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手里可怜巴巴的几张大盛友商行兑票上,赵青心登时又一凉,暗道:“真成职业病了,嗅到商机就兴奋的睡不着觉,又不是前世,遇到好项目随随便便就能筹出几个亿,我现在不名一文,拿什么去投资?”
别说开票号,连个地摊都练不起,即便看到了商机又有什么用!
强压下心头那股突窜而出的失落,赵青苦涩地摇摇头。
她怎么这么谨慎啊!
见赵青又开始摇头,方太太急出了眼泪。
“……好女儿,我真是你的亲娘啊!”
猛把赵青吓了一跳,她错愕地抬起头。
“你怎么竟连亲娘都不认得了?”方太太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自上次回去,你父亲就张罗着卖粮,谁知一个多月了,不是价钱太低,就是给打欠条,要等七皇子的西征大军收粮时,再一并付清……”
他们的确在卖粮卖地,但不是给补嫁妆,而是为了举家逃亡!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沈怀瑜的,绝不能滴骨验亲。
只是,已红了眼,大家都恨不能卖房子卖地去囤粮,这时候,谁舍得买房子?
这一个月来,他夫妻都快愁白了头。
一边诉说着,方太太信誓旦旦地看着赵青,“……你放心,家里一卖了粮就给你补嫁妆!”
微微发红的杏眼中,那毫不遮掩的焦虑绝不是能伪装的。
赵青心不由一软。
光影重叠,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母亲慈爱的容颜和斑驳的白发,耳边又响起静夜里母亲卧室中传来的低泣声……不由暗暗自责,“我真是被折腾怕了,竟然草木皆兵了。”
她又不是身价百万的香饽饽。认下了就有金山银山可以继承。
若不是亲生女儿,方太太何苦这样?
想到这儿,赵青索性把心头乱麻似的疑团抛到一边。
“是我失忆了,让母亲操心了。”她歉然地朝方太太笑了笑。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她不是方雪莹,可既然凭借这俱身体活下来。那么。方雪莹生前的其他责任和恩仇她都可以不管,唯有生养的父母,却不能不替她尽孝。
父母的恩情。是永远不能抿灭的。
方太太终于舒了口气。
赵青又问起方老爷卖粮的事情,“……沈家和杨家也都不收吗?”
躲都来不及,她哪敢卖给沈家!
方太太冷汗刷地落下来。
她怎么竟往七寸上盯啊?
她真的失忆了吗?
怎么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让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你也知道。为争西征大军的供粮权,沈家和杨家正打擂台呢。你父亲怎么能去找杨家卖粮?”想起方老爷昨晚的话,又道,“你婆家的现银也紧张,这些日子。沈大老爷正频频宴请各大商行的东家,四处筹措资金呢,哪有现银给我们?”
想想也是。赵青就点点头。
“囤粮……真的赚钱?”
“当然……”
当然赚钱,而且是翻番地赚!
想到自己正在被迫抛粮。方太太声音戛然而止,暗道,“纸里包不住火,方家卖粮的事儿迟早会传到沈府,倒不如趁现在说清楚。”立即又转口说道,“都说赚钱,可一来你父亲急着给你补嫁妆,二来如今的粮价比三年前七皇子第一次西征时足足高出十几倍,你父亲也担心继续囤下去会赔本。”呵呵笑道,“横竖现在也赚!”
只是争夺供粮权吗?
她怎么感觉两家是在争做霸盘呢?
莫名地,赵青一阵心惊肉跳。
她脱口道,“抛了也好,这粮价是有些离谱了。”
到底是个五谷不分的内宅妇人,自己说不赚钱她就信了!
方太太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
又拉着赵青的手说起家里的兄弟姊妹。
“托三爷的福,你大哥已经进了柳河商会,你二哥半个月前就带着阿福去巡视收成了,今年又是个好年景!你三弟还在秦先生的私塾读书,老太太说给他介绍苏先生,也不知怎的,一直没信儿……”
“马上秋收了,即便要去谨华书院,也得等开了春,母亲先不用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赵青心绪却飘到了远方。
方太太刚才说,外面的粮价竟比七皇子三年前西征时高出十几倍!
这仅仅是为争夺供粮权吗?
那大家为什么不想办法找去官府找路子活动呢?
在这儿争的你死我活又有什么用?
就不怕高价囤来的粮食,被朝廷一压再压,最后血本无归?
沈怀瑜死了,他看不到现在的局势。
而杨子骞却活着。
面对如此疯狂的粮价,被誉为中州陶朱公的他会不会有自己这样心惊肉跳的感觉呢?
