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觉醒来,厨娘罗嫂端了一小盆热腾腾的瘦肉走进来。
“……三奶奶瞧瞧,是不是煮成这样?”把盆交给跟在身后的雪卉,罗嫂拿起插在热气腾腾肉块上面的铜箸一下一下插给赵青看,“奴才煮了一个半时辰,您瞧,肉都酥烂了。”
因怀着孩子,老太太特准她孝期可以不吃素,厨房送来的菜虽然有肉有鱼看着颜色外形也特别好,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没滋没味的,实在难以下咽。
有了厨娘,赵青首先就决定丽景阁自己开火。
特意让吴妈妈查了下,大奶奶和四奶奶有孕时都开过小厨房,府里早有先例,赵青就让巧兰拿了罗嫂列的单子去领料,厨房也不敢硬阻,清单上少见的食材一概没有,但鱼和肉却是痛痛快快给了。
虽不会做饭,可赵青前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为此家里还特意雇了个做得一手好菜的保姆,每当在外面吃到一道好菜,赵青一定要想法淘来菜谱让保姆学,一来二去,不仅她背了一肚子菜谱,还硬把家里的保姆也锻炼成了一个堪比五星级饭店掌勺的大厨。
记得有一次因加班太晚饭店都关了,就让保姆准备了饭菜带着大家回家里吃,结果这些人就跟几辈子没看见饭似的,一个个撑的肚皮溜溜,临走还不忘蛊惑,“……你干脆别干保姆了,跟我合伙开饭店吧,自己当老板,一准比当保姆赚钱。”
记得当时还没等自己动手,孙光就一脚把人给踹到门外。
静夜里传出一阵哄堂大笑声,闹的隔壁的马大爷直敲铁管,咣咣咣的声音响彻楼宇……
想起那些紧张而又快乐的日子,赵青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这样就能做出三奶奶说的那个什么肉……肉……松了?”见她笑,罗嫂也跟着呵呵地笑,神色放松了许多。
赵青一激灵。
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竟又走了神儿。
忙接过罗嫂手中的铜箸插了插,“嗯,行了。”放下铜箸,接过夏竹递上的帕子擦着手,“先凉一凉,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越细越好,再放到绞……”声音突然顿住。
古代没有绞肉机!
前世保姆都是撕碎后再用绞肉机绞,然后炒成干爽蓬松的金黄色,做成细腻可口的肉松。
可这里没有绞肉机怎能办?
难道用剁的?
会不会把肉丝全剁碎了?
小丫鬟匆匆进来回话,“……老太太传三奶奶去荣寿堂。”
去荣寿堂?
赵青吃惊地看了眼窗外阴雨蒙蒙的天空。
那面夏竹已经拿开她手里的脏帕子,扶了她在三屏风式镜台前坐下,“……也不知这大雨的天儿,老太太巴巴地传了您去干什么?”语气虽还平静,可扶在赵青肩头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勉强回头吩咐罗嫂,“端下去吧,按三奶奶的吩咐先做着。”
春兰早已脸色发白,扎着两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天气来传人……想想就不会是好事!
赵青就轻轻拍了拍夏竹的手,透过铜镜看着罗嫂的背影嘱咐道,“撕成一丝一丝的,越细越好,然后干炒成金黄色。”
语速不紧不慢的,温和沉稳。
夏竹紧张的情绪瞬间安定下来,利落地把手底青缎似的墨发挽成高髻,一边吩咐还扎着两手不知所措的春兰,“还愣着,快把针线上才送来的那件深蓝色素面斗篷找出来!”
大婚那日,除了身上的冥衣,三奶奶根本没带其他衣服,醒来之后,针线上连夜给赶制了一套月白色一套雪白色衣裙,这些日子得了空,大太太才又吩咐人给赶制了四套,用了上好的经锦,针脚细细密密的做工极好,两套深蓝色,两套鸭青色,都是素面的,只在边角用银线绣了云纹,因就要入秋了,索性又给加了两件斗篷,都叠放在床边的红木雕花八门六屉柜中……
想起夏竹上午才告诉自己的话,春兰快步来到红木雕花六门八屉柜前,一把拉开第三个抽屉。
“……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端了用油布遮了的肉盆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罗嫂一面嘀嘀咕咕地默背着。
听到动静,就一回头,正瞧见一群小丫鬟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簇拥着披了深蓝色斗篷,脚上套了高底木履的赵青走出门来,一群人急匆匆地踏上抄手游廊,唬的她一把抓住身后撑伞的雪卉,闪进前面的角门。
直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消失,罗嫂才带着雪卉从角门探出头来。
“……三奶奶真好看,一点也不像是喝过孟婆汤的。”雪卉艳羡地看着一群人中那深蓝色背影,“说话柔声细语的,亲切又温和,我一点也不害怕!”
听说要进来伺候一个喝过孟婆汤的冥婚女人,她们都吓的要死,生怕是个半夜会伸出长舌露出獠牙吸食人血喜怒无常的女人。
“……别听这些人瞎说,谁转世不喝孟婆汤,有什么怕头?”罗嫂瞪了她一眼。
“谁让柳嫂把红烛她们都藏起来了呢。”把心灵手巧钟秀慧丽的人都藏了起来,再联想到进来伺候的是一个冥婚女人,谁不心惊肉跳?
