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容易获得干净水源的下城区,啤酒和麦芽酒是依兰男女老少的生活必需品,酒馆代表了一个社区中心。
贵族为何忽视了酿酒业是未解之谜,人们称它为月神的仁慈,毕竟《依兰法典》连面粉研磨和面包烘焙都不忘垄断——其实贵族有办法从中获利,即对劣质啤酒进行罚款,尽管被控告者时常因过度贫穷而被免罪。
乔治·宾尔占据的酒馆位于南边,靠近和上城区相隔的尼日尔河。
亚伯走在泥泞的街道上,混乱和死亡与他并肩而行。
眼神迷离的男人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头打断了他的整个头部;有人跳进街道的井里淹死了,人们打捞着尸体;背着一罐麦芽酒的妇人被恶狗追逐,绊倒掉进了尼日尔河里;孩子从醉醺醺的母亲腿上滑落,伸手去够炉边的燕麦糊。
亚伯给忒亚使了个眼色,后者用她的武器——一根白惨惨的大骨棒环住孩子的腰,把他从火焰旁挪开,并打醒他的母亲。
这些听上去匪夷所思的不幸是下城区的日常,它们发生得过于频繁,导致亚伯从生理性厌恶到习以为常,他很害怕自己终有一天彻底麻木。
推开酒馆的门,亚伯瞥了一眼墙壁挂着的干草。
他已经认识了莱茵城独有的暗号,干草代表着酒类的存货,鼠尾草是黑啤酒,蒲公英是淡啤酒,迷迭香是果酒,维吉梅子是红葡萄酒,弗莱德梅子是白葡萄酒,五月花是最昂贵的雪梨花酒。
今天有雪梨花么……
一股扑面而来的浓厚熏香令人飘飘欲仙,亚伯立即警觉地捏住鼻子,生怕吸入了某种燃烧麻草。
所幸,只是正常的熏香而已。
亚伯打量四周,这个酒馆跟任何下城区的酒馆氛围截然不同,左右两侧的桌子把客人分成两拨,一种是随处可见的下城区酒客,另一种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腰间别着的武器证明他们身份不凡。
酒馆客人较少,每张桌子点着蜡烛,照亮了煮海虹、软奶酪、炸薯条蛋黄酱、黑橄榄和斯佩尔特面包等佳肴,配上黑啤酒、苹果酒和雪梨花酒。
根据忒亚的情报,【流动的金钱】乔治·宾尔是位不折不扣的贵族——好吧,他是两位贵族在某个修道院的不伦产物。
当他入境时,国王在宫廷招待了他,把他介绍给上城区的上流社会。所以乔治·宾尔虽是下城区的居民、贵族阶级的最底层,但依兰贵族愿意相信他,欧内德萨人利用这一点建立了臭名昭着的黑市。
托马斯是下城区“暴君”,乔治更高一等,他是上城区和下城区之间的“中转站”。
托马斯只敢抢夺平民的财产,不敢侵害贵族的利益;乔治却有资格跟贵族合作,通过渠道倒买倒卖违禁材料、麻草、奴隶等暴利的商品,以及帮助道貌岸然的绅士夫人们发布一些见不得人的委托。
总有人接下委托,或是以此为生的佣兵,或是路过的旅人,或是外地的贵族——兴许也有莱茵本地的,不是每个贵族都过得像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除此之外,游走贵族、平民和外国人中,乔治·宾尔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网,有时他的消息比上流社会更灵通;一切都能被标价,乔治知道绝大多数商品和“商品”的交易流程,在哪买到,以及怎么卖掉。
回忆着这位黑市之主的情报,下一刻,亚伯看见了乔治·宾尔本人。
蜡烛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微胖的欧内德萨男人坐在吧台旁,他留着短褐的头发,一身缝合严密的皮革衣服,腰上挂着几个小袋子,绒毛肩坎泛起暗紫的光,似乎是用猫毛或别的动物皮毛制成。
他的模样平平无奇,十个欧内德萨人,九个喜欢这么穿——当然,没这么厚实,欧内德萨本土很暖和。
“……没错……准确时间……”
“您大可信任我,小姐……国庆……我的情报来源……”
断断续续的低语传来,被亚伯敏锐的耳朵捕捉,这几天他成功凝结了2颗魔晶,斗气总量提升到3个单元,身体素质再次得到强化。估计除了他,其他人很难听到这种近乎耳语的交谈。
“这里面装着您想要的……”
乔治·宾尔双指推出一张密封信封。
当吧台旁的密谋告一段落,亚伯迈出一步,提示着自己的存在。
完全隐入黑暗的客人收下信封,毫不手软地甩出一袋沉甸甸的钱,与亚伯擦肩而过。昏暗的光照中,她穿着中古时代的凸腹绸缎长裙,角状头纱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部位,耳侧垂下两条粗粗的深棕麻花辫。
亚伯皱起眉头,少女的模样似曾相识。
“hey man(英:你好).”
