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斯!”没想到诺拉斯竟然会对神说出如此不敬的话来,诺兰睁大眼睛,连忙想要起身去拉诺拉斯。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强撑了一下后,几乎立刻便脱力地倒回了床中狠狠咳了起来,惊得诺拉斯再也没心思去质问神明,连忙窜到床前帮他抚胸口,“诺兰,你怎么样?!”
紧紧握住诺拉斯的手掌,诺兰焦急地望向神明,“父……咳……父神!请您原谅诺拉斯……咳咳……原谅他的无理!他也是因为我……才会这么口不择言咳咳……”
“诺兰……”没想到诺兰到这是还为自己操心,诺拉斯一时间简直百感交集。
面前忽然递来一捧由鲜脆绿叶盛着的泉水,其中涌动的强大生命力,让诺拉斯怔了下,忍不住侧首向一直沉默的安斯艾尔望去。
“给他喝下去,会舒服些。”见诺拉斯只是看着自己,并不接手那捧水,安斯艾尔直接让风元素把那捧水送到了诺兰的嘴边,喂着诺兰喝了下去。
那泉水是安斯艾尔当年造物时,生在生命之树旁边的一口泉水,因为神力和生命之树强大生命力的影响,对普通生灵来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过对他们这些生来便强大到仅次于神明地步的四大域主来说,顶多就是口力量比较纯净强大的泉水罢了。
诺兰虽然与安斯艾尔一直没什么私交,但到底同是诞生于神明之手的兄弟般的存在,对于安斯艾尔能够在自己消亡前,特意来龙域探望,诺兰还是有些感激的。
尤其是,诺兰总觉得,只要有安斯艾尔在,无论诺拉斯做出什么事,神都一定不会在这里对诺拉斯发火。
这让因为身体衰弱而心力交瘁的诺兰,不禁感到一丝安心,当即对安斯艾尔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慢慢把那泉水喝了下去。
泉水中蕴藏的强大生命力,让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的同时,也令衰竭的身体恢复了短暂的生机。
诺兰枯黄的脸庞,甚至都因为此而现出了近些日子以来从未见过的红润。
这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诺拉斯,不禁感到惊喜。
“安……安斯艾尔,你那还有没有那个泉水?它对诺兰的身体很好,可不可以再送我们一些?”因为一直和安斯艾尔不对付,所以这番话诺拉斯说得颇有些别扭,但事关诺兰,即使再不想对安斯艾尔低头,诺拉斯也还是豁出脸皮对安斯艾尔请求道。
安斯艾尔闻言,倒是没拒绝诺拉斯,当即把一颗由泉水凝聚而成的水蓝色宝石,用风元素递到了诺兰面前。
诺拉斯立刻开心地用光明之力把宝石穿好,给诺兰戴在了脖子上。
见状,安斯艾尔不得不提醒他们,“这宝石和泉水一样,虽然都含有生命之力,但对诺兰和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作用。诺兰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这宝石的作用,对他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诺拉斯闻言,沉默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后,这才再次看向神明。
因为诺兰刚才激烈的反应,诺拉斯已经明白,如果自己再冲动,只会让诺兰更加担心,所以,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冷静而诚恳地再次请求神明:“父神,诺拉斯请求您,救救诺兰吧!”
