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道理之后,何港想要做个实验来验证一下,这正与狼群对峙的巨兽是否真的能够被自己所指挥。
马克思说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眼看狼群做出了进攻的姿态。
他喉结滚动。
算了,还是不要试了。
要扔根棍子出去,暴龙还真摇着尾巴奔出去捡回来,狼群能趁着这个空隙在瞬间撕碎他除了屁股哪哪儿都不翘的身子。
在愤怒的狼群巨吻之下,他和公牛唯一的区别就是公牛浑身都是肌肉纤维算得上正餐牛排,而他何港则只算得上是吃牛排的时候附赠的烟熏猪肉脯。
更何况要抛出去一根小木棍,暴龙估摸着也注意不到,起码得扔出去一根金箍棒那样的,还得是变大了之后的金箍棒。
又往墙角里缩了缩。
何港觉得自己只有三个结果。
一个是真能让暴龙像只中华田园犬一样乖乖听话叫坐下就坐下让站着就站着。
一个是被暴龙当做饭后甜点,也不知道这一身排骨合不合它的胃口,会不会咯牙。
最后一个就是被一群巨狼撕碎,相比被暴龙吃下去,这样可能还能剩下一点遗骸。
也不知道阿拉斯加航空公司会不会提供运送遗体的服务。
当然,有可能运送的是一坨奥利给。
巨大无比的奥利给。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从已经沉寂下来的丛林中响起,四面八方都是,好像有一整群沉默的疯狗在林子里狂奔。
南方巨兽龙是地球上曾出现在南美洲几乎最庞大的陆地掠食者,直到今天,阿根廷还流传着这些庞然大物的化石所引起的传说和神话。
它的头颅微微转动。
坚硬如铁片的皮肤龟裂,显出宛若鳞片的纹路,巨口张开,上下颚连接处的筋膜渗出一滩又一滩的黏稠液体。
突然之间,它就不再警惕那些已然没了任何威胁的灰狼。
有什么更加危险的东西在这周围。
比狼群更危险。
但不是个体。
是指……数量。
如果何港有热成像仪,他就会看到,在周边一片显示出冷色调的深蓝色流光中,大片大片类似直立灵长类动物的热辐射呈现的鲜红正在汇聚过来。
巨大无比。
一个个接近三米之高,身体粗壮如猛犸象的象腿,在被冰雪覆盖的密林中蹒跚前行。
就像金刚。
低吼声再次响起。
不再是狼群的嚎叫,而是人类无意识的哀嚎或怒吼,像是未从梦魇中惊醒的中年男人在低声呓语。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骇人。
惊悚。
从小镇的方向猛然响起刺耳尖锐的警鸣。
狼群如败狗般呜咽。
什么东西给它们带来了比南方巨兽龙更加庞大如高山仰止的威胁,仅仅是把寒冷空气中那些跃动的分子摄入鼻腔,就能感受到汹涌澎湃的恐惧。
警鸣尖利。
从好几公里之外传来。
还有因为距离而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枪声。
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何港意识到这一点。
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雄伟,事实上他也的确算不上雄壮健美,岂止不雄壮健美,简直瘦得有些筋结分明。
败狗们瑟瑟发抖。
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
即使面对南方巨兽龙,何港也没有见到它们如此恐慌。
但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呢喃与低吼声中,狼群呜咽败退两股战战,原本紧贴着后脑的双儿竖起又耷拉下来。
看着这些大狗。
何港想起了自己曾去过、但后来倒闭了的屠宰场,那里面被偷来被抢来的狗崽子们就是这样的动作与神色。
等待死亡。
恐慌而不能反抗。
无尽的低语在林中汇聚,顺着风飘起。
皮肤上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绝对是人类的声音。
只有人类才能从用他们那经过上百万年进化的声带进行这样细微细致的振动,发出无序混乱的低声梦呓。
寂静的丛林中。
有诡异要走出。
大片的诡异。
何港吞咽自己的唾液,突然之间有一种想要往后逃去的冲动——即使已经彻底退化,动物本能还是在告诉他,有极致的危险在靠近。
这危险不是来自于古老智人基因中遗留下来的、对身处生物链顶端的生物的天生恐惧,而是对大兴安岭最深处黑暗幽深溶洞中亮起的黯淡双眸带来的未知感到惶恐。
人从不畏惧猛兽。
人畏惧未知。
低声的梦呓从可以想象的任何一个方向涌入何港的耳中。
丛林在摇摆。
大地在震颤。
凶残嗜血战无不胜的南方巨兽龙不安地徘徊,在被摧毁的博物馆前方低吼。
但毫无疑问,何港意识到,这头巨兽刻意伫立在自己身前,它拱卫着自己。
若有所思。
“来到我的身边,扞卫我、保护我!”
眸子里,黑色如云雾缭绕,转瞬即逝,那色彩黯淡而不易察觉,但河的确向那巨兽下达了命令。
声音还未出口。
就化作了凶悍的低吼。
龙的低吼。
何港略微愣神。
但巨龙已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温顺地匍匐下来。
似在跪拜王爵。
“咔擦擦——”
丛林边沿茂密的灌木丛被一只筋节分明、表面覆盖着如干枯树皮般角质的巨大手掌拨开。
恐怖骇人让恐惧自灵魂深处升起的细密低语越发密集接近。
望着那只巨大枯萎的手掌,恐惧填满了何港的头脑。
被厚重雪层覆盖的红枫投下向内延伸的阴影,这阴影一直拉扯到密林中。
很缓慢、但无比庞大的身躯从灌木的阴影中站立起来——
那是……那是什么怪物?!
狼群不安地低声嘶鸣。
南方巨兽龙露出自己的巨大牙齿。
那是一个人形的生物,身高达到三米,四肢粗壮、肌肉仿佛海鳝在泥沙中滚动那般颤抖着在皮肤之下做出扭曲的姿态。
它的身体上覆盖着浅显的棕色毛发,像是幼鸟的绒毛,还有肉眼可见的六角形角质层从皮肤中钻出,那些毛发就从这些角质的缝隙中钻出。
干燥、诡异、惊悚。
这是何港对这生物的第一印象。
这生物的声带似乎及其接近人类,能发出有些类似非洲最西边部落里最原始的无意义低语。
浑身鲜血淋漓。
血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但让何港惊悚恐骇的不是这生物本身。
而是它那宽阔扭曲的右边臂膀上,挂着一件被膨胀撕扯的军绿色带条纹的大衣。
那是护林员约翰的衣服。
这东西,居然是人类!
人类,变成了巨人!
无序的梦呓像是催命的恶鬼。
越来越多这样的东西从红枫林的阴影中蹒跚走出,它们的肌肉像虫子一样扭曲,口中滴落着涎水。
每一个都如巨人般庞大。
每一个的身体上都挂着曾属于人类的衣物。
它们似乎在重复着某两个或者某三个类似的音节字母,挥舞着枯萎坚硬的手掌向空地围来。
简直像是丧尸围城。
小山一般的巨龙死死扞卫在何港面前,野兽的本能激发了它的凶态,但那可怜的脑容量却让它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带着一只小小的直立哺乳纲动物从这散发着浓烈血腥气息的生物族群中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