他又得到了什么信息,死死地和沈家咬着粮价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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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
一骑快马飞奔在京城通往中州府的官路上,身后扬起一溜尘土……
中州杨家府邸。
“……大爷,大爷!”离书房老远,杨老爷贴身侍卫铁全武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老爷见到了贵人!”
父亲见到了贵人?
正和几个大掌柜议事的杨子骞腾地站起来,骏逸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老爷一到京城就把朱大人的信和少爷准备的厚礼送了出去,然后就一直候在西商客栈,直到几天前才得到烈亲王手下第一谋士鲍大人召见。”铁全武掏出一封火漆信,“鲍大人说没其他门路,只要有足够的粮食谁都可以拿到供粮权,而拿到供粮权者将是今后十年内唯一和兵部合作的粮商,他还说……王爷最讨厌一事二主……”
这真是上面的意思!
竟然不是傅万年和沈怀瑜诓骗自己入局的诡计……杨子骞拆信的手蓦然僵住。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照在石青色锦缎长衫上,泛起一层金黄的光晕,辉映着一张俊逸的脸庞朦朦胧胧的,模糊不清。
“这粮食……还得继续收?”杨家广袤商行中州总号大掌柜冯英杰喃喃道。
一时冲动就和沈怀瑜斗上了,杨子骞也没料到粮价会被他们抬到这种程度,看到别省的粮价都没涨而独独潭西的粮价疯狂地涨,直让他心惊胆颤。潭西布政使朱恩彰也不敢保证这么高的粮价官府最终会买账。特意给好友修了书信让他们去京城打探,自杨老爷去了京城,他就吩咐各地分号悄悄停止了收粮。只在那虚张声势地哄抬粮价。
这两个月,杨家可是一粒粮食都没收!
现在出手,还来得及吗?
冯英杰脸色微微发白。
其他几个大掌柜也一个个冷汗淋淋,跼蹐不安地看着又泰然自若地撕着火漆信皮的杨子骞。看着他慢慢地展开信纸。
书房出奇的静。
“……速请杨善堂回来。”杨子骞啪的一声把信纸合上。
“杨先生还在柳河镇监视沈……”声音一顿,冯英杰又忙转口道。“奴才立即传信让他连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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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夜晚,眼前葱茏的青铜树便又枯黄了许多,一阵秋风吹过,便有干枯黄叶在空中打着旋飘落下来。平添了几份肃杀,凄凉。
仰起头,望着高远宁静偶尔有鹅羽般轻盈白云飘过的天空。赵青感慨地叹息一声。
一转眼,她来到这里已经快两月了。
这里的天空。真蓝。
匆匆找到后院的夏竹瞧见远处一抱粗的青铜树下那孤寂身影,脚下微微一滞,回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鸦青色素面斗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好歹不吐了。”她轻轻把斗篷给赵青披在肩上,“三奶奶仔细再着了凉。”
赵青没回头,“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夏竹转到赵青身前,拽了拽斗篷,把赵青裹的严严实实,“三爷生前常带在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叫驰风和掣电,出事那日掣电为护三爷当场毙命,驰风因奉命去永中办事才逃过一劫……被大爷安置到了家庙,看守历代祖先的灵位。”
“想办法找到他!”
在丽景阁虽然有绝对的自由,在老太太跟前也混的如鱼得水,可是,她却被大太太牢牢地禁锢在内宅,连只言片语都递不出去。而上次方太太带来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跟冰块似的,任冬梅秋菊热情到沸腾也不为所动,让她好端端的计划泡汤。
她只好另辟蹊径寻找外援了。
看着沈怀瑜唯一的骨血份上,驰风,会帮她吧?
“这……”
夏竹一脸为难。
要买通守门小斯偷偷把人放进内府,可不是一副鞋垫一双鞋就能打发的!
他们哪来的银子?
没听到应声,赵青回过头。
就看到一张苦涩的脸。
“没事儿,没事儿。”她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再熬几天,等发月例就有银子了。”
月例?
夏竹叹了口气,“都拖延十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发?”
巧兰笑盈盈拎了一只朱漆雕花高甩小提盒进来,“粥装好了,三奶奶什么时候走。”
赵青眼前一亮。
弯下身子打开小提盒盖,白色的莲子,火红的山楂点缀在莹莹如玉的粥面上,仿佛映雪寒梅,看着就有食欲。
“嗯,罗嫂手艺越来越好了。”盖好提盒盖,赵青笑着直起腰,“我们快点走,否则老太太又该等急了。”
看着主仆两兴高采烈的背影,夏竹却叹息一声。
口袋里不名一文,每天还要变着花样挖空心思地去讨好老太太,战战兢兢地游走在各房主子管事之间,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