见诺拉斯如此锲而不舍,诺兰心中虽然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因为诺拉斯,他却也不得不再为自己拼上一把,当即也看向神明,眼底终于不再隐藏对生的期冀,满满都是对活着的渴望。
安斯艾尔也在这时,抬眸看向神明。
把他们的目光都看在眼中,神沉默半晌后,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
屈膝坐在诺兰身边,神用目光描摹着诺兰苍老的面孔,透过那双淡紫色的清澈双眸,似乎还能看到诺兰刚从他手中诞生时,那意气风发,充满强大生命力的模样。
终于,他对诺兰抑或在场的所有人说道:“诺兰,如果可以,我也想挽回你的生命。”
“但生老病死,这是法则赋予世界的规则。”
“世间的一切生灵,终究会归于消亡。”
“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对此感到害怕。”
“父神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说着这些的神明神情悲悯仁慈,诺兰和诺拉斯已经忘记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神这么温柔的模样,当即都有些恍惚。
渐渐的,随着神明的话,诺兰眼底的期望和光,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只余对生死的绝对平静和坦然——他相信父神的话,既然父神说了让他不要怕,他就再不会对死亡感到一丝恐惧。
而且,与诺拉斯总抱着父神无所不能的念头不同,对于父神的某些事,诺兰其实远比诺拉斯清醒和理智太多,所以他也是真的明白,很多事,父神也是无可奈何,本就是他们强求了。
神的一番话,虽然说服了诺兰,却很显然,并没有说服诺拉斯。
在从神罕见的温柔中醒过神来后,诺拉斯第一次用如此陌生的眼神注视神明,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神一般。
但很快,他就垂眸看向诺兰,骄傲而又固执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离开。”
他甚至拒绝再提到与“死”相关的字眼。
圣光权杖无声出现在手中,在渐渐亮起的光芒中,诺拉斯执着地望着诺兰衰老的脸,带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对方变成曾经模样的执念,吟唱起光系终极治愈魔法——大光明术。
诺兰的衰老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在过去的数十万年中,他衰老的速度比之其他龙族或者天族,其实几乎慢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但同样拥有漫长生命,且一直与诺兰私交极好的诺拉斯,却一直敏锐地观察着诺兰身上的每一丝衰老的痕迹,在那些漫长的时光中,他也一直寻找着能够阻止和延缓这种不可逆衰老的方法。
因为此,他甚至不惜以那些死去的天族造物为实验体,一直寻找着逆转生死的魔法。
在这个过程中,也确实有过类似“成功”的偶然。
但每次出现那些“成功品”的时候,诺拉斯都会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损失些许,几乎与他当初用血肉造物时的感觉如出一辙,这种损己利人的方法,显然不是诺拉斯想要追求的真正的起死回生。
但诺兰衰老的脚步实在太快,在诺拉斯还未找到绝对稳妥办法的时候,诺兰忽然在近十万年中,急速衰老了下去。
每当诺拉斯看到他日渐虚弱的模样时,都会从心底和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慌。
所以,他才会去请求父神,期望能从父神那得到起死回生的希望和办法,但父神却告诉他们,“死”对所有生灵来说,都是常态——
诺拉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从发觉诺兰出现衰老迹象的那天起,他就告诉自己,一定不可以成为下一个诺兰。
他不要死,也不会死!
大光明术,这是曾被诺拉斯不止一次用在死去天族实验体身上的光系终极治愈魔法,放眼整个世界,也唯有诺拉斯一人有能力一再使用。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在域主级的生灵身上,释放过这种魔法。
随着一串串冗长繁琐的文字逐渐从诺拉斯口中吐露而出,浓郁到耀眼的光明之力,渐渐照亮了龙窟的每一个角落,它们穿透嶙峋的山石,向整个龙域延伸而去,所有沾染上这种力量的生灵,身体心灵上的伤口全都在转瞬之间被彻底治愈。
几乎凝成实质的光明中央,治愈之力一遍遍冲刷着诺兰体内的每一寸血肉,他的神情安详,温柔地注视着拼尽全力想要挽留他流逝生命力的诺拉斯。
终于,当诺拉斯念下最后一句咒语后,璀璨的光明之力几乎冲破龙族最高的山脉,直|插云霄,仿若神迹。
释放完完整大治愈术的诺拉斯,这才终于睁开眼睛看向诺兰,在对上诺兰温柔而包容的双眼时,心头蓦然泛上一股莫名的淡淡酸楚。
收好圣光权杖,诺拉斯几乎迫不及待地坐下身,握住诺兰的手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问得有些焦急,但其中究竟存了几分试探,唯有诺拉斯自己清楚。
