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衙门里消息最是灵通,今日这一上午,卫策该是已将昨夜发生在观景楼的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自己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得到,所以现在,是打发这几个捕快来……防患于未然?
她多少觉得此举有些太过于防着了,不过,凡事小心谨慎点总没有错,她于是也便冲那几个捕快笑了笑:“会不会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怎么会麻烦?”
几个捕快生得牛高马大,偏生笑容却是单纯又憨厚,连连摆手,又不约而同地挠挠后脑勺:“当捕快的,每日里不在街上转悠,那还能干点啥?这通达巷人多热闹,原本就少不了捕快们日日巡逻,打今儿起,也不过是把我们几个换了来,再多加了一两个人罢了。嫂子你只管安心,我们呐,闲着也是白闲着,躲在那捕快房里,不是吃酒便是凑在一堆耍钱,多出来走动走动,腰包还能鼓囊点呢!”
“那我便先谢谢你们了。”
叶连翘也知,这些捕快素来五大三粗,是不会讲场面话的,闻言便去柜台的钱匣子里胡乱抓了把铜板,递到为首那人面前。
“你们正当值,吃酒误事,这钱便请你们吃茶,走得累了,只当是坐在茶寮歇歇脚。”
几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还不敢伸手接:“嫂子你这是作甚?太客气、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事,吃的就是这碗饭……”
“我知道。”
叶连翘笑着点点头:“方才我已道过谢了,这钱是我想请你们吃茶,并不是谢礼。你们为什么不敢接?”
顿了顿,唇边笑意拉大两分:“我晓得,你们是跟卫都头的,同他一块儿做事,不大容易吧?”
她可是瞧见过,卫策是怎样黑着脸对这些年轻捕快呼来喝去的,啧啧。真是想想。都替他们觉得难受。
可不是嘛!
几个年轻捕快热泪盈眶,差一点便要在她面前大倒苦水。幸而还残存着理智,低头看看她手里的铜板:“那嫂子也不必……真太客气了。”
“我又不同你们卫都头说。你们怕什么?”
叶连翘见他们不爽利,索性将那铜板直接塞了过去:“再说,我请吃茶是我的事,与他有何干系?快些拿着。不然我也生气了。”
几个捕快推脱不过,只得接了。连声道谢,又拍着胸脯再三保证,只要他们在这通达巷里,就决计不会让任何人前来闹事。
等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蒋觅云便从隔间里的木架屏风后转了出来。
“几个意思?”
她倚在柜台边,拿眼睛往叶连翘身上一瞟:“莫不是你家卫都头,觉得你这一向会有危险?同我说说。保不齐我也能出把子力。”
“这包打听,敢情儿是会上瘾的吗?”
叶连翘斜睨她一眼。挥挥手毫不客气地把她往外赶:“行了,这事儿你别理,有这功夫,不若多琢磨琢磨自个儿的事——对了,柴公子最近还去你家不曾?我托你替我打听的事儿,你问了吗?”
“叶连翘!”
蒋觅云羞恼交加,狠狠一跺脚:“我真后悔拿你当个自己看待,竟被你见天儿地用这等事笑话我!”
说罢扭头便走,气冲冲上了马车,一径扬长而去。
……
这日回到家,叶连翘同卫策少不得又将苏家的事拿出来说了说。
到底他两个都不是那起爱一惊一乍的性子,纵然心下隐隐担忧,却也没成天都只琢磨这个,照样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着好十几日,倒也风平浪静,一切如旧。
过完了上元节,隔日南大街的大花灯,便被拆得只剩下骨架,年节彻底结束,府城里的老百姓,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辛勤忙碌。
正月二十六,叶冬葵同吴彩雀与那伙匠人一块儿搬来了府城,在那幢大院子里安顿了下来,叶连翘和卫策去看过两趟,见几户人家关系甚是和睦,在那大院里同住,也十分和乐融融,便彻底放下心来,时不时前去探望一番,叶连翘又将自家不老堂的所有木匠活儿,都交给了叶冬葵。
到了月底,天气彻底暖和起来。
卫家院子里的花草陆陆续续抽了新枝,城外那块花田,万氏也拽着卫策前去翻了两回,添了些肥土,等不得地要回清南县置办花苗。
此番万氏是打定了主意要顺道去万安庆家走动走动的,既然到了月霞村,便没有过叶家门前而不入的道理,是以,在听说了这个之后,叶连翘心下很有些不愿意。
不愿意却也无法可想,卫策衙门里事多,指望他陪着万氏回去显然不现实,她便也只能随着走这一遭,幸亏如今有了平安,将铺子上的事都托付给她,当是不会出错。
好的是,这回她是跟着万氏一块儿回去的,当着亲家的面,秦氏倒也没怎么表演她阴阳怪气的那一套,面子功夫做得十足,亲亲热热与万氏攀谈,将小冬青抱出来给她们瞧,又殷殷切切,叮嘱了叶连翘许多有了身子之后的注意事项,气氛融洽得就好像她们之间从无芥蒂。
“知道你有孕,我也就能放心了。”
她笑呵呵地道:“我倒没料到,成亲没多久,你就揣上了,你嫂子嫁来都快一个整年了,还没音讯呢!唉,想是我平日里絮叨得多了些,人家嫌烦,这不是索性搬去了府城?我也管不了啦!”
