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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琳发现屠墨初的座位一直空着,她困惑地皱起眉头,她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有跟屠墨初打招呼呢,好在下午放学后林芳菲果然在学校外面等她。

林芳菲拎着各种水果,沉甸甸的,景琳急忙过去帮妈妈一起拿。

林芳菲边走边说道:“晚饭先不吃了,赶时间,先去看你屠叔叔,不然怕会赶不上车。回来再下点面吃吧。”

景琳当然没意见。

母女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屠墨初正在窗边看书,应该是这个病房之前病人留下的编程书籍,他随意翻了翻。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屠墨初!”

空气仿佛沾染上了独属于她的清甜气息,屠墨初抬头看向门外,景琳穿着浅绿色的外套,如春天蓬勃生长的嫩芽。她拎着一大袋水果,走得气喘吁吁,“我和妈妈来看屠叔叔。”

屠墨初移开目光,落在林芳菲身上,“林阿姨好。”然后走上前去接她们手中的东西。

他接景琳拎着的苹果时,目光在她粉嫩的指尖停留了一瞬,然后避开,没有碰到她,拿走了苹果。

林芳菲应了一声,然后说道:“不好意思啊墨初,林阿姨昨天回来才知道这事,你不要担心,你爸爸会醒过来的。老天爷呐,都是有眼睛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分得清,屠警官为国为民,一定会平安的。”

屠墨初神色平静,“谢谢林阿姨。”

景琳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对屠墨初柔声说道:“这是我和奶奶去庙里的时候求的,据说很灵验,现在给屠叔叔,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屠墨初不看她的眼睛,倒也没拒绝,当着林芳菲的面接了过来。

景琳有许多事情想问,比如今天为什么上过早自习他就走了,但是妈妈在,她也不好多问。

林芳菲很心疼这个少年,“墨初啊,阿姨没有什么能为你分担的,你要是回家了,随时来阿姨家吃饭,以后家里做了好吃的,我也让琳琳送来医院。”

屠墨初摇摇头,“谢谢林阿姨,不用了,我姑姑在给我做饭。”

林芳菲毕竟只是邻居,比不得他亲姑,也不好勉强,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才带着景琳走了。

屠墨初目送着她们离开。袅袅婷婷的少女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他的目光移在她书包上的小熊猫,不敢去看她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眸。

等她们走得看不见了,屠墨初放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掌心躺着景琳给的平安符,似乎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屠墨初把平安符放在屠奕谦枕头边。快好起来吧,爸。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在过怎样一种生活,又放弃了什么。

初三下学期变得忙忙碌碌,景琳发现,自从那天以后,屠墨初再也没来上过学。郑老师向同学们解释了,“屠墨初同学成绩优异,被学校保送高中了。”

班上一片欣羡的赞叹。

何甜甜不禁有感而发,“他真厉害啊,保送的高中肯定是三中或者六中吧。有人为了中考精疲力尽、焦头烂额,有人轻轻松松就去了最好的学校,考都不用考,真让人羡慕啊。”

景琳也感叹道:“年级第一的待遇,羡慕不来。”

景琳不知道屠墨初到底去了哪所高中,在她记忆里屠墨初大她一届,他们曾经同样念了六中,这次估计也是六中吧?

六月夏天到来,屠家终于有了好消息,屠奕谦醒了。他在床上躺了将近四个月,在医生都觉得没希望时,他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屠奕谦醒后一周,屠墨初回家拿换洗衣服。纵然不想承认,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小区花圃附近的景琳。

小区前面本来是一片花圃,后来居民们图方便,开始在里面种些葱啊蒜啊,景琳就是被林芳菲打发下来拔葱的。

N市的天气渐渐热了,正午太阳高悬,景琳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裙有些肥大,衬得露出的脚踝更加小巧精致。

她拔了几棵葱,一抬头看到屠墨初,特别高兴,“你回来了!我听说屠叔叔醒了。”

“嗯。”屠墨初低下头不想直视她的目光,却又不可避免看到了她凉鞋上沾的泥。

少女穿着米色凉鞋,一双小脚玲珑,脚趾莹白,偏偏脚尖儿一点樱粉,可怜可爱,甚至让人想蹲下给她轻轻擦去点点泥污。

屠墨初眉头轻皱,最后还是看向她的脸庞。她从小到大都有些笨拙的迟钝,看不出少年的些许烦躁和局促,反而开心极了,“我听郑老师说你被保送高中,恭喜你,你保送的是六中吗?”

郑老师守信,没有告诉同学们屠墨初即将去的学校是三中。

他靠近几分,面对这张清纯无暇的小脸,平静地撒谎,“是。”

景琳愉快地说道:“再过一周我就要参加中考了,我想和你一个学校,到时候我也填六中,我们又能当校友啦,说不定还可以分到一个班!”

“嗯。”

“屠墨初。”景琳擦擦额头上的汗,丝毫不知脸上蹭了一点泥,“我妈妈种的葱,你要一点吗?”

