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不比暖融融的卧室,似乎一出来,屠墨初就能感受到春夜的寒意。他坐在沙发上,外面电闪雷鸣,明明以前也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可是只有片刻而已,那个房间里的温暖就令他无比眷恋。
他也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卧室的灯光灭了,他在黑暗里,心头一阵阵钝痛。
屠墨初想起她没有吹头发,站起来走回卧室,房门没关,“琳琳,头发湿着不能睡觉。”
景琳没好气地说:“不是要尊重我吗?我想睡觉了。”
屠墨初知道她在说气话,然而心里还是被刺了一下,痉挛般地收紧。他走过去,微光里可以模糊看到床上隆起小小一团,他摸到她的头发,微湿,冰冰凉凉的,果然没有干。
景琳还在生气,偏过头,不给他碰。
屠墨初何曾受到过她这样的抗拒,掌心空落落的,他早就知道,自己面对别人时能够运筹帷幄算计一切,可是在她面前,所有情绪都被她握在手中。他低声问:“我惹你生气了吗?”
景琳咬着牙不说话。她不曾任性地耍过脾气,只不过从最初到现在,她努力朝他走近,可他总是后退,总是不信任,久了她也是会委屈的,而且新婚夜太特殊,她格外委屈而已。
景琳没有回应,安静的夜里,屠墨初听到了不规律的呼吸声。他连忙开灯,景琳拉被子去挡,可是没来得及,他还是看到了她眼角的泪。
屠墨初心里疼得窒闷。他拉开被子,握住景琳的手。雪白的手又软又凉,他放在自己脸颊边,惊慌无措地哄,“是我不好,让琳琳难过了,别哭,生气就打我好不好?”
屠墨初握住那只小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他不明白,女人不哄还好,一哄委屈简直决了堤。
景琳抽回自己的手,从床上坐起来,“不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我,没有必要为了保护我跟我结婚!你要是不相信我真心嫁给你,明天我们就可以去离……”
屠墨初慌忙捂住她的唇,手都在微微颤抖,“不要说。”
景琳眨了眨眼,泪水从眼眶里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也在屠墨初的心上烫出一个洞。
“求求你不要说,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这两个字不要说出来。哪怕是因为你生气了,哪怕是玩笑话,也不要说。”这是他的底线,他受不了。
景琳轻声哽咽,点了点头。
屠墨初松开她,把她小脸上的泪水擦干。他站起来,去浴室找了吹风,回来给她吹头发。
天幕被闪电划过,时而骤然亮起。屠墨初的手拂过柔软的长发,吹风吹出来暖暖的。
屠墨初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珠,他的声音在夜里格外低沉,把心剖开讲给她听,“琳琳,我不是不相信你,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心甘情愿等我八年。我决定自首时就知道,这辈子很难和你在一起,一个身有残疾的罪犯,拿什么来守护你一辈子?”
“年轻气盛时,我们总觉得能付出一切,可是如果等两年,你后悔了怎么办?那时候你想起我这个残废,这副残缺的身体玷污过你,那样的记忆一辈子也无法抹去,我又拿什么来赔你?我自杀都难以谢罪。”
景琳咬着嘴唇,“不会后悔。”
屠墨初柔声说道:“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和你同龄的姑娘还在学校里读书,她们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生活,结婚对她们来说很遥远,会想去世界各地旅行,想看更多的风景,她们也会像你这样,生气了一时冲动说出毫无顾忌的话。”
景琳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屠墨初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琳琳,别急着否认,一个人长大要经历很多事情,我庆幸你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证明世上的苦难离你很遥远。”
而他,经历了太多苦难与绝望,被绑架被斩断腿、父母离异、无人抚养、牢狱之灾……太多太多黑暗的事,哪怕他心上被人扎了一刀,话也得在脑海里过几遍来判断能不能说。
他们的人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成长轨道。他在阴暗的角落,而她像个执着于努力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屠墨初说:“琳琳,我爸妈离婚,是因为我残缺的身体,那个女人生下了我,都无法接受不完整的我,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我。”
景琳捏紧了被角,低声说道:“我不会的,对不起。”
屠墨初摸摸她的头,“不用道歉,很多东西我不能给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有个完整的身体。嫁给我已经委屈你了,我希望你活得自由快乐。好男人会让女人越活越天真,坏男人才会让女人越来越庸俗,我希望无论再过多少年,你都能活得随心所欲,因为有我在。”
他坦白道:“我爱你,很爱很爱,爱到一遍遍告诫自己,你不会同样爱我,不然我怕你离开的那天,我就已经死去了。”
景琳抱住他的腰,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离开,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屠墨初弯起嘴角,“好。”
景琳在他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我现在不生气了,可是心里还是闷闷的,有点难过。他们不要你,都抛弃你,是因为不知道你有多好。你看,我知道你有多好,我舍不得离开你的。”
这么多年,景琳第一次听屠墨初说这样苦涩的心里话,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父母离婚的原因,因为他残缺的身体。这对屠墨初来说,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伤痛。
景琳低声说:“外面在下雨,很冷对不对?”