万氏心眼实,听了这话,便认认真真道:“这有什么紧要?我原也没指望着连翘这么快便有了,年轻孩子嚜,身子壮壮实实的,何必着急?等来日,她三年抱俩,只怕你反而要发愁带不过来呢!”
叶连翘却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人不在跟前,您也要编派一通,还真是见缝插针!
她不怎么跟秦氏搭腔,万氏也有点觉出来了,便没在叶家多留,稍坐一会儿,也就领着她去了万安庆家,闲聊半日,送了一堆府城买的玩意儿,留下吃顿饭,隔天,便往城外花圃去,兴兴头头,挑回来许多花苗。
婆媳二人在清南县逗留了两日,叶连翘拨了个空,打算去瞧瞧曹师傅。
原本,她是预备直接往松年堂去的,然而心思一转,却是调转脚步直接去了曹家。
如她所料,果真那曹师傅,正在家里闲着。
曹纪灵年前说定了亲事,刚过完年,便被她娘拘在家里绣嫁衣,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实在苦不堪言。
冷不丁听说叶连翘来了,她欢喜得了不得,三两步从房中窜出来,一把挽住叶连翘的胳膊,劈头便道:“你还晓得来瞧我?我以为你嫁了人,便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这大半年,你只怕从未惦记过我吧?”
她来势汹汹,叶连翘怕被她撞着,忙朝旁边躲了躲。曹纪灵扑了个空,嘴巴登时翘得能挂油瓶,刚要埋怨,那曹师傅已凶巴巴开口训斥:“你还能不能有点谱?恁大的人了,一点规矩不讲,来日嫁了人,擎等着你婆婆收拾你!”
这日有一星儿日头颇暖,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优哉游哉吃茶晒太阳,看上去心情仿佛很不错似的。叶连翘心里揣着疑问,也没工夫应酬曹纪灵,只得哄她:“你且等一会儿,我慢慢儿地再来找你说话好不好?我有点事,想和你爹商量呢。”
曹纪灵不乐意,却又没办法,被赶来捉她的嫂子含笑押回后院,叶连翘也不客气,直接在曹师傅对面坐下,见他乐呵呵要给自己倒茶,忙摆摆手:“我不喝茶的,曹师傅别客气了。”
“不喝茶?那我晓得了,嘿嘿嘿。”
曹师傅立时明白,挤眉弄眼大笑起来,给她换了碗白水:“丫头有日子没见了……我说,你这是去过松年堂了?”
“没有。”叶连翘摇摇头。
“咦?那你怎知我现下在家?”
“我……也说不清。”
叶连翘皱一下眉:“我今日是专门来瞧您的,就是觉着,若去松年堂,只怕会扑个空。”
“一早我便说过,你是个机灵孩子,我就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曹师傅颇有两分感慨:“你别说,这半年,我还真挺挂念你,毕竟在一块儿呆了一年多嘛!府城那地界儿说近却也不近,我倒是想过去逛逛,顺便瞧瞧你来着,却又懒怠动换,嗐,没办法,你曹大伯就是生了副懒骨头哇!”
“我也知道您懒,所以,就只有我来看您啦。”
叶连翘跟着他笑起来,紧接着,唇边笑容敛去:“您……怎么没去松年堂?小铁哥他们虽则能干,却终究还年轻,把抓药的事都交给他们,您放心?”
“放心不放心,还不是迟早的吗?”
曹师傅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我岁数大了,难免眼花手颤,与其将来不受人待见,倒不如我知趣些,趁着还没办错事儿,自己先卸了担子回家呆着,以免往后,毁了这一辈子没抓错过药的好名声。”
“您也算老?”
叶连翘一本正经地摇头:“在我看来,您最少还能蹦跶好几十年呢!”
“去你的,你才蹦跶呢!”
曹师傅噗地一笑:“不过也是奇,你这话,姜猴儿那老小子也说过,只不过连翘丫头啊……”
他仿佛很悠闲地呷口茶:“人得知足,更要懂得见好就收,难不成还想事事都自己说了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