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本来不相信因果报应，可是从那天起，他一边帮景琳调养身体，一边开始以各种名义捐钱，许多所学校建立，无数孩子可以接受教育，儿童医疗机构、孤儿院也得到了捐助。
林芳菲察觉情况不对，屠墨初也没再瞒她，把孩子可能会不健康的事告诉了她。林芳菲心里担心又难过，好半天才说道：“还是先瞒着琳琳吧，怀孕心情不好影响更大。”
屠墨初应了声，平静地处理一切，做好生产时医院的安排，学习急救、调理身体的知识。
后来景琳肚子渐渐大起来，她觉得自己胖了好多，小蛮腰没了，腿也有些肿，心情变得不美好。她拿被子裹着自己，拒绝喝鱼汤，“我不想喝了，喝到快吐了。”
林芳菲瞪了她一眼，“多大的姑娘，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闹什么？”
景琳觉得自己肚子里这个多半也是不喜欢鱼汤的啊。
屠墨初才回到家，就看见林芳菲在扯景琳的被子。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妈，我来劝她好了。”
林芳菲叹了口气，“行吧。”
等林芳菲出去，屠墨初关上门，轻轻拍了拍被子里的一团。景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实胖了些，更加可爱了。“我妈走啦？”
屠墨初笑道：“嗯。被子里闷，不要捂着。”
景琳起身，抱住他的脖子，“鱼汤喝到想吐，不想喝嘛。”
屠墨初顺势把她抱在怀里，有些小事能惯着，关乎身体健康的事屠墨初却不会依她。然而他并不是林芳菲，不会逼着她喝，他知道景琳嫌弃自己胖了，可那双玉腿依然纤细好看，姑娘软乎乎的，抱着更舒服了。
他笑道：“不胖。”她的裙子穿得宽松，屠墨初低头笑着看了眼真正“胖”起来的地方，“琳琳更香了，又白又可爱。”
景琳被夸得害羞，一双清澈的眼眸水盈盈的。
屠墨初哄着，“我喂你好不好？”
到了最后，那碗汤景琳还是喝了。
林芳菲觉得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感触，她自诩也爱女儿，然而远远没有屠墨初那样的耐心。她知道屠墨初承受了特别大的压力，孩子的事情，直到这年夏天都没有跟景琳说。
医生当时劝过，说这个孩子可能怀不稳，几次检查下来，孩子的发育确实迟缓。屠墨初默默看着景琳每天欢喜期待的模样，遍寻法子照顾她哄她。
屠墨初做过许多努力，孩子也争气，安安分分在母亲肚子里待够了怀胎十月。不过孩子孱弱，到底比预产期晚了许久才出生。
景琳生孩子那天，一家人都在产房外分外焦虑地等待。景琥也来了，他已经有了些少年的轮廓。景振昊走来走去，林芳菲知道是什么情况，急得直想跺脚。
景琥看向屠墨初。漆黑的天幕下远方的灯光亮起，男人站在窗前，整个人异常沉默，像是融进了无尽的夜色之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景琥觉得，安静的屠墨初才是最压抑最担忧的那个人，他忍不住走过去安慰道：“姐夫，你放心，姐姐和宝宝肯定没事的。”
屠墨初回过头，低低应了声。
直到凌晨两点，产房的医生终于出来了。屠墨初急忙走过去，医生取下口罩，有些为难地说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孩子太小了，只有四斤多，呼吸道也不顺畅，可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明白，林芳菲一下湿了眼眶，孩子可能活不下来。
夜色幽深，屠墨初哑声问：“我妻子没事吧？”
“她没事，太累了在休息。”
屠墨初过去看景琳，她已经睡着了，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屠墨初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宝贝，辛苦了。”
景琳闭着眼，眉眼之间有几分淡淡的温柔。
小护士说：“您要看看孩子吗？”
屠墨初微微一顿，“嗯。”
是个男孩，很小很小，屠墨初觉得比自己的巴掌都大不了多少。林芳菲不忍来看，大家都觉得他活不下来。
宝宝躺在婴儿培养箱中，每一次呼吸，小小胸脯的起伏都很困难，生命多么脆弱啊。
屠墨初看着看着，眼睛泛红，他轻轻帮宝宝顺着气，在旁陪同的护士有些不忍，但是没有出声阻止这样徒劳的行为。
