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是景琳回家的必经之路,她有些害怕刘奶奶家这条见人就吠的土狗,刘奶奶怜爱景琳,为此还特意安装了铁门。
老人家叮嘱过景琳他们小区的孩子们,她家的狗凶,不要打开铁门锁扣。
可是屠墨初刚才故意把铁门打开了。他不知道景琳看见了多少,却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屠墨初极力掩饰自己的卑劣,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从很小开始,他早已没了善良这种品质。父亲的善良和正义,代价是他的一双腿,甚至是他的一辈子。
那条狗叫了两声就要扑上来,萧语晴惶恐,尖叫声越来越刺耳。
春末夏初,屠墨初却像是被人冻在原地,没有一丝力气躲避。
景琳向他们跑来。她连礼物都顾不上了,包装袋都被她攥皱了。她捡起地上的石子胡乱朝那条狗扔去,“走开,不许咬人。”
她也害怕,手在微微颤抖。那条狗被打中后,嗷了一声,转身冲她狂吠。
景琳又捡了一把石子,不管什么准不准,劈头盖脸地往狗身上砸。她挡在屠墨初前面,颤巍巍地冲那条狗吼道:“还不走!打你啊!”
那条狗最后夹着尾巴跑进了铁门。景琳没有屠墨初高,她踮着脚把铁门扣好,终于松了口气。
“屠墨初。”少女的声音满是担忧,“它咬到你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屠墨初眼眸漆黑,盯着她,许久他才低声说道:“没有。”
景琳眉头紧锁,望向屠墨初身后那个比自己大的姑娘,她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是萧语晴吗?
景琳有些生气,她走过来时看到萧语晴把屠墨初推出去的那一幕,虽然可以理解萧语晴害怕的心情,但是这样的做法她不能原谅。
萧语晴也要崩溃了,她本来是打算引诱一下这个残废再把他甩了,谁想得到路上冲出一条恶犬?想到自己刚刚的狼狈形象,她简直想撞墙。于是她飞快地说道:“我先回家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景琳和屠墨初一起往家走。她不高兴,整个人蔫蔫的。屠墨初低眸,看到她手中捏着的袋子,跟她搭话,“你拿着什么?”
“啊,这个呀,给你的生日礼物。屠墨初,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屠墨初接过,见她神色并无无异,猜她应该没有看见他那恶劣的行径。
景琳犹豫地提醒道:“你的那个新朋友一点都不好,她想把你推出去。”
屠墨初不置可否,“嗯。”
“你不要和她玩了好不好?”说这话时,景琳心中忐忑,毕竟那是全校男同学认可的校花萧语晴。虽然再过一两年,她可能会比萧语晴还好看,但现在的自己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小姑娘。
屠墨初低声回道:“好。”
景琳以为自己顺利“策反”了他,带着羞涩轻咳了一声。温暖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带着稚气去踩树影。
屠墨初双手插在兜里,稍微落后一步,追逐着她的背影。
她一辈子也许都不会知道他是条毒蛇,而不是羔羊。她那么排斥心思不正的人,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和萧语晴毫无区别,甚至更加恶毒,会怎么样呢?
天气越来越热了。好友好奇地问萧语晴,“情况如何啊?”
萧语晴不可能说出差点被狗咬的丢脸事,只是语气轻蔑道:“还行吧,我和他走了一段路,他就主动和我说话了。”
好友毫不意外,“你估计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生了吧,这辈子根本没谁会喜欢他,他激动一点也是正常的。”
萧语晴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怎么能说那人对她特别冷淡,但是转念一想,像好友说的,他估计连见到好看姑娘的机会都没有,对自己迷恋讨好,肯定是早晚的事。她不缺爱慕者,但是一个残缺又淡然的爱慕者,听起来很有挑战性,让她跃跃欲试。
被这样的人喜欢,让他变身舔狗再合适不过。不过他长得倒是还不错,冷冰冰的却容颜清隽,不然萧语晴可不会忍着恶心去接近他,更何况听说他还是年级第一名。
萧语晴知道这类人最缺爱,她从抽屉里拆了别的男生送的进口巧克力,趁中午休息时间,揣着巧克力下楼去了。
萧语晴拦住一个初二三班的学生,“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屠墨初吗?”
那个小男生见到学校有名的美女校花,脸红着同意了。
屠墨初听说外面有人找他,放下书出来。
教室里悬挂的风扇慢悠悠地转,时光也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屠墨初看到萧语晴,神色如常,“有事吗?”
