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菲推门出去。华志鹏、江达和纪恒伟就坐在外面。
纪恒伟在走廊看书,他才参加完今年的高考,也不知道这次成绩怎么样。
见林芳菲离开,三个人都打了声招呼,“阿姨。”
林芳菲点点头,脚步走了。
江达微微皱起眉头,华志鹏的反应就直接多了,“景琳也太没良心了吧,墨哥伤成这样,她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这是她老公!亏得墨哥把她当心肝一样疼。”
纪恒伟压低声音,“你小点儿声,让墨哥听见不好,他心里会更难过的。”他猜测道:“也许他们吵架了。”
华志鹏气笑了,“吵架?昨天那么大的事,吵架了不也至于看都不来看一眼吧。墨哥这还在养伤呢,你们是没见到他昨天那样,满手是血。”
纪恒伟无言以对。
江达率先走进病房,靠在门边,见屠墨初盯着床边的手机,他开口问道:“墨哥,你和嫂子闹别扭了?”
屠墨初一愣,抬起头,“没有,你们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很快就能出院了,观察两天而已。”
江达深吸了口气,“那她为什么不过来看你?”
屠墨初貌似淡然地说:“小伤,没这个必要。”
江达还要说什么,屠墨初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休息一下。”
华志鹏他们几个只好离开。
傍晚,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屠墨初一下子坐起来,急忙走过去开门。门外露出林芳菲的脸,还有她牵着的景琥,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黯下。
外面燥热,林芳菲来回跑,出了一身的汗。她说:“我看中午的汤你没怎么喝,是不是太油腻了?晚上做了点清淡的。”
屠墨初静静吃完。
景琥看着屠墨初,嘟起小嘴,目光落在屠墨初包扎着层层纱布的大拇指上,躲到林芳菲背后去了。屠墨初也看了他一眼,这虎头虎脑的孩子从来没喊过他一声姐夫。
林芳菲去洗了个手,“晚上我住医院,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在她推门离开前,屠墨初终于再也忍不住,哑声问道:“妈,琳琳呢?”
林芳菲脚步顿住,回过头,“墨初,轰轰烈烈的相爱是很难的事情,很多时候,婚姻是我和你景叔这个样子,年轻时候没有过多的激情,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亲情。我以前反对你和琳琳,经过这件事,我也算看开了。你为她做了很多,可是琳琳啊……”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有些哽咽,“琳琳也是个傻丫头。”
景琥愤愤瞪了屠墨初一眼。屠墨初皱起眉头,他突然感觉一阵心慌,“琳琳怎么了?”
“她在二楼的病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屠墨初猛地起身。
屠奕谦至今难以忘记打开二楼房间时的场景。景琳被手铐铐在床边,血染红了床单,她的脸颊埋在膝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屠家麒被吓坏了,温桑。景琳像个破败的洋娃娃,安安静静没有生气,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她腹部的伤口,连忙把她送到医院。
费航带着刀去找屠墨初前,景琳把他撞开了。锋利的刀意外插进了她的腹部,鲜血缓缓渗出。
费航神情恍惚地把跌倒在地上的景琳拉起来,锁在床边。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自欺欺人又若无其事地换了把刀,摸摸景琳的脸,“我解决了他,就带你出国,没关系,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其实他心底知道,不会有以后了,他再也得到她的爱。
景琳呼吸渐渐微弱,她努力转过头看向屠家麒。这年的屠家麒五岁,和屠墨初那时候差不多大,只不过屠家麒哭成了泪人,屠墨初却是从来不哭的。或许,他这辈子的泪,都在小时候受伤那年流干了。
她希望世上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经历那样悲惨命运的孩子,也害怕屠墨初再经历第二次这样的事情。
景琳吃力地抬头,盯着漆黑一片的监控屏幕。她还想告诉他,那些选择多么荒谬,她的屠墨初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景琳感觉到血液在与身体抽离,她再也支撑不住,慢慢闭上双眼。
夜风吹动窗帘,此时景琳躺在病床上,嘴唇失了血色,长睫紧闭。
林芳菲抹了抹眼角的泪,“你坐牢那年,她在警局外面坐了一整夜,固执地要见你一面。后来她去念大学,嘴上不提,却一直没有放弃找你。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学医,后来我给她整理房间,发现了按摩的书籍……”
“她小时候有次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只为了给你买生日礼物,还以为我们不知道。”
“琳琳高一的时候,每个月只放一回假,一放假她就到处跑,没钱坐车就走路去,我问她是不是在找你,她说没有。可是她和谁都处得来,就是不理你的继妹。我知道,她是气谭梦娴他们赶走了你。”