周围静谧，屠墨初听着孩子努力的呼吸声，碰了碰他稚弱的小手，低声说道：“爸爸四岁那年……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儿子，生命很顽强的。”
那个粉嫩的小拳头微微触碰男人的手指，屠墨初骤然湿了眼眶。
屠墨初在婴儿培养箱旁陪了小宝宝三天三夜，大家都以为活不下去的婴儿，四岁时成了幼儿园的大魔王。
大魔王宝贝名叫屠慕璟，平时无法无天，却唯独害怕冷着脸的爸爸。他爸爸生气时不动声色，可是过两天小慕璟总能得到一个大教训。
屠慕璟小朋友在幼儿园特别受欢迎，性格活泼开朗，比屠墨初小时候还精致，穿着小衬衫，特别可爱。他战斗力爆表，一会儿弄坏了家里的沙发，一会儿在幼儿园的滑梯掏出了洞。
屠墨初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抱着女儿过来接大魔王。
屠慕璟死不悔改，奶声奶气地狡辩，“明明它自己掉下来砸坏的，不是我。”
屠墨初抱着小公主进来时，四岁的大魔王一下就噤声了。
女儿跟了景琳的姓，景艾墨眨着大眼睛看哥哥灰头土脸的样子，咯咯直笑。
屠慕璟最后灰溜溜道了歉。
两岁的小艾墨在吃棒棒糖，屠墨初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拎着儿子的后领往停车的地方走。
屠慕璟仰头看妹妹，“傻艾墨，下来走路。”
小艾墨亲近哥哥，乖乖下来和他一起走。屠慕璟握住她胖嘟嘟的小手，得意洋洋地给她讲刚刚在幼儿园他有多酷。
景艾墨听不懂，屠墨初倒是给了儿子个锐利的眼风，屠慕璟小朋友似乎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凝视，自顾自的讲得开心。两个小朋友吭哧吭哧爬上了车。
下车时小艾墨的头发被棒棒糖黏住，表情非常无辜。屠慕璟歪着嘴，做了个坏坏的鬼脸。
屠墨初眉梢一挑，从兜里拿出女儿的皮筋，给她把软软的头发绑好，又给她擦擦嘴巴。景艾墨长得更像景琳，澄澈的眼眸如同一汪清泉。
屠慕璟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景琳在家做饭，屠慕璟一把抱住妈妈的小腿。
景琳亲昵地点点他的额头，“回家要先洗手，小淘气包，老师又告状了。”
不知道儿子怎么这么能折腾，恨不得把房子都拆了，屠墨初可是给这个大魔王赔了不少钱。屠慕璟小朋友皮成这样，半点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样子。
晚上，两个小朋友回儿童房睡觉。
景琳心里琢磨着说道：“慕璟是不是多动症啊？每天闹个不停。”
屠墨初说：“他很聪明，智商很高。”
景琳惊奇，“真的吗？”
屠墨初沉默片刻，“嗯，我小时候也有点早慧。他懂很多事情，比如不让我抱景艾墨。”
“他不是在吃醋吗？”
屠墨初低声说：“他知道我没有小腿。”他们家的小公主虽然不重，可是对于屠墨初这样的残疾人士来说，抱久了也会有负担。屠慕璟从小就不让爸爸抱，后来也不许景艾墨赖在爸爸怀里。
景琳瞪大眼睛，屠墨初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琳亲亲他的嘴角，“别多想，在儿子心里，你是大英雄。”
屠墨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一家人回N市过年，这年冬天N市的雪没有往常那么大。旧小区的房子始终没有卖，老家是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地方。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陈美希和杨成杰结了婚，年初也怀了孕，景琳欢欢喜喜给美希买了好多妇婴用品。
听说孟嘉莉想嫁给有钱人，傍上了个有妇之夫，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先前只是把她养在外面玩玩，今年过年就把她赶了出去。
谭梦娴跟了一个有不错退休金的老男人，那个男人抽烟喝酒赌博，日子过得乌烟瘴气。谭梦娴也没有心情照顾屠家麒，把孩子又送回了屠奕谦身边。
屠奕谦这一年才不到五十，可是头发花白，看起来憔悴苍老，愁眉苦脸。
景琳再见到屠家麒时，这孩子瘦巴巴的，衣服单薄也很脏，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神采，实在有些狼狈。看到他，就知道屠奕谦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糟糕。
