王氏的身体。所以苏瑞文才暂时没有去查探其余的事情。
李大夫脸上分明是有所察觉,且有一瞬间的懊恼之色,苏瑞文自然不希望对方半途而废。
他十分鼓励地看向李大夫:“医者父母心,还请李大夫不要隐瞒,坦然相告即可。”
李大夫确实也不想将这件事轻易抹过。他行医这么多年,看过的医术成千上万,其中个别的病例是可见于书中,而未见于现实之中。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例,为医者的好胜之心也不容许他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
“这两个孩子,可容许我进一步察看?”
听到李大夫还要进一步察看孩子,苏蔓玖的心都提到嗓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