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今天不是接到活儿了吗?我帮他做挹汗香,让他交货的时候一起送给人,说不定,人家心里一高兴,我哥就多了一个老客户。”
叶连翘回身冲叶谦笑了一下,手上却是片刻不停。
晒干的丁香一两,研成细末,再将麻香十足的六十粒川椒碾碎,两样物事掺在一起调和均匀,只消装入绢袋佩戴在身上,就能很好地抑制汗气,去汗除臭。
这法子,算是诸多香身方中最简单的一种,效果却半点不差,一包用上十数天,香气兀自不散,原料的价格也并不太高,无论寻常老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用得,夏天一日比一日更加炎热,应当是会很受欢迎。
“唔,这挹汗香倒委实不错。”
叶谦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看着叶连翘将一粒粒川椒细细碾碎,赞同地点点头:“给人做木匠活儿还有礼物相赠,这也算清南县的独一份,说不定,旁人在用过之后生出兴趣来,还会找你买其他美容护肤品——二丫头,你想得很周到。”
叶连翘抬起头,朝他抿了一下嘴角。
“这川椒和干丁香,是咱家原就有的?”
叶谦索性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又问道。
“对,是之前制作别的东西时剩下的,我本来还发愁,若再不赶紧用掉,药性便会打折扣,没成想今儿却是派上用场了。”
叶连翘点点头。将碾碎的川椒归拢在一处:“我哥的手脚快,一套木盆木桶,我估摸着。至多六七天就能打造完,早些将这挹汗香制好,搁在柜子里沉上一沉,过后用着效果会更好。嘿嘿,总共也只剩这么些药材,至多能做出两包来,往后就得使钱去买了。”
“你是打算每回你哥替人打造东西。都送上两包挹汗香?”叶谦眉心稍稍动了动。
“是啊,反正这东西也值不了许多钱。”
叶连翘不假思索地答:“最近虽是阴雨天。但过了这一阵儿,清南县的日头,还真挺猛的,到那时。人人随便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气味不好闻,这挹汗香不就正合用?爹放心,我又不是一根筋不开窍,晓得按季节做调整,等到了冬天,咱再送别的。”
“唔,我知你向来有分寸,省心。”
叶谦口中答应。眉头却并未松开:“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这挹汗香,还是别的赠物,都是咱自家的事。与松年堂无关,你若往后要再为了家里的事去买药材,最好……另选一间药铺,这等常用之物,货色其实都差不多。与松年堂,还是分清楚一点的好……”
听了这话。叶连翘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往他脸上张了张。
“爹爹为何……”
她歪了歪头:“提起松年堂,好似始终有些……”
“自打上回听你说了那苏大夫人的事,我心中一直不安稳。”
叶谦倒也不隐瞒,立即坦然道:“苏家是清南县望族,这等大门大户的弯弯绕,不是咱们能掺和得了的。实话说,我不愿你老是在那里盘桓,这令我不踏实。”
顿了顿,他接着道:“二丫头,你若真个喜欢做这美容护肤的营生,想开铺的话……”
这是打算要同她说那铺子的事了?
屋外,刷刷刷的洗衣裳动静蓦地消失了,蹲在门口的叶冬葵也探了个头进来,就连小丁香,虽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感觉到气氛有所变化,不由得抬眼向桌边的两人望去。
“爹。”
叶连翘没等叶谦把余下的话说出口,便摆了摆手。
“我同您说过,的确是有开铺的打算,但不是现在。”
她脸上仍旧带着笑容,语气却是十分笃定:“钱是一方面,可更重要的是,如今我还只是个半吊子。之前我和您讲过那位刘大哥找我医紫癜风的事吧?从那上头便可瞧出,只要是稍微复杂一点的毛病,眼下的我,便无计可施。开铺子,不仅需要人脉、口碑和名声,还需要有扎实的功底,我连药材都认不全,还差得远呢!”
“我是你爹。”
叶谦仿佛有点不高兴,脸色肃然:“有甚么不明白之处,不是还有我吗?”
“您的意思是,铺子以我的名义开了起来,背后却事事都要您拿主意?”
叶连翘因他的那句话,心下觉得熨帖,笑容愈发拉得大了:“论药理,我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爹,将来少不得要多请教您,可若每遇上一个客人都得要您操心,先莫说我这样做买卖算不算诓人,我自个儿也觉得丢脸呀!我可是您闺女,在您眼里,我就那么没用?”
“呀,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叶谦皱了皱眉:“只不过……”
“爹——”
叶连翘又唤了他一声,将嗓门拖得老长,带了两分撒娇的意味:“您决定了要留在月霞村,以后都不在外头跑了,我和我哥还有丁香,都高兴得要命。爹爹别光说我,你自己难道就没什么打算?譬如说……开个医馆什么的?”