“若红烛她们来了,还能轮到你进沈府?”
“也是啊。”
雪卉嘻嘻地笑。
而赵青正由青梅伺候着在荣寿堂门口的小杌子上脱木履。
“……老太太在西偏厅。”脱了木履,青梅带着她直接沿着左回廊朝里走,在一个漆了红漆的雕花门前停下,“三奶奶稍等。”迈步进屋去传话。
田妈妈亲自出来打帘笼,“三奶奶来了,老太太大太太正等您呢。”笑盈盈地伸手来扶。
赵青心砰地跳了下。
她下意识地扫了眼窗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赵青来不及细想,就看见老太太大太太正一左一右端坐在屋子正中蝙蝠纹镂雕朱漆几案旁的靠背椅上,忙朝田妈妈一福身,“……有劳田妈妈了。”迈步走了进来。
“莹儿坐。”老太太神色和早上请安时一样淡淡的,指着自己下首的靠背椅让赵青坐,又吩咐青梅,“给三奶奶冲杯杏仁露。”
小丫鬟忙捧出一个烟灰色的坐垫铺在椅子上。
赵青趁机迅速扫了屋子一眼。
家具不多,一高一矮两张几案,几把靠背椅,均是全色的朱漆雕花,汝窑粉青釉面的瓷瓶,紫檀木装裱的名贵字画,窗台、墙角的三足高架上点缀了几盆花草,整洁大方,纤尘不染,比起晨起请安的大宴息厅,这狭小的空间却更显出几份温馨。
“是大太太要找你,碍着不是你亲婆婆,才找到我这儿来了。”
老太太声意很随意,有些漫不经心,可看向赵青的目光却比平日要明亮。
赵青心腾地悬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大太太。
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大太太脸色有些讪讪。
“是牙行的柳妈,从丽景阁一出来就找到了我……”故意顿了顿,见赵青没有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道,“说再给她三个月也未必能凑齐了,怕你着急,就委婉地推脱了,我立即又让梁总管去其他牙行,梁总管跑了一上午,一听我们的条件就摇头,我和老太太的意思……”声音略略一顿,大太太静静地看着赵青的神色。
诺大个古澜镇,就再雇不到十几个人了?
深吸了一口气,赵青强自压下心头那股突窜而出的暴躁冲动,怕“当机”次数多了,这俱身体再出现其他意外,自己又会变成一缕幽魂,这些日子赵青已经开始慢慢地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克制前世那冲动暴躁的个性了。
“原来是这个呀。”稳住情绪,她轻轻笑道,“大太太不必为难,横竖丽景阁就我一个人,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我看眼下这些人就够了。”看着大太太,“剩下的人不用买了。”语气轻松自如,没有一丝怨尤。
老太太、大太太同时讶然。
错愕地半张着嘴,大太太竟忘了接话。
赵青又接着说道,“我在娘家时,身边就一个丫鬟和一个奶娘。”
这也是赵青的心里话。
她实在搞不懂,不过就一个人,又有手有脚的,干嘛要弄上三四十个人伺候?
若为解决社会就业问题,还不如带着大家一起开个厂子创业呢。
“三奶奶这是什么话?!”思绪还在错愕间,大太太话已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三爷活着时丽景阁有四十八个人,现在骤然减了一大半,知道的是你出身寒门用不惯人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三爷的遗孀呢!”
有意加重了寒门两字,大太太余光快速扫了一圈。
老太太眉头微皱。
赵青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淡定从容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波动。
不知怎的,大太太没由来一阵气馁。
气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放缓的语气中竟隐隐透出一股商量的味道,“我的意思,三奶奶就暂时在府里挑几个机灵通透的,那面我再让梁总管继续慢慢地找牙婆,待买到了人,三奶奶再把这些人退回也一样。”
若能渗透进丽景阁,只要给她一个月,她就能把丽景阁新买的奴才变成自己人!
到时再买进多少人也不怕!
“原来大太太是怕人家说闲话啊?”赵青恍然大悟,“出身寒门,我确实不习惯让人伺候,别说买不到人,就是买到了,我都不知该指使她们干什么?”当真皱眉思索起来,“要不,大太太就把空缺的月利银子算好了,月初一并拨过来,这样就不会让人说您欺负我了。”
流莺般曼妙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赵青一脸认真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差点吐血。
有没有搞错,说你是寒门小户,那是讽刺你没见识,懂不懂?
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就认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口!
还有脸皮更厚的吗?
见大太太脸色青黑就要发作,赵青索性拉了还在震惊中的老太太衣袖,半是耍赖半是认真道,“老太太也知道,孙媳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父亲给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都是纸糊的,早被一把火烧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孩子似的撒娇,即便老太太心里再恼也不会当面发作,“……闹得孙媳身上不名一文,连打赏小丫鬟的银子都没有。”
难道你那纸糊的嫁妆一把火烧了,还要让沈家给赔不曾?
老太太面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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