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十月,四川盆地的寒气逼人,寒风像一把长刀,反复扫荡着一切活物,天地一片苍茫。
冷,实在是太冷了!
令人吃惊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泼水成冰的活见鬼季节,仍然可以看到大批农民拖家带口,顶着寒风,迈动沉重的步子走向南方,他们将在大石镇的码头登船,然沿着嘉陵江进入长江,沿江而下,再乘船走向辽东。
他们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很多人都因为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而倒了下去,这一倒下去,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那些灾民已经筋疲力尽,女子用锅灰把自己的脸抹得黑漆漆的,婴儿的哭声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异常凄惨,很多人倒毙在路边,有的还在微弱的喘息着,有的身体已经僵硬,机械地往前走着。
这些都是从四川撤下来的灾民。在明末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四川百姓还算比较幸运,因为川军守着四川的北大门,流寇之乱一直没有影响到这里。虽然,明末小冰河时期的气候反常,可问题是,秦岭和淮河却是一道分界线。
秦岭以南的区域,几乎难以受到干旱的侵袭,只不过,却时常受到暴雨的袭击,就像这一次保宁府(大体相当于后世的广元),由于地处陕西、甘肃、以及三省交界。
随着陕西、甘肃天气干旱,陕西百姓要么被挟裹成流寇,要么就背井离乡,离开赖以生存的家园,进入保宁府境内生存。
然而问题是,这些外来人口的涌入,给保宁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保宁府是一个开发相对成熟的府,也可以说,没有多少田地供给这几百万流民耕种。
无奈之下,这些陕西或甘肃的流民,只能利用山区、湖泊,以及保宁原居民不要的土地,他们或是围堰造田,或是造山间的梯田,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很多村庄和城镇,满以为总算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谁知道风云突变,正是因为无节制的向大自然索取,反而凝成的自然灾害,保宁府受到了暴雨袭击,山洪爆发引发泥石流灾害,将保宁府的很多村庄和城镇吞噬。
不幸中的万幸,这暴雨从八月底开始隔三差五,就开始下,先吞噬低洼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堰塞湖溃坝,或是泥石流吞噬了陕西、甘肃流民,也包括保宁府境内原地居民。没完没了的灾害。
这些灾民麻木的两边让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们已经被折磨得完全麻木了。一位妇女倒在路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她身上劲推搡着她想让她醒过来,哭得声都沙了……
一名七品青色服饰官员,脸色被冻得煞白。他看着灾民的模样,急忙翻身下马。
“大人!”
“起开,让我来!”
官员将那个小女孩从妇女身上扯开,拿出半袋还温热的奶酒撬开妇女的牙关往里灌。那妇女本能的咽着,发出咕咕响声,而且越来越响,那一缕香气让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眼也不眨的看着那个水袋,喉结一上一下的耸动着,眼睛绿油油的,如同一群饿疯了的狼。
半袋奶酒一下子就灌完了,妇女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官员拿出三块压缩饼干递给那个小女孩,说:“你吃一块,等你妈妈醒了,再给她两块……好好活下去。”
小女孩死死抱住这三块压缩饼干,跪在地上猛磕响头,流着眼泪叫:“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官员转身望着身边的千户:“撤下来了吗?”
“都撤下来!”
“白羊滩的人呢?”
“也撤下来子,撤得一干二净”
七品官员松了口气道:“撤下来就好,赶紧搭棚熬粥,速度要快,时间就是人命!”
身边破破烂烂的军户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原本,大明的官员可不太关心麾下的百姓死活,可问题是,一旦有人给钱,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个官府没有亏空?
这一次是天降馅饼,给他们一次可以用不承担责任就弥补亏空的机会,一个活着的人就是一石送到京城可以平账的粮食。要知道从保宁府送到京城的粮食,路上消耗将是差不多五倍。
现在他们不用往京城送粮食,只需要把粮食给灾民吃,吃掉一石,算一石,吃掉两石可以平掉两石的账,而且不限成色,不限陈粮,不限杂粮,哪是用陈谷子烂豆子,都可以兑换成色极佳的粮食。
当然,为了避免各地官府下上齐手,这些账目必须经过刘记派人的账房进行审核,仅仅两个月的时候,刘明遇在辽东就多了一千多个镇,现在还有源源不断的灾民、流民,一股脑儿涌向辽东。
这段时间,刘明遇是最开心的人,因为天津港、登州、滨州港口、包括江南的港口都是人山人海,百姓只要往辽东移民,免费船票,船上免费吃喝。
这些人抵达旅顺港口以后,就会在旅顺港口进行一次大规模消毒、隔离观察,同时也是在调养身体,半个月,再开始分批北上。
按照刘家军的规矩,十户或十人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十保为一镇。
集齐一个镇的百姓,开始按照人头,向大宁银行借贷,购买自己的种子、粮食、耕具、以及牛、马、驴子等牲口。
这些人口,优先占据原明军在辽东的屯卫,这些屯卫或百户所、千户所,都是一座座小城,经过多年雨水腐蚀,房子肯定是毁了,城墙也破烂不堪,但是,比原地从无修建要好得多。
从八月初来到京城,现在已经进入十一月份,可是这场述职,刘明遇依旧在京城,过着上朝的日子。
不过,刘明遇作为局外人,在京城当着看客。
朝会每天都是争吵,作为武勋的新贵,左军都督府都督瀛国公刘明遇,他偏偏是位列武将之前列,排在他前面的就是成国公朱纯臣。
刘明遇的时差没有倒过来,非常不适应大明的朝会生涯,由于事不关已,他居然在这三个月的时间内,养成的端着睡觉的绝活。
这天早朝会,刘明遇又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站着睡觉,也是刘明遇刚刚睡着,突然一名言官窜到刘明遇面前,指着刘明遇大声呵斥:“瀛国公,君前失仪,你放肆!”
