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意外。
谁能想到蒙古人,居然会饭都吃不饱,而且这些士兵还不是普通人,是粆图台吉最精锐的亲卫?
最终,粆图台吉向刘明遇道出了实情:“不瞒侯爷,自从崇祯元年建州皇太极上位以来,开始入侵我们蒙古喀尔喀部,我们大汗战败,这些建州人一直在对我们穷追猛打,那些曾经臣服于我们的部落也纷纷反目,找到机会就偷袭我们,弄得我们四处挨打,损失惨重!”
直到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率领五万余精锐部队汇合喀尔喀蒙古五部,这才一路南下,从大安口破关而入。
也就是因为皇太极把目光落在大明身上,总算给林丹汗一口喘息之机,然而这二年多的时间内,蒙古人是没有机会休整,也没有机会放牧。
“我们才算有了口喘息之机,我们牲口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生口,战马不足四万匹了。部落里根本就没有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卢象升和刘明遇不禁微微动容。
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
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
粆图台吉能够被林丹汗派出来出使刘明遇,自然有过人之处,他自幼随兄弟林丹汗出征四方,也算是见多识广,很懂得观颜察色,一看这两位这神色就知道有戏了,趁热打铁起来。
粆图台吉抱着刘明遇的大腿道:“粆图奉父汗之命来到宽河,一来是希望能够修复与大明的关系,蒙汉两族继续联手对抗建州,二来是希望大明能够提共一批粮食让我部度过难关,请侯爷看在我察哈尔、喀尔喀等部曾与大明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建州的份上大发慈悲,拉我们一把!”
说到这里,这位硬汉流出眼泪来,什么天之骄子、草原雄鹰的骄傲通通都扔到一边去了,连连叩着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
他也不想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每天都有很多族人饿死,而三边边墙防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就算所有的蒙古人也撞不破三边的防线。
此时的大明三边总督是杨鹤,杨鹤的能力只能说一般般,但是他手底下有一个洪承畴,军事上的事情全部都是洪承畴在负责,这位可是心狠手辣之辈。
在六月的时候,林丹汗确实是从宁夏、陕西那里获得一些补给,然而三千来人全部撞死在边墙也没有办法破边而入,没有抢到一粒粮食。
至于刘家军,则比三边明军更强大,比建州军队还强,除了哀求刘明遇大发慈悲之外,粆图台吉实在不自己还能做什么。
卢象升自觉的闭上嘴,不再干扰刘明遇的判断。
毕竟,这只是武烈军,也就是刘明遇的事情。与蒙古人结盟,是利弊参半。
果然,刘明遇声情并茂的道:“台吉万勿如此!正如台吉所说,蒙汉一体,贵部困顿至此,本侯也深表同情,很愿意帮你们一把,但是……”
粆图台吉心里一惊:“但是什么??”
“宽河毕竟饱受战火蹂躏,残破不堪,眼下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再说,此次在宽河屯垦,本侯是花了大钱的,总不能让本侯的钱全部打水漂吧?”
“侯爷请放心,我们蒙古汉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侯爷帮了我们,我们必倾力相报,不会让你们吃亏!”
粆图台吉又跪了下去:“侯爷,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白送粮食给你们肯定是不行的,辛苦了大半年,这粮食我们也是刚刚够吃,怎能白送?不过我们可以开边市,你们拿东西来换!”
“真的?”粆图台吉又沮丧起来:“就算侯爷肯重开边市,只怕我们也拿不出东西来换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有的!”
刘明遇一脸微笑地道:“你们手中有我们急需要的东西!”
卢象升微笑:“有,你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
“真的有吗?那是什么?”
“马!你们的马!”
“我们我们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
“你们是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那,挽马呢?骆驼呢?”
“侯爷要挽马和骆驼?”
粆图台吉大为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开边市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得战马,至于挽马,关内就有很多,根本就用不着。
“是的。现在宽河这里还有大量良田可以开垦,而耕田离不开犁和耙,犁和耙又离不开大型牲畜。从关内贩牛过来路途太过遥远,价格昂贵,而且关内也需要牛,所以我希望你们蒙古人能拿一批挽马和骆驼过来换粮食,我们各取所需,你们得到救命的粮食,我们得到足够的畜力。”
刘明遇现在有的是粮食,仅仅土豆和红薯就多达三十多万吨,以宽河城七万余军民计算,人均就是将近五吨,也就是一万斤的样子。
吃,肯定是吃不完的,而卢象升需要的才十万斤,五十吨而已。
现在蒙古人上门,正好可以把这些多余的红薯和土豆换出去。
其实粆图台吉接到的命令是战马也可以卖,但是不能卖太多,六七千匹是可以的。
双方都对这个交易充满了诚意,接下来的谈生意那就容易多了。
“挽马和骆驼我们有很多,“我这就让人回去报信,让大汗送一批挽马过来,只是不知道一匹挽马能换我们粮食?”
