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打发使女,将茶点设在了后宅花园里一汪活泉旁,春日里水流日渐丰沛,淙淙潺潺,偶尔溅一两点在旁边的大石上,洇出一丝凉意。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何夫人她们果真来了,施施然进了花园,与薛夫人寒暄一番,便团团将叶连翘围住了。
“那疤痕真个淡得没影儿了,神了哎!”
上回与薛夫人同去月霞村的三个妇人,登时感叹起来。
有那起不知前事的,便免不了要多问一句。
“怎地,难不成这疤之前很深?”
“可不是?”何夫人不容置疑地连连点头,“第一次见着这叶姑娘,她应是已敷了几天药,那疤痕看起来却还吓人得很,这才过了多久——有一个月吗?竟恢复的*不离十,你说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哪敢信?”
今日来薛夫人家的女客,绝大多数都从叶连翘那里买了七白膏,虽未曾与她打过照面,却也算有往来,听了这话,更是啧啧称奇,一时七嘴八舌,根本安静不下来。
叶连翘从未曾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只觉得耳畔全是嗡嗡隆隆的说话声,吵得她头都大了,每个人都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品评,挤又挤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任人观瞻,实在浑身上下都觉不得劲。偏生那薛夫人仿佛很喜欢这场面,居然也不出声救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立在一旁看着,间或插两句嘴。
这一闹腾,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众人终于议论得够了,薛夫人这才笑眯眯站出来:“好了好了,尽着围在那里做甚么?瞧瞧连翘,被你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都红了!都入座吧,尝尝我家老爷置办回来的新茶,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众位妇人这才算放过叶连翘,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各自在桌边坐了。
薛夫人招手将叶连翘叫去她身边,不紧不慢地道:“连翘这孩子给自个儿祛疤的事,我一早就晓得,说实话,我虽素来知她有能耐,心里却也没底儿,毕竟,连冼郎中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有什么法子?嗬,这孩子也是发傻,伤好没好,自己心里也没个数,她哥哥妹子说的话她又不信,若不是今天来我家,被我一把扯脱头上帕子,只怕到现在还在发懵呐!”
一席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少不得又顺嘴揶揄叶连翘两句。
也不用薛夫人再多说,那何夫人便拽了叶连翘一把:“你这疤究竟是怎么去掉的?就单靠上回我们看见的那个黑乎乎的药膏?你放心,具体的方子我们不问,横竖问了也弄不懂,只是有些好奇。”
“嗯。”
叶连翘点点头,含笑道:“上回您几位瞧见的药膏,是用来外敷的,在敷药之前,我还服用过一段时间的汤药。那个内服方,是苏四公子给的,外敷的药膏,他也给了我不少建议。”
苏家四公子在清南县城中是出了名的爱行善举,送药方给一个乡下小姑娘,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是以,众人也就并不觉得奇怪,纷纷颔首。
“原来是苏时焕,这就对了,他家开着一间松年堂,药材最是齐全,听说他自己也对医药颇有研究,有他相助,你这伤不好都难!”
“可不就是?那苏四,当真要家底有家底,要人才有人才,真不知将来哪个姑娘……”
因为顾忌叶连翘在场,话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他?”
不料却另有姓郑的妇人对此话嗤之以鼻,冷笑一声道:“算了吧,若是你家闺女,你肯吗?跟了他,便是空有个好听的名儿,往后日子只怕难过呐!”
叶连翘没有插嘴的份儿,在旁安安静静地听,觉得这话蹊跷,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纳闷。
什么叫“空有个好听的名儿”,又为何往后日子会难过?
那苏四公子……
不等她琢磨明白,那郑夫人却已伸手拍了她一下。
“叶家姑娘,可巧今天你在这里,我倒真有点事儿想同你讨个意见。何夫人说,那七白膏得用上好些天,方能瞧得出效果来,这个我不着急,你来瞧瞧我的手,一到了春天,皮肤就粗糙得看不入眼,可有法子改善?”