“你怎知……”叶谦一愕。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叶连翘轻笑道:“但凡是郎中,哪个不愿开医馆?一个小小的月霞村,除了您之外,还有个冯郎中,他医术不精,人也长着歪心,莫不是您甘心同他一块儿争长短?您的医术本就比他强得多,待病人也很好,若能将那医馆开在县城里,愿意找您瞧病的人指定不会少,说不定,将来我还能沾沾您的光呢!”
叶谦略有点迟疑,默了默,吞吐着道:“倒确实有过这念头。但……”
“看,被我说着了吧?”
叶连翘一拍手:“那您还等什么?我听姜掌柜说过,买铺固然贵。但若赁一间,价格也并不很高。请上一两个学徒,我和丁香若得了空,也能去帮您打下手,做点子分拣药材的活儿——我哥年纪也不小了,开了医馆,多攒些钱。也好替他踅摸个媳妇不是?”
“连翘,你又往我身上扯!”
叶冬葵万万没想到叶连翘又将那“媳妇”二字大喇喇嚷嚷了出来。面上不可控地有点发窘,伸长脖子道:“敢是许久没收拾你了,回头你等着!”
“我好怕。”叶连翘偏过头去冲他吐了吐舌头。
这边厢,叶谦却仍在犹豫。半晌方道:“你……真的不打算现在开铺?”
“真不打算。”
叶连翘使劲摇了摇头,笑道:“对了,今儿秦姨还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呢!她说,如今咱们自家用的澡豆实在太次,倒不如做些好点的拿出去卖,即便是贵上几文,只怕大伙儿也肯买。我思前想后,觉得这真是个好法子,这两天我再仔细琢磨琢磨。倘使合适,便趁早将这事儿张罗起来。大夏天的,人们沐浴的次数也会增加。眼见着是个能挣钱的买卖呀!”
这番话,她确信门外的秦氏能听得清清楚楚。
下午秦氏与她的交谈,初时的确使她不快,但静下心之后再思忖,她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好生气。
无论如何。秦氏并不是只为她自己考虑,她的所谓“自私”。是将叶谦也包含在内的。而长辈替自己打算,在叶连翘看来,绝对不是错。
在这件事上头,她愿意退一步,甚至主动与秦氏示好,但那并不意味着,将来不管遇上什么事,她也会无条件地让步。
说实在的,叶谦心中对于开医馆不是不渴望,只是因为觉得对孩子们有所亏欠,才生出把钱拿来给叶连翘开美容铺子的念头。此时听她这样说,心里便起了涟漪,再度活络起来。
“开医馆的事,我再想想。”
他望着叶连翘,缓缓道:“无论几时你想开铺,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
耽搁了一天未去松年堂,叶连翘心中还真有点牵挂,翌日一大早,便匆匆地出了门,临走前同叶谦说好,让他得空时,去买几种常见的澡豆回来,也好自家研究研究,这买卖究竟做不做得。
去到松年堂,同姜掌柜打过招呼,刚踏进小书房,元冬便迎了上来。
“叶姑娘,你终于来了,昨儿一天没见,我还怪惦记的呢!”
她笑嘻嘻捧着一篮子挂着水珠儿的梨,往叶连翘面前送了送,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你瞧,刚开门,就来了个捕快,把这筐梨留下就走了,说是感谢你帮了大忙——如今这季节,梨子是最好吃的,又甜又多汁,只是贵了些,家常舍不得买。”
“捕快?”
叶连翘往那筐梨瞟上两眼:“长什么模样?”
“唔,瞧着敦敦实实,年纪……总该要三十了。”
不是卫策,那么,多半是宋大哥他们了。
“这么大一筐,我家里也吃不了。”她笑着对元冬道,“留一半给我,剩下的大伙儿分了吧,请姜掌柜、曹师傅和外面的大哥们也尝尝。”
“好嘞!”
元冬欢喜的了不得,捧着筐美滋滋地去了,叶连翘便将平安叫了来,沉声道:“昨日我没去王家,王二小姐可有为难你们?”
平安惯来话少,人也一向冷静,不似元冬那般活跳夸张,闻言便淡淡道:“叶姑娘应该也想得到,依王二小姐的性子,必然是要闹上一场的。昨日生生骂了你一下午,嘴皮子就没停过,也难为她,竟不觉口渴。”
“噗!”
叶连翘笑出声来,挥挥手:“别管她,她爱骂就由得她骂个够,反正我也不少二两肉,我……”
话没说完,外边的大堂里,忽然传来姜掌柜含笑的招呼声。
“哟,大夫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