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影昭说着说着,发现对面太后面色都变了。
太后面色发白,眼睛却发亮,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连说了三四次都没说出来,她倾身向前像是想抓住贺影昭,却连带着桌上的茶碗都带飞了出去。
贺影昭顺手就将那在空中落了一半的茶碗接住,稳稳地放回桌面,全程一滴水都没漏。
她握住太后伸过来的手,手指探在太后的脉上,皱了眉,太后脉跳得如此厉害,心绪激荡,怕是会出事。
太后紧紧地抓住贺影昭,指甲几乎陷入她的肉里,只担心一放手就丢了这个近在眼前的可能,她颤着声说:
“影昭啊,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与哀家听听。”
贺影昭回想自己刚刚的那段话,言简意赅又将关键词重复了下:
“庆王,皇庄,生辰,太后,这几个哪个不对?”
这几个哪个都对呀,哪个都离她的宝儿更近一些呀!
太后眼中含泪,小心翼翼地问道:“影昭,这个开胭脂铺的姑娘,今年芳龄几许呀?”
“十九。”
贺影昭端详着太后的神色,又问道:“太后,你可是在找什么人?”
太后一下子站起来,慌张地大叫道:
“甘公公,快,快,快去把卫来宣回来!不行,不行,来不及了!哀家亲自去,哀家要亲自去!甘公公,备马!秋嬷嬷,取我的斗篷来!”
秋嬷嬷听太后叫得这般急,还当出了什么事,跑进殿中一看,就见太后在那慌慌张张地脱她身上的大衣裳。
今日宫中宫宴,太后穿得是正式的礼服,一层叠着一层,袖子大,肩膀宽,又繁复又累赘,穿都要两个丫头伺候着才能穿上,何况是脱,太后自己怎能脱得下来。
秋嬷嬷急忙跑去帮忙,太后如何能等得及,厉声叫道:
“取我的斗篷来!”
秋嬷嬷取斗篷的功夫,太后进了卧房,拿了把剪子将自己身上那件层层叠叠,不知多少绣娘花了多少功夫,价值千金的大衣服当场剪成两半,揉成一团胡乱扔到地上。
太后出了卧房,接过秋嬷嬷的斗篷披上,一边往外快步急行,一边朝贺影昭问道:
“胭脂铺,你可去过?”
秋嬷嬷见太后这架势竟是要出宫,忙劝道:
“太后千金之躯,怎能以身涉险……”
还没讲完,太后一个眼风过来,秋嬷嬷当即闭了嘴。
贺影昭见太后这情形,什么也没问,只说道:“太后,请随我来。”
……
白亭山和朱星扬走后,姜云容回了小娘子坐的席面,吃了一会,各桌小娘子们就你推我,我推你,轮番来敬酒。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娘子,知道姜云容在筹备开分店,在招掌柜,便趁敬酒的机会,毛遂自荐,问问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也能当上掌柜。
这些小娘子们大多想的是,虽说大魏朝是没有女子当掌柜的传统的,但既然程掌柜当得,还当得很好,那为何我就当不得呢?
再说了,胭脂铺,每日来往的客人大都是女客,招待女客,好像也没那么出格。
对于这种积极主动寻求进步的好青年,姜云容自然求之不得,她手上人少,人才更少,每一个可用之才,都弥足珍贵。
这些小娘子敢打破世俗的禁锢,主动来找她说这事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姜云容这便当场拍板,让这些小娘子们年后去找五福面试,掌柜打底要求便是会认字,会算账。
若是一时当不上掌柜,也可先从伙计做起,只要能卖出胭脂,虽没有掌柜拿的多,伙计也有分红拿。
五福现在就是她的大管家,管人管钱管开店。
大家一听伙计也有分红,更激动了,敬酒的人那是一波接着一波。
好在姜云容有先见之明,让五福提前买了甜酒,三桌喝下来依旧丝毫不惧,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炒得火热。
所以当看到尊贵的太后和静王妃,还有一群乌泱泱的禁军,堵在她这个破旧小院门口的时候,姜云容疑惑地看了看杯中酒,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错酒了。
否则怎会喝个甜酒也醉得如此厉害?眼花到这种程度。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朱星扬和白亭山也出现在门口,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她眼花,是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屈尊降贵到她这小破屋来了。
大过节的,太后总不会是来买胭脂的,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静王妃说过,太后待静王世子如亲生一般,所以,难道,太后是来做那“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那样的事的?
姜云容忙迎出去,朱星扬想要往里闯却被静王妃生生拉住,太后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小院。
吃席的小娘子们,见门口堵满了人,特别是还有群穿着铠甲的官老爷,紧张地也放下筷子,你瞅我,我瞅你,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一眼就认出,这迎出来的姑娘便是那日在皇觉寺见过的姑娘。
这姑娘是那样美,比她的郎君还要好看,会是她吗?
原来,原来,我的好星扬,早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带到我的身边呀!
早该想到呀!
我怎会如此愚蠢!
这世间除了我与郎君的孩儿,还有谁,能如此美呢?
只我被那虚假的谎话蒙蔽了这些年,这谎话蒙住了我的眼,蒙住了我的心,让你到了我的眼前,我居然也认不出!
甚至差点一次又一次害死了你!
太后想认却不敢认,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一路急行,紧赶慢赶而来,到了这最后几步,却迈不开脚,走不动路,只担心就这几步迈过,又是一场空。
直到姜云容到了近前,要跪下给她行礼,太后急忙迈过这几步,一把扶住她,哽咽道:“孩子,你别怕,让我看看……”
在姜云容疑惑的目光中,太后撂起了她的袖子,看到了她手腕的那朵小小梅花一般的红痣。
太后的两行热泪便这么掉了下来,掉到那朵梅花上,烫得姜云容的手不由自主地便想往回缩。
太后却牢牢地抓住她,力气大到像是怕一放手,她就会跑掉,太后眼中泪止不住地流,口中依旧喃喃道:
“孩子,孩子,你别怕。”
她口中叫姜云容别怕,手中却半点未放,越抓越紧,她环顾这小院的格局,一路拉着姜云容便进了一楼,上了楼,进了二楼卧房。
姜云容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被拖着进了二楼卧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太后撩起了后腰的衣裳。
另一朵小小梅花一般的红痣。
这就是她的宝儿!她苦命的孩儿!
太后顿时抱紧了又茫然又惊恐的姜云容,嚎啕大哭道:
“宝儿!宝儿!我的宝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宝儿啊!娘好想你啊!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