“屠墨初,我的女儿没有那么聪明,小时候为了考好成绩,一遍遍背书、做题。她也不勇敢,怕打针怕输液。她有心事不会说,一个人默默想办法解决,怕我们为她担心。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追逐你。”
很多很多年,她一直在努力地追在你的身后。她不像你,足够勇敢坚韧,她脆弱又顽强,这力量太微小并不能扭转什么,可是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天想过放弃你。
屠墨初坐在景琳身边。外面有轻声的蝉鸣。她的呼吸沉重,氧气罩下的容颜苍白却依旧美好。踏过了十来年的时光,他依然记得粉团子捧着荷花双眼亮晶晶看着他的模样。
他恍然间明白了第三个选择。有的爱情炙热如岩浆滚烫,有的爱情是细水长流,绵绵不绝的温柔。
屠墨初从未走出那一天,屠奕谦因为任务放弃了自己。从那天开始,他似乎就在一直被放弃。
可是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走出了童年的阴影。有人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屠墨初眼眶泛红,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景琳还没醒,失血过多,甚至一度下了病危通知,幸好抢救了过来。
林芳菲默默叹息一声,本来家里两个都是伤员,屠墨初也该好好养伤,可是她家傻闺女不容易啊。
林芳菲劝道:“你回去睡吧,琳琳这里有她爸爸看着。”
屠墨初低声说:“我陪着她。”
林芳菲看着他们小夫妻,心中也无奈,“那我让护士加个床。”
景琳睡了整整两天,第三天清晨,她缓缓睁开了眼。窗外鸟语花香,阳光倾泻了一地。她微凉的手包在一只温暖的大掌中。
腹部扯着疼痛,她虚弱地别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屠墨初的胡渣都长了出来,憔悴又狼狈,他看起来像是累坏了,闭着眼休息。
景琳没有精神,但还是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屠墨初似有所觉,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景琳清澈的眼中映出他的模样。
她声音细微,没有什么力气,“你没事吧?他是个疯子,你别听他的。”
屠墨初凝视着她,“我没事,你疼不疼?”
景琳努力弯起嘴角,“一点都不疼。”
屠墨初瞬间湿了眼眶,用尽所有力气,才把眼泪忍回去。
景琳醒了,不仅林芳菲高兴了,华志鹏他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华志鹏有些尴尬,先前还说人家景琳薄情寡义,后来被狠狠打脸,着实震惊又愧疚。他心里有点酸楚,还特别羡慕,“要是我未来的媳妇肯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为她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景琳这两天昏迷不醒,他们墨哥嘴上不说,心里急得不行。不知道问了多遍医生,平时爱干净的人变得不修边幅,胡子也不刮,整天握住景琳的手,嘴上都起了燎泡。
景琳终于醒了,屠墨初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多么邋遢,他尴尬地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刮了胡子。
景琳看着他,眼中带着欣喜的光彩。
屠墨初抿了抿嘴唇,牵扯到燎泡有点疼。他尽量平静道:“夏天了,上火。”
景琳眉梢眼角染上笑意。她腹部的伤口有些深,需要住院一段时间。
窗外鸟儿跃上枝头,欢快地唱着歌。景琳见来探望的人都走了,冲屠墨初招了招手。
屠墨初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景琳咳了咳,“我想给你讲讲那个本子的事情。”虽然觉得解释起来怪怪的,但是怕他心里有隔阂。
屠墨初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本子。”
景琳诧异地抬起头,满脸不解。
屠墨初坚定地说道:“没有什么本子,我爱你。”他笑了笑,“妈妈说,相爱很难。爱情本来就是复杂的感情,谁也说不清楚。我庆幸你是这样的你,我才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原因爱上他,都没有关系。
景琳小声道:“可我还是想和你说清楚啊。”
屠墨初看着她,等待下文。
景琳郁闷道:“我从四岁开始就记不太清楚了,除了多了一个本子,世界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她眨了眨眼睛,“因为不记得了,所以小时候看你还是觉得这个男孩的性格好讨厌啊。”
屠墨初呼吸一滞。
“从小就没觉得应该多么感激你,做同桌你要画三八线,不许我坐你爸爸的车,玩游戏时你小气到一根小棍都不留给我。”景琳恨不得掰着手指一件件的说他以前都干过什么“坏事”,“一点儿都不绅士。”
屠墨初的脸沉下,那不讨喜的人确实是自己。他咬牙道歉,“对不起。”
窗外夏花灿烂,景琳忍住笑意,“没想过因为一段记忆、一个本子和你在一起,几张破纸算什么,才不能左右我的人生。高中那年,你不知道你多帅,又温柔,所以后来我觉得,看在你偷偷喜欢我这么辛苦的份上,还是给你一个机会吧。”
屠墨初情不自禁地笑了。
景琳说:“你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屠墨初眼中满含笑意,“笑你说我帅。”他胸腔微颤,笑得无比开心,“没审美的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