“这是我妈妈的朋友从国外带的巧克力,挺好吃的,谢谢你之前给我带路,我想分给你尝尝。”
屠墨初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巧克力,他家也有,方兰芝的同事从国外带回来的,只不过自己不喜欢吃,都给景琳了。
他不傻,萧语晴语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优越感,仿佛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稀罕玩意儿。
屠墨初冷着脸,没有接,转身进了教室。
萧语晴的脸涨得通红,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当面拒绝。她的面子挂不住,强撑着露了一个包容的笑容,上楼回了自己的班级。
屠墨初回到教室,望向景琳,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长长的睫毛垂下,好似翩跹欲飞的蝴蝶。他收回目光,继续看高中才会学的物理书。
这件事屠墨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却在不知不觉中发酵。
等到景琳都听到流言蜚语时,萧语晴送巧克力的事件,已经演变成为对屠墨初非常不利的传言。
屠墨初辛辛苦苦摆脱了小学时大家同情的目光,却在一夕之间陷入了更加晦暗糟糕的境地。
一个男生上厕所时跟同伴说道:“我还以为他多高冷,结果暗地里去讨好萧语晴,还带着人家逛新的公园。”
另一个男生拉开拉链,赞同地接话,“他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条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萧语晴同情他给他送巧克力,他竟然还端着不要。”
“萧语晴能看上他?他一个小腿都没有的残废,别说萧语晴了,就连咱们班的胖妞都不可能喜欢他……”
“残废”两个字说得很轻,另一个男生赶紧给他使眼色,他顺着目光回头,看见了阴影处走来的屠墨初。
屠墨初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路过,拧开水龙头洗手,水声哗啦啦地流,一时间男厕所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背后说人家坏话被正主听见太尴尬了,那几个男生都没敢再开口。
屠墨初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他只是在洗手时特别用力,以至于苍白的手指微微泛红。
等屠墨初走了,那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吧,他又不聋,厕所就这么大点地方。”
“听到了为什么没反应?”
“那谁知道……你怕什么,我们说的又不是假话。”
或许是因为嫉妒萧语晴对屠墨初的关注,或许是因为不爽屠墨初稳坐年级第一的成绩和冷漠的性格,总之这件捕风捉影的事,被越传越离谱。
班上一小撮人说话特别难听,好在大部分同学还有理智,觉得这话太不尊重人,没有跟着一起起哄。
陈美希这次反而成了“大部分同学”中的一员。她消瘦的面容显得有几分刻薄,“你们一天到晚乱臆测别人,我看你们才最恶心,屠墨初怎么了?人家成绩好人品好,不会像聒噪的长舌妇一样背后说人坏话。”
那个男生涨红了脸,“陈美希,你是嫉妒萧语晴才帮着屠墨初说话吧。”
陈美希冷笑,“我嫉妒什么?世上比萧语晴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比萧语晴好看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看上屠墨初。”那男生放肆大笑。
陈美希战斗力不如他,气得不轻。
景琳听到这些蜚短流长时,脸色一下就变了。那天中午她在睡午觉,没有看到萧语晴来找屠墨初,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刚开学的时候,因为孩子们长大了,知道避讳别人的痛处,虽然可能只是表面文章,但是所有人都对屠墨初的残缺闭口不提,没想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萧语晴竟会让屠墨初的处境变得如此难堪。
景琳除了担心屠墨初的状态,还怕他真的喜欢萧语晴。在她看来萧语晴人不好,屠墨初会受到伤害。“屠不高兴”这样倔,要是他真喜欢,谁也劝不动。
终于挨到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声一响,景琳就盯着屠墨初,少年出了教室,她立刻跟了上去。
景琳刚靠近他身边,屠墨初就猛然转过头,“你跟着我干嘛?”
景琳听出了他话里的怒气,轻声安慰道:“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这些背后议论人的坏蛋会烂嘴角的。”
阳光洒在她柔软的长发上,染成了浅浅的金色,温柔而美好。
屠墨初原本压抑的密不透风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他们没有胡说。是该说你蠢还是天真,明明你也知道那是事实。那个女的想玩游戏罢了,你呢,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景琳迷茫地看着他,心里觉得闷闷的,“我不做什么。”她的书包换了,小熊猫却一直挂在上面,可怜地随着夏天傍晚的风晃动。
“你难不成……”
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眸带着难过又亲近的复杂神情,屠墨初本来想干脆说出更恶毒的话,可是最后什么也没说。
屠墨初知道那些人虽然说得难听,但有些的确是真话。他为人凉薄,看惯了世人的冷眼与同情,包括那个叫萧语晴的玩弄戏谑的态度。他们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明明白白告诉他,这辈子不会有任何人真心实意地爱他。
喜欢、暗恋、怦然心动,对他来说,都是遥远又奢侈的事情。
当普通朋友还好,大家尚且会因为所谓的同情给予他关照。可是一旦掺杂了年少情窦,他就成了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肮脏存在。
这世上没有一个姑娘心那么大,毫不介意地接纳他的残缺。更何况,还是好看的姑娘。
他安静沉默地看着身边的景琳,她呢?她长大以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