刘明遇淡淡地笑道:“一匹挽马换一石麦子,如何?”
粆图台吉皱着眉头道:“那也太少了,起码得三石!”
“三石太多了!这挽马根本就不值钱!”
粆图台吉嘿嘿一笑:“以前是不值钱,但是现在有人需要了,就值钱了!”看着刘明遇用商量的语气道:“一匹挽马换两石麦子,如何?”
“不行!”
刘明遇一脸认真的道:“一匹挽马,可以换一石麦子加两百斤土豆,就是你们刚刚吃过的那种土豆,无论是炖羊肉,还是直接用不煮,味道是非常不错的!”
蒙古草原缺粮食,很缺很缺,就算他不愿意,刘明遇也可以找别的蒙古部落交易,总会有很多蒙古部落乐意接受这样的交易的。
虽说一匹马只能换一石麦子加两百斤土豆有点儿亏,但这是买家市场,能卖多少钱全看人家的心情,他也只能接受啦,能换到就算不错了。
交易初步达成,粆图台吉就派出包克图率领士兵返回通知林丹汗。
……
卢象升皱起眉头道:“拱辰,你不感觉有些奇怪吗?”
“什么奇怪?”
卢象升叹了口气道:“哪怕是挽马,一匹挽马也能卖五六两银子,比牛便宜一些,但是便宜的有限,特别是挽马,在蒙古人那里是没有办法处理,大部分挽马,都是伤了马蹄或者体弱多病,找一些兽医,修理一下马蹄,然后花些时间,调理一下马匹的身体,最多半年或一年,这些挽马,除非是老得走不动的,都可以成为战马!”
刘明遇点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不怕林丹汗跟我耍花招,他现在是走头无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大明帝国明朝现在可谓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烂透了,贪腐之风席卷已然渗透到这个老迈的帝国的方方面面,蚕食着帝国的根基,这个帝国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执行能力都被用来搜刮民脂民膏了。
但鸡窝有时也会飞出凤凰来,在这个由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暮气和腐臭的官僚体系中,还是有一些愿意为老百姓,为这个国家干一点实事的人,比如说卢象升。
卢象升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大明的儒将,最初他的愿望非常简单,那就像是不求名垂青史,能让老百姓吃上一碗饱饭,少被骂几句“狗官”他就满足了。
他的偶像是潘季驯,老潘是堪与李冰比肩的大水利家,四度治河,把黄河治理得服服贴贴,让黄河中下游无数百姓免受黄河泛滥之苦,很多治水经验在数百年之后还在沿用,造福子孙万代。
可是没有来到宽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做得还不错,可是来得宽河,看着刘明遇种的土豆和红薯,以及玉米丰收,这是刘明遇博学多才,可以从番邦商人那里购买过来的良种。
至于麦子,整个北直隶,除了少数几个州县可以种水稻和谷子之外,几乎九成的田地,种的都是麦子和大豆、高梁,然而,产量根本就没有办法与宽河相比。
思来想去,卢象升想请刘明遇前往保定府,帮助他把北直隶治下的六府之地给发展起来。
卢象升想了想道:“拱辰,你去保定吧,我拼尽全力,至少保你做右参政兼副使,整饬天雄军!”
刘明遇难以置信地望着卢象升。
这是卢象升把自己亲手拉起来的天雄军交给刘明遇,换作自己,自己绝对做不到卢象升这一步。虽然说,右参政兼副使,整饬天雄军这是一个正三品,也就是副省部级别的高官。
刘明遇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卢大人,你想得太理所当然了,我一介武夫,有何德何能担任文职官员?正三品的文官,非进士出身能做吗?卢大人,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武烈军上下八营七万余军民,我实在是走不开啊!”
“拱辰,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六府十一州七十七县,千万黎庶。千百官吏,能用的人就没几个,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废物倒是大有人在!算我求你……”
刘明遇摇摇头道:“你别找我,找我也没用,我帮不上忙!别说我帮不上忙,就算是神仙也帮不上忙!”
卢象升不解:“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刘明遇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不试,也不需要试了,反正就是不行!!”
“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