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要亲自出手了!
在场众人心中同时迸出这样一句话。
这整整一个上午,叶连翘委实回答了不少问题,不仅没有被难住,反而替自己在大伙儿心目中增加了不少好感,这一点,汤老先生自然能看得出,也决计不会乐意。
他怎么能甘心事情成了这样?现下是打算要发力出招了!
近些年来,汤景亭甚少行医,此种场面大伙儿已经许久没瞧见,心里不由得生出两分雀跃之情,目光来回在叶连翘和汤景亭之间穿梭,有好事者,恨不得事情能更大些,转头他们好回去绘声绘色地讲给旁人听。
叶连翘便猜到汤景亭不会轻易放过她,闻言到也并不十分觉得意外,稍稍犹豫了一下,扬声道:“汤老先生,我能不能靠近您一些?”
“谁拦着你了?”
汤景亭没好气地道:“来来来,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怪你就是了。”
叶连翘便同他告了声罪,快步走到他身边,半蹲着朝他脸上仔细打量,从眉头、眼角到手指头,没有一处遗漏。
半晌,她站直身子,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今儿真让您给难住了。”
汤景亭冷哼一声:“怎么,是挑不出错儿来,还是你能耐有限?”
叶连翘十分敏锐地从他话语里听出不同。
先前,他只要一说到叶连翘,必然将那“哄神骗鬼”四字挂在嘴边,现下却只是问她是否“能耐有限”——这便是承认她其实也有些能耐了?
这个发现,令得她心中登时一动,嘴角的笑容也大了两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您或许会觉得我在卖乖。可头一回见您时,我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上一次在穿石亭瞧见您,我便觉得您活像个老神仙。鹤发童颜,气色红润。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过后才晓得,您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在您的岁数上,这样的精气神实属不易,想来您平日十分注重保养——您这样一位老神仙,却让晚辈挑您的毛病,这难道不是为难?”
众人轰地全笑了。
叶连翘这番话,拍马屁的用意实在太明显。只不过她说的还都算是实话。且又是个十几岁相貌可爱的小姑娘,如此举止,也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显得逗趣。
唯独汤景亭仍旧是满脸冷冰冰,扫她一眼:“哼,你莫要尽着拿话敷衍我,我可不吃你这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最擅于解决容貌上的问题,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却连我有何不足都说不出,怎能指望你替旁人解忧?”
“您这话不对。”
叶连翘一本正经地道:“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容貌都存在缺陷。若您本身便没问题,我却硬生生非要找出个问题来,恐怕反而才是在糊弄您呢!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知您是想要亲身体验我是否有真本领。其实还有另一个法子,只不知您是否愿一试。”
“什么法子?”
汤景亭清了清喉咙,粗声问。
叶连翘便回身看一眼曹师傅那边。
今日也是突生想法,从松年堂出门时,她将自己制出来的几种平日里最受欢迎的膏子面膜带在了身上。当时并未想好能派上什么用场,只觉有备无患,这会子灵机一动,便打算把它们都拿出来。
“我正巧带了几种自己制的膏子,若您有兴趣。可否请您一试?不必涂在脸上,便在您手背上抹一些。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便冲曹师傅点点头,后者立即会意。将装在包袱里的物事一股儿脑地全提了过来,摊在桌上,一样样拿给汤景亭看。
“你要让我用这个?”
汤景亭斜眼睨她:“谁晓得用过之后会不会出纰漏?我可不想冒险,再把自己折进去。”
叶连翘随手拿起一罐,打开盖子送到他眼皮底下:“您只要看一看,闻一闻,便知当中有何药材,也立刻就能猜到它大抵是派甚么用场,哪里能瞒过您去?”
汤景亭未及开口,鼻子里就嗅到一股药材香。
那气味调得正好合适,并不非常浓厚,而又十分自然,叫人一闻之下,觉得周身熨帖之余,又十分放心。
除了药材之外,当中还有一股花香,仿佛是月季,很是清淡,若有似无,在鼻间盘旋不去。
他闭了闭眼,不由自主地道:“桃仁、栝楼子、芜菁子、黄酒……你这里头,当是还加了猪胰吧?那股子花香,是你特意加进去增加药效的,还是只为了添香?”
他一张嘴,就把这膏子里所用药材全说了出来,叶连翘面露吃惊之色:“全被您猜对了,一样也不差!”
