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叶连翘是被一股子食物的气味给香醒的。
晨光熹微,窗户外头还是蒙蒙的一片,前边儿灶房里却已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锅铲敲击之声。
叶连翘翻爬下床,随便披了件衣裳,迷迷瞪瞪地趿拉着鞋开门出去,刚走到外屋,便看见桌上已摆了好几样吃食。
满满一箩筐散发着焦香的葱油饼,热气腾腾的番薯粥,还有一大碗肉末蒸蛋,小咸菜也切得细细的,淋上一点子芝麻油,瞧着亮莹莹,煞引人止不住地吞唾沫。
灶房里的动静仍未停歇,听上去,仿佛是有人在刷锅,叶连翘揉着眼走过去,刚行至门边,便见得立在灶台旁的吴彩雀笑嘻嘻回过头。
“这时辰怎么就起了?”
她那新嫂子满脸笑容地同她招呼:“多睡会儿不打紧的,现下还早哩!”
“嫂子你……”
叶连翘晓得这新媳妇嫁进门,就得张罗家事,然而对于吴彩雀的勤快,她仍旧有些吃惊,张了张嘴:“你把饭都做好了?那葱油饼挺费工夫的,那你拢共也没睡几个时辰吧?”
“不妨事。”
吴彩雀先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才走到她跟前,笑眯眯道:“这些事我没出门前就张罗惯的,并不觉得累,只是怕饭菜不合你们的口味。我也不知你们吃不吃早饭,从前我们家是不吃的,但我想着,你和爹白日里得在外头做事,未必能吃得饱,秦姨如今又怀着身子。丁香嚒,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至于你哥……”
说到叶冬葵,她垂眼微微抿了一下嘴角:“至于你哥,虽然这两天还不忙着去干活儿,但到底那木匠行当也很花工夫,我琢磨。早上吃一顿。也能有力气些,倒不如咱趁早把这吃早饭的习惯养起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一层,叶连翘不是没想过,早上这一顿,这大齐朝的老百姓或许不甚在意。但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却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只是她在松年堂里事忙。早上宁愿多睡一会儿,又不愿给秦氏添麻烦,这才一直都没张罗起来。
如今可好了,家里来了个新嫂子。不用她开口,便将饭食张罗得妥妥当当,想到从今儿起每日里都能饱饱儿地去做事。她心里便欢喜起来,将吴彩雀的手一拽:“嫂子想得周到。有现成的早饭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未免劳累了你……”
“好客套!”
吴彩雀含笑嗔她一眼:“既然以后是一家人,还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我初来乍到,家里的大小事,若要我拿主意,那我未必能行,但这些个杂七杂八的活计,交给我却还不在话下。唉,我猜也猜到了,秦姨怀着身孕,前些日子你两头忙,肯定特别辛苦,我多少替你分担些,就当是谢谢你送我那一整套的护肤品了!”
说着便笑出声来。
家里凭空多了这样一个人,性子爽朗,落落大方,三言两语,便令得叶连翘这一大早的心情敞亮起来,当下也笑嘻嘻道:“别的不敢说,你若喜欢我制出来的那些膏子头油,保你一辈子够用!”
吴彩雀满口称“那敢情好”,又催促着她去洗漱,自己则叫叶冬葵起床,没忘记半哄半威胁地将小丁香也从榻上提溜起来,这才去请叶谦和秦氏用饭。
破天荒头一次,全家人坐在一块儿美美地吃了顿早饭,桌上叶冬葵虽没多说什么,但看他眉眼间藏不住的笑,就知他对这刚娶进门的媳妇很喜欢,而叶谦,大抵是因为吴彩雀懂事能干的缘故,瞧着她也十分满意。家里只不过添了一个人而已,却仿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尽管儿子刚成亲,那医馆里的事,叶谦却不愿意多耽搁,饭毕,稍稍歇息了一阵,便照例先一步出了门,往城里彰义桥去了。
叶连翘回屋换衣裳梳头,特地多嘱咐了小丁香两句,让她听吴彩雀的话,别惹祸,也抬脚往外走,行至自家门前,就见得卫策他娘万氏腾腾地打村子里往这边儿来。
她很知道万氏此番来是为了什么,晓得自己应当回避,便远远地冲万氏打了声招呼,转头便想走。
不料那万氏却是几步赶上来,一把将她的手给攥住了。
“瞧瞧这孩子,有日子没见了,怎么我一来,你就跑?昨儿我上你家吃喜酒来着哩,你却连个面都没露!”
一边说,一边就将叶连翘的手使劲拍了拍,话语里似乎有埋怨之意,眼睛里的笑却几乎要溢出来。
叶连翘只得站下,摇了摇头,也笑着道:“大娘这是冤枉我了,昨儿我哥成亲,本来我就是不得空吃席的,好多事都得帮忙打点。我听见说大娘来吃喜酒了,只是实在腾不出手脚……”
“好了好了,我同你说笑呢!”