叶连翘回过神来,弯起嘴角一笑:“这个其实很正常,咱们清南县城春日风大,说起来,好似比冬天还要干燥。脸上可用面脂膏子滋润,手却往往很容易被忽略。”
今天,薛夫人明摆着是在给她制造机会做宣传,在这种情形下,她必然要给这些夫人一点甜头尝,若还什么都藏着不肯说,未免就太小家子气了。
她低头沉思片刻,斟酌着道:“这样,我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您回家吩咐人,将煎熟的猪油与蜂蜜调和用来擦手,用上三五日,应当就会有好转。这东西要坚持用,等入了夏,那时您再看,一双手定会回复细嫩。”
郑夫人听得很认真,仔仔细细将她给的方子重复一遍,喜滋滋地满口答应下来。
不等叶连翘喘口气,旁边又伸过另一双手,稍稍将袖子撸高,满面烦忧地道:“连翘丫头,你瞧瞧我这胳臂,起了许多风团,身上还有不少。郎中瞧过,药也吃了,状况却始终时好时坏……”
叶连翘立刻垂眼去看她的手臂,眉头便轻轻拧了起来。
那妇人的胳膊上,果真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鲜红色斑块,大抵是因为痒得厉害,有几处已被脑破了,瞧着让人很不舒服。
“荨麻疹。”
她低低地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那妇人却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叶连翘摇了摇头,“您这个情况,我现下无法回答,出风团的原因多种多样,也许与饮食有关,又或者同您的生活习惯脱不了干系。单靠吃汤药,或是用药膏涂擦,都未必能达到令您满意的效果,恐怕还是得两者结合。您看,有时间您能不能来一趟月霞村?我得详细问过您的情况,才能决定应该如何医治。”
妇人略有些失望,却也晓得她这是因为谨慎,才不肯随口就说,于是也只得点点头,无声地让去一边。
这当口,何夫人又挤了上来,拍拍叶连翘的肩:“既如此,咱们这会子就先说点别的。你那七白膏是真有效,我如今说不出地满意,但依你看,面上那些个皱纹,又该如何去除?”
这话一出,包括薛夫人在内的其他人都登时眼巴巴地望过来。
果然,皱纹这两字,便是女子永恒的烦恼么?
叶连翘笑了:“除皱这回事,在我看来,除了营养之外,最要紧便是保持肌肤水润。在座各位不少都买过七白膏,附赠的两粒丸子,其实便是……”
“那东西就能滋润皮肤?啊呀,那纸条上光写了用温水化开,我因为有些吃不准,心想等哪天见着你,再仔细问问来着!”
何夫人已在叶连翘那里买了第二罐七白膏,也得到了两粒落葵子制成的敷面丸,这时候便立刻激动起来,一拍手:“你同薛夫人常往来,想必那东西,你也送了她罢?平日里你难得往城里来一趟,可巧今儿我们人挺齐,不如你就亲手操作一回,让我们也瞧瞧?”
其余人立即纷纷附和。
薛夫人也笑着道:“行啊,连翘,那你干脆就在我脸上敷一遍,让她们好生学学!”
……
整整一个下午,叶连翘在薛家被众人缠住,不知答了多少问题,也算是好好出了一回风头。离开时,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压低喉咙道:“往后,可就看你的了。”
不是吗?薛夫人已然给她铺出来一条平坦的大道,往后该如何走,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那位生荨麻疹的夫人与叶连翘约定,就是这一两天,便要去月霞村寻她。叶连翘捏着那块蓝底小红花的帕子,一身轻松走出薛家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唔,天色还早,冬葵应当还在李木匠的铺子上,最近两天,他一直有些别别扭扭,像是还在生她的气似的,要不要去哄一哄?
若是让他看见自己终于敢“扯掉帕子做人”,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一路小跑着去到李木匠的店铺门外,瞧见自家哥哥果然还在里边干活儿,便笑嘻嘻大喊一声。
“叶冬葵!”
叶冬葵应声回头,就见门外明晃晃的日头下,小姑娘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