刘明遇微微眼开眼睛:“你谁啊?”
那名言官也是肆无忌惮习惯了,指着刘明遇开喷:“殿前失仪,无视君王,朝堂酣睡,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大明的律法其实是相当严苛的,在朝会的时候,只能低头听令,不可以与皇帝对视,更不能交头接耳,包括衣冠不整,都属于君前失仪的罪名。
当然这个罪名其实是可大可小,最关键的是要看皇帝的态度,想要处罚某个大臣,那就可以褫夺爵位,或者罢免官职。
刘明遇也不是第一次在参加朝会的时候睡着,这一次居然又有喊打喊杀,刘明遇有眼睛的余光看着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那些御史言官激动起来正愁没有机会弹劾刘明遇呢,结果刘明遇自己犯了昏招,那就喷你没商量。
一个个言官对着刘明遇指着鼻子狂喷:“狂悖!狂悖。”
刘明遇最气氛的是他居然被言官喷了一脸涂抹,叔叔可忍,舅不能忍。刘明遇想也没想,举起手中的笏板,也就是影视剧里大臣们上朝的时候,手中拿的白色板子,朝着那几名喷得最凶的言官嘴上抽去。
“啪啪啪……”
刘明遇一边抽,一边骂:“你们口水喷到我的脸来了!你们手指戳到我鼻子来了!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样做是很不礼貌的吗,啊?啊?啊?皇太极都不敢这么指我,你比皇太极还牛逼?啊……”
刘明遇对于大明朝的言官和御史其实真没有什么好感,无论是不是明朝官员俸禄太低,这也不是他们贪污的理由,明朝的官员俸禄再低,也足以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是,明朝的官员几乎没有不贪污的,更何况,他们还拥着的特权,可以免税,接受亲友和乡邻的挂靠,蚕食国朝的税收。
关键是,他们享受着朝廷的红利,却不干正事。
刘明遇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明白了这一切,他如今辽宁经略安抚使,这是一个文职官职,偏偏担任的还是武夫,这是动了文官的奶酪。一下子站在了大明文臣的对立面,卢象升担任宣大总督,没有人反对,他却了众怒。
因为他不是文官。
这帮王八蛋可没少在朝中说他坏话,现在逮着机会了,当然是往死里抽!
其实,到了他这个地位,这种错已经不算错了,崇祯如果想保他,他打就没事,最多罚俸禄,刘明遇是怕罚钱的人吗?
至于,其他罪名,就算他老实当孙子,学戚继光,一样被弹劾成筛子。
“啊啊啊……”
整个朝堂上顿时惨叫连连,刘明遇如同虎入羊群,以少敌多,手持笏板那叫一个顺手,抽得众言官上窜下跳,鬼哭狼嚎。
一众言官又惊又怒,恨不得跟刘明遇拼了。然而问题是,刘明遇虽然身手不算高强,别说放眼刘家军,就算在卢象升身边的雷时声、李重镇、杨世恩他们,让刘明遇一只手,刘明遇不见得能打过他们。
可是,对付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残废,刘明遇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直到十几名言官被刘明遇打得躺在地上惨叫,崇祯皇帝一看火侯差不多了,就拍着御案吼道:“刘明遇,你太放肆!”
崇祯皇帝看似声色俱厉,可嘴角为毛带着笑容,而且手也在作抽人状?貌似他也很想下去抽那帮言官几下呢。
刘明遇赶紧停下来:“陛下恕罪,恕罪,实在是这帮家伙太讨厌了,而臣刚受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所以才拿他们小小的发泄了一下,恕罪恕罪!”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得罪朕的瀛国公?”
刘明遇脑袋急转,立即眼着眼睛说瞎话:“还能有谁,就是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杂碎,陛下斩建奴俘虏,那些书生就说什么苍天有好生之德,说陛下残忍好杀,臣争辩几句,奈何他们人多势多,臣说不过他们……今天终于让臣逮住机会了。”
刘明遇不说殿前失仪的事情,就拿这事说事。
因为,他知道崇祯皇帝好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