屠墨初轻抚她的背,“嗯。”
景琳埋头在他的怀里,也对他说了心里话,嗓音软软糯糯,“我、我身边暖和。”
屠墨初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发间。景琳很想说,不用摸啦,头发已经干了,吹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是湿的,不用再确认。
然而下一刻,屠墨初插进她发里的手力道重了些,她被带得轻轻仰起头,他俯身,吻落了下来。
他在告诉她,不是不想,他到底有多想。
屠墨初忍不住叹息一声,灭了灯,去她身边,果然很暖和。
外面下着雨,雷声却传不进房间里。她很软,肌肤软,嗓音也软。景琳的扣子开了两颗,屠墨初颤着手指想给她扣好,扣了半天。
景琳也没了力气,声音像能掐出水,“睡觉不能戴假肢。”
屠墨初轻轻摸摸她的头,温暖又心酸,“嗯。”
“取了吧。”
雨夜安静,屠墨初摸索着,把假肢拿下,撑着身子,放到床脚。他躺回来,怀里滚进来一个娇娇的姑娘。
屠墨初在她面前第一次直面残缺,身体僵硬到不行,他知道景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他也庆幸,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景琳小声说:“可以给我摸摸吗?我不怕的。”
两个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屠墨初抱紧她,拒绝了,“不好看。”
景琳轻轻“哦”了一声,乖得不行。
屠墨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娇妻”。他把她小手放在自己胸膛,他的心跳很快。他吻了吻她香软的发,堕落在温柔乡,语气也温柔得不像话,“我的心给你摸。”
帝都和N市都下了一整晚的雨,第二天雨停了,空气中还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早上八点,费航从酒店出来。五一劳动节,这座小城市安安静静,花坛里的花儿被雨打得零零落落,费航心情却不错。五月是他给景家的最终期限,想必林芳菲也考虑得差不多了。
这次他不再一个人上门拜访,助理和保镖也跟着,助理上前敲门。林芳菲很警惕,提高声音问:“谁啊?”
助理看了眼费航,回道:“林女士,费少来拜访,请你开开门。”
林芳菲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愤怒,“拜访就不用了,费少这样的贵人,我们家高攀不起。”
费航眼里的笑意散去。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考虑清楚?他开口说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让景琳和我在一起了?”
林芳菲本想骂他一顿,不仅打自己女儿的主意还要害琳琳,可是一想到他还带了人来,起冲突会惹上麻烦,景琥还在家里,为了孩子的安全,不能冲动行事。“我女儿已经嫁人了,费少不要来了,你们走吧。”
费航以为她在撒谎,冷笑一声,“嫁人?嫁给谁?你没必要说这样的谎话,既然你不请我们进来坐坐,我们只能自己进来了。”他示意身后的人,“撞开。”
几个保镖二话不说上前,开始撞门。小区老旧,门也已经用了很多年,撞门的声响很大,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能破门而入。
景振昊眉头皱起,心里沉了沉,“你带着景琥回房间,先去报警,我……”
撞门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拳拳入肉的闷哼声。十来个高大的汉子,过来二话不说就把费航连同他的人揍了一顿。
费航被其中一个人打倒在地,他捂住脸,怒目圆睁,“你们是谁?”
为首的大汉叼着牙签,顶着鸡窝头,又痞又邋遢,“你们又是谁?一大早吵吵嚷嚷,挡着我和我兄弟们睡觉了!”
费航说:“你再动手试试,信不信我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大汉嗤笑一声,又在费航身上踢了好几脚。
费航脸色发白,捂住胸口。他的助理也被打得嗷嗷惨叫。
费航不蠢,来者不善,上来就开揍,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撞门吵,“谁派你们来的?”
大汉说:“X事那么多,你管谁让大爷来的!总之赶紧滚,再骚扰这家人我让你横着出去。”
费航的脸色十分难看。现实教做人,他自认为有钱有势,能强行破开林芳菲的门,他有自信,哪怕当地警察来了都无济于事,可是谁能想到,来的是群二话不说就开打的流氓混混!而且一来十多个,个个高大威猛,楼道都站不开了!
费航一共带了四个保镖,毕竟他今天是来拿户口本的,还不至于浩浩荡荡带一群人,结果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费航被扶起来,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先离开。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叫人来堵他,还走的野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