欧内德萨人的声音打断亚伯的沉思,黑市之主伸出一只有力的、深色皮肤的手,亚伯不情不愿地握了一下。
对于陌生人,依兰人常见的招呼方式是点头和微笑;问候朋友和家人,他们通常交替亲吻脸颊三下;见到神职人员则是半跪亲吻手背;握手不算依兰的传统习俗,深受外国文化熏陶的年轻人偶尔用到。
“我的老兄,你看起来相当眼生。让我猜猜你的鼎鼎大名——【憎恶之主】亚伯·兰斯。你杀了那只贼鸥托马斯·奎因斯。”
【憎恶之主】是吟游诗人给亚伯的绰号,将心比心,亚伯能理解当初克里斯托弗的话,这些莫名其妙的标签确实令人烦躁。
“【流动的金钱】乔治·宾尔,你值得信赖的欧内德萨情报商人。”
“你好,宾尔先生。”亚伯生硬地打着招呼,坐到他的身旁。
欧内德萨人用手指敲击吧台三下:“给这位老兄来一杯教士啤酒。”他向亚伯眨眨眼,“don't worry,bills on me(英:我请客)。”
亚伯听不懂外语,但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跟对方平起平坐,没必要太过拘谨,就说:“别加冰块。”
乔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然,老兄。等待之余,不妨聊聊天。”他搓搓大拇指和食指,这个欧内德萨手势代表了金钱,令亚伯联想到在剩菜上的苍蝇。
“我不需要友谊,只需要服务。”亚伯用胳膊肘撑着桌子,“首先,给我弄一张金玫瑰城堡五月底宴会的入场券收多少钱?”
“哦,是指国庆晚宴吗?暂时没有现货,但我保证一星期给你搞到手。”乔治·宾尔保持着友善好客的笑容,“12.5金币。”
涨价了!!!
亚伯心底哀嚎,表面不动声色:“很好,帮我留意留意。”平复着滴血的心,他又问,“我听说,有些贵族会在你这发布委托?”
“是的,老兄。”
“你认为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丑闻,值得这群牡蛎般的伪君子付出一张邀请函?”
乔治眯起眼睛,半晌,他语调怪异地说:“兰斯先生,您有公文吗?”
“……公文?”
见亚伯一脸疑惑,乔治松了口气:“就是证明自己来自贵族世家的文件,例如封地、爵位和血统等。算啦,年轻人,贵族只愿意拜托贵族解决他的家事,你要短时间搞到钱,不如看看这些。”
本想装装派头,结果因无知暴露无遗,亚伯尴尬万分,酒馆老板放下冰凉的啤酒,他连忙喝了一大口。
教士啤酒是修道士后院酿制的酒,昂贵且稀少,口感浓郁厚重,气泡绵密,回味无穷。可惜亚伯习惯了淡淡的麦芽酒或者甜的果酒,冷不丁差点被教士啤酒苦死。
强忍着表情放下酒杯,亚伯接过乔治递来的笔记本。
歪歪扭扭的字迹列出了最近的委托,没有划掉的应该都在生效中,亚伯从上看到下,发布者要么是服务阶级,要么是一些人手不足的小贵族。
如果不是偏高的委托金,亚伯简直以为自己还待在格兰特领。
可这种偏高是相对而言,比如护送货物、辅助狩猎和驾驶车队的工作,累死累活一个月才2到3银币。
甚至付不起火纹草酒馆的房租。
忽然之间,亚伯意识到称呼代表了一种态度。当别人叫他“兰斯”时,他们打心底把亚伯当成了托马斯的继承者;而乔治却叫着“年轻人”或“老兄”,因为在他眼底的亚伯就是亚伯本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他妈的,竟敢小看我!
怒火中烧的亚伯思索片刻,任由它染红了脸颊和眼眶。
“噗嗤!”
他霍地站起身,把笔记本狠狠摔向吧台,拔出【冰雪复仇者】将它插了个对穿。
“这把短剑曾经割断过托马斯的脑袋,它浸透了超凡力量者的血,也为我杀出【憎恶之主】的威名。”亚伯冷冷地说,“如果你认为它甘愿砍柴或杀猪,不要自称情报贩子,你干脆改名叫【眼瞎的海参】算了,兴许它蠕动的速度比你的脑子更快。”
所有客人的目光被他的怒吼吸引,后者不甘示弱地用绿眼睛扫了一圈,他们又低下头,只有寥寥几个不为所动,火辣辣的目光像是要射穿亚伯的背。
“哼。”
亚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欧内德萨人圆润的脸上反射着冰雪复仇者的冷光,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又很锐利,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他用手指敲敲吧台:“老板,再来一杯教士啤酒。看看你,竟然在里面掺水,真是气坏了我的朋友。”
亚伯面不改色地拔出短剑,插回腰间,破了个洞的笔记本缩回乔治的口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写满了丧心病狂的卷轴。
刺杀、灭口、毁尸灭迹……
无论是委托内容或报酬都看得亚伯心惊肉跳,难以想象乔治是怎么跟委托人接洽,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忽然,他被一个熟悉的单词吸引。
“菲勒尔城堡。”
没记错的话,他刚来下城区遇到的那位维舍男爵就住在这个地方。
亚伯继续看着内容:
取下菲勒尔城堡小教堂的祭坛画《先知降下黄金云》,确保它是克里罗杰·萨尔曼·菲勒尔大师的真迹。
报酬:2.25金币。
据亚伯所知,子爵是正式级别的分水岭,而男爵一定是斗气初心者。维舍男爵的印章没有宫廷或军队官职的标记,说明他大概率不是荣誉贵族,指那些没能争夺到世袭继承权的大家族成员们。
一个随处可见的小贵族么……
莫名的愉悦感浮上亚伯的心头,没想到才过几天,他阴差阳错有了向维舍男爵报仇的机会,那天他把自己跟死猪做的类比,亚伯一生都不会忘记。
何况,怎么能浪费男爵大人“好心”给的就职机会呢?
“宾尔,这个委托我接了。”亚伯指着菲勒尔城堡的名字,“有没有时间期限?”
“偷祭坛画啊……”乔治笑容玩味,摸了摸下巴的胡渣,“你放心,兰斯,多少天都行。这是个长期委托。”
“行。”
亚伯把卷轴扔给乔治,等了片刻,觉得对方没有找他收钱的意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摔门而去。
全程沉默的忒亚和乔治交换了个眼神。
很青涩的小鬼。他们一致同意,但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