同时暗暗叹气。
这方子今儿算是泄露出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依葫芦画瓢也制出同样的东西来。不过,舍掉一张方子,若能解决今日之事,倒也不冤。
“当中的花香乃是月季花,花瓣蒸煮过后拧出来的汁子,每一罐这样的膏子里,只添了一两滴,如此香气不会过于浓郁,以致与药味混杂,又使人无法忽略。添加月季花的汁子,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增香,但这月季花,原本也有活血美容的效果,算是一举两得。”
她一丝不乱地答,又补上一句:“那月季花是我自家种的。”
旁边苏时焕便适时道:“前些日子晚辈调出来的一种香料,送给您之后,您不是还夸气味好闻来着?那里头便用了叶姑娘家里种的月季,是我瞧着比旁处的好,特意去她家里买的。”
汤景亭终于点了一下头。
早前苏时焕送给他试用的香料,气味他当真十分喜欢,不可否认,的确有那月季花的功劳。细想想,这姓叶的丫头为了制出好的美容护肤品,连添香的花都亲手种——本领如何暂且不说。至少很用心。
“这东西叫什么?”
他指着叶连翘手里那罐东西问。
“千金悦泽膏。”
叶连翘抿唇道:“您可愿意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怕你不成?”
汤景亭翻了翻眼皮,立刻大喇喇挽起袖子伸出手。
叶连翘赶忙将手里的罐子交给曹师傅。同他仔细说了说这膏子该如何涂抹,然后又让人立即去取一把伞来。
“千金悦泽膏在涂抹的时候。最好不要晒太阳吹风,劳汤老先生在伞下坐一炷香的时间。”
曹师傅也不耽搁功夫,待伞撑起,立刻如叶连翘所说的那样,将那莹莹的膏子小心涂抹在汤景亭的手背上。
大男人——还是个老人,当着众人的面试用护肤品,这在大齐朝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一件事。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心思都在那所谓的“千金悦泽膏”效果究竟如何上头。谁也没想起来发笑,竟是一点儿声气也没有,都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盯着曹师傅的动作。
汤老先生一脸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当那膏子触到他手上皮肤的一刹,眉头便不自觉地挑了挑。
他是将药材摆弄于股掌间的老行家,凡是与医药相关的物事——甭管它是护肤品还是成药,只要一经触碰,他便马上能知道有没有效。
栝楼子、桃仁、芜菁子和猪胰,这些都是清洁污垢、收敛镇静皮肤的好东西,尤其适合夏天使用。能使肌肤洁白润泽,颜色红润。膏子调和得非常细腻,软乎乎的。涂在手背上,有一丝清凉感,却并不太过寒凉,即使是在这三月的天气里使用,仍然非常舒服。
那股子淡淡的月季花香缓缓地腾上来,让他突然很想靠着椅背阖眼休息片刻。即便给他涂抹的人是曹师傅,他也不得不承认,且不论效果如何,这整个过程。原本就是一种享受。
很快他便产生了一种感觉。
手背上的肌肤缝隙,好似被那无孔不入的膏子给填满了。皮肤仿佛长了小嘴,一下下拼命地把营养往里吸——中药起效的时间原本慢一些。不可能只使用一次两次便有奇效,但他可以肯定,若他真在这伞下坐上一炷香的时间,他这只手或许不会变白,却十有*,会显得比另一只水润许多。
关键是,他很清楚这膏子里都添加了些什么,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今天这一上午,他心里不止一次地起了松动,这会子算是彻底瓦解。
一直以来,他始终拿叶连翘“没有真材实料,是招摇撞骗”来说事,然而今日所有的人都瞧见,他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再坚持下去,便是给自己塌台。
更重要的是,在来参加这场场聚会之前,苏时焕便已经同他交代过,事情一定要在今天解决。
与其让众人觉得他一个老头儿不占理,倒不如主动一些。
想到这儿,他便陡然坐起了身子,冲一旁仍在小心翼翼忙活的曹师傅挥了挥手。
“行了,不必了,说是要在伞下坐一炷香的时间,我可没那样的耐性。”
他皱着眉,向叶连翘脸上一瞟:“你这劳什子千金悦泽膏还算能入我的眼,当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该不会又借鉴了旁人的方子,自个儿捡现成吧?”
叶连翘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知道这事儿多半是成了,遂笑道:“古往今来那么多美容方,我不敢说丝毫没有借鉴,但这膏子,实是我自己琢磨的。我跟您实话说,我看过的医药书,不过就是那几本,您若有兴致,可翻来瞧瞧,多半能从中发现些许影子。那几本书就是……”
“哎呀行了行了,好聒噪!”
汤景亭万般不耐地使劲瞪她:“说了许久,折腾这半日,你不就是想要我那张方子吗?给你就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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