却不想,在他握住诺兰手掌的一瞬间,诺兰就猛地喷出一口紫红的鲜血来。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这口血后,诺兰的眼睛、鼻子、耳朵中,也渐渐开出流出鲜血,皮肤变得比纸还要脆弱,只要稍微挪动,就会皲裂开大片大片的裂口,被诺拉斯握住的手掌,也很快变成了个血葫芦,吓得诺拉斯整个人都傻了。
一把甩开诺兰流血不止的手掌,诺拉斯踉跄着退到墙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心。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让他几乎陷入癫狂。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紧紧缩在墙边,他不停地喃喃自语。
诺兰见状,比起自己,反倒更为诺拉斯感到担忧,当即下意识挪动了几下身体,而后,忍不住为背后裂开的痛楚和沾满鲜血的湿腻感狠狠拧起眉来。
“诺拉斯,你实在太胡闹了。”把诺兰的糟糕状况看在眼中,即使是之前告诉诺兰坦然面对生死的神,也忍不住责备诺拉斯了,因为诺拉斯的做法,无疑让诺兰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如果真这么下去,诺兰一定会走得痛苦万分。
想到此,神立刻在诺兰身上施加了一个短时间的时间静止魔法,以阻止他体内的鲜血继续外流。
“安斯艾尔。”对安斯艾尔轻轻点了点头,神示意安斯艾尔来帮忙治愈诺兰身上的伤口。
安斯艾尔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再度拿出一枚水蓝色的宝石,彻底打碎成不老泉后,这才用那些泉水,包裹住诺兰的整个身体,让泉水中被稀释过的生命之力,一点点修复诺兰变得破败不堪的身体——
但其实他们都清楚,以诺兰现在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过今天,都是个问题。
但谁让这是诺兰自己的选择呢?
就在片刻前,诺拉斯闭上眼睛刚刚咏唱大光明术时,神和安斯艾尔就要立刻阻止诺拉斯这种愚蠢的做法,但诺兰却在那时,对他们摇了摇头。
他不希望他们阻止诺拉斯的举动,即使他已经从父神和安斯艾尔的反应中,看出诺拉斯的这个魔法,对他来说一定不会产生什么有益的结果,甚至可能会糟糕透顶。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不希望任何人阻止诺拉斯。
诺拉斯其实比他还要恐惧死亡。
诺兰有时也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当初率先用自身血肉来造物,或许诺拉斯后来也不会用相同的方法来创造天族,也就不用总在察觉到他身上出现衰老的痕迹时,露出那种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隐忍的恐惧。
诺兰一直都知道,诺拉斯比他自己,还怕看到他衰老。
因为诺拉斯看着诺兰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诺兰的现在,是他不可避免也无法逃脱的未来。
所以自他们四人相继造物后,诺兰就发现,诺拉斯与自己更加亲密了起来。
时日一长,通透如诺兰,自然明了诺拉斯如此,不过是为了更方便观察自己衰老的速度。
但即使如此,又有什么所谓呢?
诺兰实在太寂寞了。
身为神的四大造物之一,即使因为造物而损伤了自身,逐渐有了衰老的迹象,对诺兰来说,他所拥有的时间,也还是太过漫长了。
曾经,在最初诞生的那些时光里,他和诺拉斯、路西维尔总会形影不离,安斯艾尔作为他们中最先诞生的那一个,虽然不太合群,甚至总喜欢独自跑出去不见踪影,但总归诺兰身边还有其他两个兄弟,父神也经常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那是诺兰生命中,最单纯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当他们相继成功造物,这世间一日比一日热闹,出现越来越多的生灵后,诺兰反而渐渐懂得了,什么是寂寞。
以他血肉创造出来的龙族,在通过血肉一代代孕育传承下去后,力量一代比一代弱小,寿数自然也不会像他一样漫长,即使它们拥有比那些由世界自行孕育出的蝼蚁更加悠长的生命,也还是无法与身为域主的诺兰相比。
龙族们也从不知晓,从始至终,他们的造物主,根本从未把他们放在眼中过。
身为神明亲手创造的生灵,在这世间,真正能够被诺兰承认的生命,唯有父神,和他的三个兄弟。
但在龙族、天族、精灵族、魔族四大种族日渐走上正轨的同时,身为四大域主的他们,也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时时凑在一起,分享彼此生命中的每一次欢笑和惊喜——诺拉斯因为造物同样伤了元气,一直在神谕之城休养;路西维尔远在大陆另一侧的深渊之下,因为自身力量代表毁灭,根本无法踏足大陆;安斯艾尔则一贯淡漠,坐拥艾泽拉斯这片富饶之地,大概永远都不会喜欢热闹;而诺兰,就在这嶙峋延绵的龙域山脉中,日复一日看着龙族的血脉一代代延续下去,再一代代衰老消亡,唯有他自己,被那些龙族奉为永恒不灭的造物主。
但那些造物们,永远都不会清楚,在这世间,除了神,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真的永恒不灭。