万氏的目光只管在她脸上一个劲儿地打量,啧啧道:“几个月没瞧见你,个头仿佛高了些,人也更俊俏了。你们这十几岁的闺女,当真一天一个样,怎地就能出落得这般水灵?我真不知该怎么稀罕你才好!”
又压低些声气儿,凑近道:“我策儿天还没亮便离了月霞村,这会子,只怕已上了官道了。”
叶连翘不知如何作答,只抿唇应了一声“哦”。
正说着,秦氏由吴彩雀陪着,慢吞吞从屋里迎了出来,见了万氏,自然是一脸笑容:“嫂子来了?快进屋坐,虽说如今天暖和了,这早间外头却还凉得很呢!”
“你快进屋去,快进屋去,可不敢吹了风!呀,冬葵这媳妇生得真好,怎么看怎么伶俐!”
万氏忙撒开叶连翘,催促秦氏进去,一面又道:“论理,该让我策儿特地来同你和叶郎中问声好才是。只他那衙门里实在太忙,简直片刻耽搁不得,一大早便走了,等过几日他来接我,我再让他来。”
她二人寒暄起来,叶连翘便正好脱身,与她两个道了别。又冲吴彩雀挤眼一笑。抬脚出了村。
……
好几日没去去松年堂,所有的事都堆积到了一块儿,来买护肤品的客人。元冬和平安可以张罗,但那需要医容貌毛病的人,却非得等着叶连翘不可。
打从踏进小书房的门,叶连翘便不曾有片刻闲暇。
“叶姑娘你瞧。这便是这三天来找你医毛病的名单,我一个个全都记了下来。”
元冬拿了两张纸来给她瞧。一面叽叽喳喳地在她身畔道:“总共有七八个人,我给他们排了个顺序,约了三人今天来,其余的便往后排。你瞧瞧,可还忙得过来?”
“一天三个……怕是时间有点紧。”
叶连翘坐在椅子里将那两张纸拿来细瞧了瞧,一面感叹自己当真是闲不下来的命。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总觉得即便是再忙,自个儿心里头也乐乐呵呵。
“那就先这样吧。”
她想了想,对元冬道:“我尽量给他们看,若实在忙不过来,便只能往后顺延,我想大伙儿也不愿我随便敷衍,当是能理解。”
“我也是这么说,论到底,这容貌上的毛病,整个儿清南县,老百姓们除了来找叶姑娘你,还能去向谁求助?”
元冬笑着应了下来,将那两张纸接过走开了,那边厢,门帘子便是一动,姜掌柜从外头踱了进来。
“来,丫头你来看,这个如何?”
瘦猴儿掌柜仿佛很兴头似的,手里捧着一个小木头匣子,乐颠颠献宝似的送到叶连翘面前。
匣子不过巴掌大小,上头雕了些藤藤蔓蔓的花纹,虽然简单,瞧着却极精致,用不着打开来,便能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浮香,那味道虽然淡,却非常沉厚,仿佛已经融于木头当中,清馥里带一点甜,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气味叶连翘前些日子成天接触,实在再熟悉也没有了,当下便笑着道:“是我那如意香?姜大伯您也太大阵仗了,怎地还专门给它造了个匣子?依我看,用瓷瓶装就甚好。”
“你懂啥?”
姜掌柜白她一眼,嘿嘿笑道:“这好东西嚜,就得好生对待,可不能唐突了它。原本我还想着,把这生意让冬葵接去,偏生正赶上他娶媳妇,我哪敢耽误他的大事?便额外找人打造了这匣子,不怕你笑话,我指望着能靠它让咱松年堂大赚一笔哩!”
叶连翘心里诧异,之前她也制出几种内服的美容丸药,却从不见这姜掌柜这样着紧,便挑了挑眉:“您怎地如此看重这如意香?您觉得它特好?”
“好自然是好的,你这丫头制出来的美容物,又有哪样不好的?只这东西格外能挣钱,你想过没有?”
姜掌柜志得意满地摸了摸下巴:“服用这如意香,不仅能令口香,令身香,日子长了,还能让人身上穿的衣服都带着一股子香气,这是多好的事啊!只要城里人晓得了它的好处,往后连那熏衣裳的香料,怕是都不必买了!”
“您这是……”
叶连翘愈加愕然:“您这是想将那卖香料的生意都抢了?一个香身丸而已,我本只盼着它能助那些得了臭汗症的人好过点,不必在人前遮遮掩掩……”
“咄,只给得了臭汗症的人使,便不叫物尽其用了!”
姜掌柜尖着嘴,言之凿凿道:“咱正大光明地做买卖,怎能算作是抢?再说,即便他们真认为咱们抢了又如何?松年堂虽然向来厚道,可没做亏心事,便从来不会怕谁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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