“不要。”屠墨初很想为她擦去泥点,手指动了动,默默忍下。

“哦,那我考完再去看你和屠叔叔。”

屠墨初攥紧手里的钥匙转身走了,直到远离少女身上传来的浅浅香气,他紧绷的肌肉才略有和缓。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有口是心非地骗过她,但这是第一次在重要的大事上对她说谎。

景琳满怀欣喜地以为他也会在六中,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他失约了。

他在三中,而她在六中。她以后会在光明的地方开心生活,萧语晴那样的姿色都可以当校花,他不必想也知道身后的少女会多么受欢迎。而他一个人,可以再无顾忌,在阴暗的角落野蛮生长。

当她发现被骗以后,会再也不想理他了吧。他既然注定得不到,一开始就不该有妄想。

夏季艳阳高照,N市统一高考,教室里没有空调,电扇慢悠悠地旋转,考生们汗流浃背,却都专心致志地答题。

景琳考得不错,她下笔轻快而坚定,认真写上第一志愿——N市六中。

中考成绩出来得很快,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芳菲一早就知道要出中考成绩,打算时间一到,就通过手机尽快查询。

景琳在玄关换鞋,“妈妈,用手机查会花钱,查一科五块钱呢,多不划算。明天老师也会发成绩,到时候再看吧。”

林芳菲看了一眼女儿。景琳穿着一身收腰白裙,腰带在身后系了个蝴蝶结,那裙子是景琳表姐的旧衣服,五成新,裙摆处染了几点洗不干净的墨迹。这位表姐微胖,衣服穿在景琳都有些大。少女身材纤细,白生生的小胳膊显出几分纤弱的动人感觉。

林芳菲有些心疼,她家二小子景琥现在才一岁多,处处都得花钱,女儿乖巧懂事,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还帮着家里省钱。

当那些旧衣服拿过来时,景琳为了宽慰他们,还笑着说:“小时候都没有穿过白裙子呢,表姐的衣服真好看。”

林芳菲怜惜景琳,这个女儿她倾注了太多心血,以至于看到满屋子捣蛋的小景琥,最气的时候心想扔了算了,扔了还可以给闺女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谁都没有她家姑娘好看,可是人家都比景琳穿得好。

林芳菲嗔笑道:“我们家还没有穷得这几块钱都出不起,早点查了成绩心里才踏实。”

景琳理解妈妈的心意,她轻声应下,“嗯,那就查吧,我估过分数,应该能上六中。”

对于景琳上六中,林芳菲也是支持的。景琳上学本来就比同龄人早些,而且在妈妈心中她就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六中是离家最近的一所学校,周末回家吃饭也方便。有空了,还可以让景振昊骑着摩托车给景琳送点好吃的。

林芳菲查好景琳的成绩,确实考得很不错,依照往年六中的录取情况来看,景琳肯定没问题,一家人都很高兴。

林芳菲有些激动,她亲自拉扯大的女儿转眼就要念高中了。晚上她躺床上,和丈夫景振昊商量,“琳琳高中肯定要住校,学校离家一个多小时,还得上晚自习,我们下班都没法接她回家,给她买部手机吧。”

景振昊没意见,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林芳菲说干就干,第二天就给景琳买了一部漂亮的翻盖手机。那些年全屏智能手机还没出现,再过段时间触屏手机才会流行起来。

新手机是粉色的,林芳菲眼里带着笑意,“营业厅的人说这个好看,小姑娘都喜欢用,你看看喜不喜欢?”

景琳笑着说喜欢。

景振昊嘱咐道:“有了手机也别耽误学习啊,手机是拿来打电话的,别因为这个反倒成绩下滑。”

景琳还没应,林芳菲就瞪了景振昊一眼,“你还好意思说琳琳,她是我们家自制力最好的,上个星期谁说不看电视来着,半夜偷偷爬起来看。”

“……”那不是有球赛嘛。

“总之我相信琳琳,不会因为手机耽误学习的。”

景振昊还想叮嘱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其实他最担心的倒不是景琳的学习,而是早恋问题。景琳长得这么好看,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难保不会有坏小子惦记他女儿,然而这话作为一个父亲有点不好意思说,林芳菲又护女儿护得紧,他就更不好再多说了。

没过几天录取成绩出来,景琳顺利考进六中。她特别高兴,毕竟这是她一步步踏踏实实努力学习得来的。

七月盛夏,景琳刚洗完了澡,头发吹得半干,带着微微水汽披在身后。

屠墨初的家境富裕,买手机的时间比较早。屠墨初的手机号景琳早就知道,是屠叔叔给她的。然而因为那个手机是方兰芝给屠墨初买的,屠墨初鲜少会用,她也不确定能不能打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拨通了屠墨初的号码。

晚风吹动少女的窗帘,她窗前的盆栽换成了蔷薇,粉白的娇花在夏风里轻轻摇摆,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等待声音。

那头接起,“喂?哪位?”少年的变声期已经过去,如今他的嗓音低醇,富有磁性。

景琳光着脚丫趴在床上,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屠墨初了,她轻声说道:“我是景琳。”

屠墨初随意擦头发的手一僵,他听到久违的声音顿时怔住,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重复道:“景琳。”

“嗯!”电话里传来带笑的应答。

他的耳边回荡着少女清甜的嗓音,屠墨初没有心思继续擦头发了,毛巾随意一丢,眉眼染上几分躁意。他不知道这是无奈,又或是别什么说不清的情绪,“你又怎么了?”

虽然是句不耐烦的话,出口竟没带一点的责备,以至于景琳依然用轻柔的嗓音回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六中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妈妈给我买了新手机作为奖励。”

屠墨初眼里聚起的星星点点的暖意一下子被寒冷击碎,六中啊……

“屠墨初,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听吗?”

“在。”他淡淡说道:“祝贺你。”

景琳丝毫没有觉出异样,“开学我们可以一起去。”

屠墨初张了张嘴,发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好,最后只能回道:“我去睡觉了。”

屠墨初挂断电话,把头发潦草地擦了几下,又按照既定步骤脱下假肢。他看着自己破败的残躯,脸上露出极为嫌恶的神情,气急败坏地拉上被子盖住它们。可是就算一时看不到,但它们始终在啊。

景琳依然不知道,自己和她不会去同一个学校。

屠墨初睡不着,于是拿出手机,在网上找出N市的地图。三中和六中之间,隔着十分钟车程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地图上短短的长度,现实里却是一个生疏残忍的距离。

屠墨初关了手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快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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