屠家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喊她什么，又看了眼屠墨初。
屠墨初也在看他，但没有说话。景琳给了屠家麒一个红包，“新年快乐，外面冷，回家吧。”
屠家麒抹了一把通红的眼，咬牙跑回了家。
年后屠墨初给他们父子打了一小笔钱过去，至少不会让屠家麒在冬天这样冻着。当年那声“哥哥”似乎还在耳边，屠墨初一天天看着他们家的宝贝们长大，觉得自己心也不如曾经硬了。
开春下了一场雨，回去之前，屠墨初问景琳，“要不要去看看我们曾经的幼儿园？”
“好啊，那个地方还在吗？”
“嗯，我没让人动。”屠墨初后来把那块地买了下来，这么多年有人打理，竟然依稀还是几分曾经的模样。
“幼儿园”的牌子已经模模糊糊，看不出原来的字体颜色，院子里几株梅树现在每年还会开花。这里很简陋，现在幼儿园里的各种设施一样也没有，木板做的两个跷跷板也渐渐侵蚀腐朽。
景琳推开门，金色的阳光铺满幼儿园的院子。恍惚之间似乎还能看到当初一群稚嫩的孩子中间，那个不好相处的小男孩沉默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眼神清冷孤寂。
景琳怀念起曾经的时光，“我记得当时送了你一朵很漂亮的荷花，你还记得吗？”
屠墨初低声笑了，“记得。我当时觉得，真是个傻瓜，谁喜欢荷花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他说：“如今回想起来，小傻瓜送的纸飞机、荷花、竹蜻蜓……好多好多东西，竟让我也有了一个童年。”
景琳美滋滋地眨了眨眼，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屠墨初满眼温柔，最后低声说道：“遇见你，是最好的事情。”
屠墨初说他们家的大魔王聪明早慧，景琳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屠慕璟太淘气了，他就像行走的挖掘机，走到哪里都恨不得凿上一个洞，搞点小破坏。
景艾墨读幼儿园时，屠慕璟读一年级，六岁的大魔王第一次脸上带了伤回来。
景艾墨说：“哥哥打架了。”不仅这样，哥哥打完架还凶巴巴威胁她不许说，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景琳问：“哥哥为什么打架呀？”
景艾墨可怜地摇摇头，“哥哥不让说。”
景琳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连妈妈也不许说吗？”
景艾墨犹豫道：“妈妈应该可以说吧。”其实她也很好奇，“哥哥班上有个人说爸爸是残废，哥哥就和他打起来了。妈妈，什么是残废？”
屠墨初紧抿着唇，别过头。
景琳眼睛酸涩，看着女儿单纯的眼睛，“他们胡说呢！宝贝，人出生的时候，会被赐予礼物和祝福，让他们完整又幸福。可是有时候老天太忙了，忘记了有些人没有分到礼物，他们就过得比其他人要艰难辛苦，可是那并不是他们的错。”
“爸爸没有得到礼物吗？”
“是啊。”
景艾墨想了想，难过又认真地说：“艾墨可以把自己的礼物分给爸爸。”
屠墨初揉揉她的小脑袋，弯了弯嘴角。
晚上大魔王会踢被子，屠墨初会过来给他盖好。可是今晚屠墨初过去的时候，屠慕璟小朋友床边的月亮灯还亮着。
微弱的灯光下，两个小团子在咬耳朵。大魔王恼怒地掐住妹妹的脸，却也不敢太用力，“你这个大嘴巴，都说了不许告诉任何人。”
景艾墨委屈道：“可是我想知道什么叫残废嘛。”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屠墨初觉得，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屠奕谦和方兰芝吵架的那一夜，他与他们隔着一扇门，听他们说出那些让他许多年都难以忘记的残忍的话。
夜晚城市寂静，外面一轮明月，静静洒下皎洁的月光。两个小宝贝依偎着，屠墨初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屠慕璟认真地告诉妹妹，字字坚定，“景艾墨，爸爸只是受过伤，他永远是世上最厉害最坚强最了不起的的大英雄。”
六月的风，无比的暖。屠墨初悄悄关上门，第一次明白，世界的美好已经全部落在了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