诺兰也在这样漫长却古井无波的时光中,渐渐感到厌倦。
他甚至开始期待,生命中末日那天的到来。
诺拉斯就是在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乐趣时,忽然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
诺兰从未告诉过诺拉斯,诺拉斯的出现,简直就像是照入他那死海般生命中的一道璀璨的光,让诺兰的生命,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诺拉斯频繁出现在龙域的身影,也渐渐让那些龙族们见怪不怪,到今天变得完全习以为常,若是几个月没见诺拉斯来,还会问上诺兰几句。
自那之后,诺兰再也没有为身边龙族的出生或者逝去感到悲哀,因为无论何时,诺拉斯的存在,都在告诉他,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起码在他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诺拉斯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即使诺拉斯只是为了观察他的衰老情况,诺兰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没有目标却又漫长到几乎停滞的生命,真的,太过令人厌倦了。
所以,如果对“生”一直有着深刻执念的诺拉斯,需要这样的他,诺兰反而会感到由衷的庆幸和开心。
也因此,他才会阻止神和安斯艾尔,任由诺拉斯在他身上试验“大光明术”。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诺拉斯想这么做很久了。
但很显然,诺拉斯的这次试验,显然再一次失败了。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陪伴诺拉斯了。
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诺拉斯一个人走下去。
所有泉水都融入诺兰的身体中时,他开裂的皮肤终于重新愈合,口中也不再咳血,看上去与诺拉斯施展大光明术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身体内部,如今已经变得比棉絮还要破败不堪,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
“父神……安斯艾尔……”
“我想和诺拉斯……单独待一会儿……”
艰难地吸着气,诺兰断断续续说着。
神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径直起身,离开了龙窟。
安斯艾尔也紧随其后,按照诺兰的意愿,把他最后的时间,留给了他和诺拉斯。
安斯艾尔离开龙窟后,就直接回了艾泽拉斯。
他来此本就是因为感知到了诺兰命不久矣,同为神的造物,他自然会来送诺兰一程。
神站在龙族最雄伟的山脉顶峰,静静注视着安斯艾尔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神色,终究隐没于层峦起伏的浩瀚云海之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山脉中,响起无数龙族引颈长鸣,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上通寰宇,下至九幽,传遍世间的每一处角落。
神的目光透过无数悬崖峭壁,落在龙鸣最悲壮的地方。在那里,失去声息的诺兰被诺拉斯紧紧抱在怀里。
紧闭的双眸之下,深紫色的【龙之眼】渐渐脱离诺兰的身体,飘向龙族的新任龙王泰勒眼中。
神的第一个造物,终于在这天,彻底陨落。
世界的法则在催促他快些离开,因为他的力量,已经影响到了这世间的万物,龙族会反应那么激烈,多少也是因为受到了他那已经无法完全收敛好的气息的影响。
神回到位于云端之上的神殿中时,这里的一切,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衣摆,从由神力凝聚出的黑金色地面轻轻划过。
端坐在王座之上,神的手腕轻挥,再次凝聚出一面巨大的水镜来。
只不过这次这面水镜中,倒映出的,并非是世间流转的万物,而是神明完整的身影。
诺拉斯曾问他,为什么不救诺兰,反而眼睁睁看着诺兰死去。
神明那时告诉他和诺兰,因为生老病死,是这世间早就被定好的法则。
就连他,也无力改变。
他虽然是造物主,却并非全知全能。
指尖轻触镜中那个仿佛能把世间所有光明都吞噬殆尽的漆黑身影,神的眼底,在这寂静虚无的神殿中,终于现出一丝轻嘲的笑意来。
为什么不救诺兰?
因为他所主宰的,一直都是毁灭与虚无之力。
他是诞生于混沌之中的黑暗创|世神。
在造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世间的一切光明,都赋予了安斯艾尔和诺拉斯。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为世界带来毁灭。
他的力量,也只能隔断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