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到解放,亚伯惊讶地看了一眼自称是他的兄妹的二人。
“不怕我说出去吗?”
“我想,你连这座岛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易来哲笑着指向窗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水,“当年我们的选择也花了一番心思。”
“我倒是知道你的身份和住址。”道尔莎推了推眼镜,“之前我跟欧内德萨情报商人交易时,他闯了进来。殿下,我报告过您,有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少年——对了,你知道那位情报商人的下落吗,亚伯?”
亚伯低声道:“他,呃……已经化作大海的肥料了。”
易来哲和道尔莎面面相觑,前者说:“等待的时间里,不如你把这段冒险跟我们说一说吧,我的兄弟。”
从白日之月到新月高挂,亚伯跟易来哲和道尔莎交代了他来到莱茵城后的故事,道尔莎时不时评价几句,加入几段她的经历,相反,易来哲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是微笑的倾听者。
但亚伯能感受到,易来哲不像其他贵族,只想套出他的话,而隐藏自身的目的;他单纯不愿意把亚伯卷进他的计划而已。
亚伯仔细思考了易来哲为数不多的话,或许对他来说,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能威胁到自身性命,因此他宁愿亚伯置身事外,至少保住洛森堡家族最后的血脉。
这种想法令亚伯又欣慰,又心寒,又不免担忧。
可惜,无论怎么暗示,易来哲不愿意透露他到底要做什么,总是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不给亚伯一丝窥探的机会。
相比之下,道尔莎由于身份和年龄的关系,迅速跟亚伯熟络起来。
假如想弄清楚国庆宴阴谋的来龙去脉,他得从道尔莎下手——听起来有些冷血,考虑到他们名义上是亲兄妹。
“哦,我的5金币就这么打水漂了。”道尔莎靠着椅背,“多年后水手们从鲨鱼肚子找出那几枚金光闪闪的布若塞尔宫(银币),希望他们别再投资失败的股票!”
“什么是股票?”亚伯问道。
“很难解释,亚伯,只能透露一点,最近王室的钱有不少压在了因狄娑娜岛的开发和杰克拉战争上面。”
“所以,是一种赌博?”亚伯若有所思。
“加入宫廷的官场,会有不少牌局等着你。”道尔莎摊开手,“能推一场是一场,有位奥德文国王曾在牌局上输掉了整个王国。更别提牌局跟政治息息相关,输和赢并非简单的二元谜题。”
“多谢提醒,道尔莎。”
易来哲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用他温柔动听的声音开口。
“亚伯,你的斗气恢复得如何了?”
“至多一颗,易来哲。”
纠结了各种称呼,亚伯决定私底下直呼其名,易来哲看上去不怎么反对。
“足够飞到公海附近。”道尔莎抬起手腕,“咔咔咔”转动的圆形金属胸针显示着时间,“如果我们今晚出发,明早四点就能搭上船,十二点就到安特杜尔港口了。”
“你愿意吗,我的兄弟?”
亚伯望着易来哲高贵的面容,仍是难以想象他们流淌着同一个女人的血脉,以及他的家人即将掀起一场推翻托因尔王室的叛乱。
可是,无论如何,时间之树生长,他总要前进。
亚伯点了点头,金发青年转向道尔莎:“亲爱的,我放心把我的兄弟交给你。”
“谨遵吩咐,殿下。”
两人退出房间前,亚伯转过头,发现易来哲靠着窗台,月光为他披上一层孤寂的大衣,消瘦的肩膀像是随时会被海风卷走。
啊,殿下!他还年轻着呢!
冲动的热血上涌,亚伯控制不住嘴巴了。
“易来哲,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其实愿意帮助你!”
易来哲略带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口吻温和依旧。
“感谢你的好意,亚伯,我想不必了。所有对我有益的,对你都有害;无关我们双方的利益蝇头小惠,布施起来未免太虚情假意。我只愿你像普通的朋友一般平等地对待我,不要卑躬屈膝,不要居高临下。”
读心术般的话语惊雷般劈中亚伯,他讷讷应声,“碰“地关上门,跟在道尔莎身后,又迅速快步超过了她,弄得炼金术师摸不着头脑。
“等等,亚伯,我可不是健步如飞的斗师。”
道尔莎的目的地是水道的出口,几名守卫拉着机关,拉起铁门。
“从这?”亚伯嘴角抽搐,外面大海嘶吼,波涛汹涌。
“不,从这里!”
道尔莎竖起食指,指着苍穹:“从来是往上,而不是往下!你还留着殿下给你的元素宝石吧?现在把它拿出来,放在胸口的位置。”
亚伯如是照做,眼前忽地一黑,道尔莎用布条罩住他的眼睛,并拉起了他的手。
“接下来什么都不要思考,抓着我的手。”
周围的气流不自然地躁动,凉飕飕的风包裹了亚伯,道尔莎双目紧闭,集中精神向气流术注入能量——属于魔核,亚伯猜测。
苏沧说得没错,普通人也可以操作魔法符文,只需要一些媒介。
辅助魔法【气流术】发动,一片漆黑中,亚伯的双脚离地而起。
灵性视野清晰,风元素从四面八方飞来,形成一条井然有序的带子,任由他们踩在脚下,摇摆着身躯向远方飘去。
我在飞,我真的飞了起来!
云朵和海风刮过亚伯的脖颈,比地面上的更凉一些,也更湿润些。
他的肚子微微发痒,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失重。
风元素将他们举到半空后,轻飘飘地撕扯着自身,如同摩西那样分开四面八方的元素妖精,自觉改变方向,载着他们向前飞去。
明明没有精神力,元素却自然而然地执行了命令,是否说明“前往公共岛屿”这一指令本身存在于魔法符文里?
假如魔法符文是特制的,难道有位魔法师参与了易来哲的计划……亚伯宁愿相信他们在公海上跟魔法师们交易,得来了自动化的符文。
风元素归于平静,尽管结构仍然有趣,却已不如刚发动时那么值得观摩和学习。
亚伯的注意逐渐涣散,灵性的重心偏移,细腻的温度从他和道尔莎相握的手上传来,亚伯忍不住捏了捏道尔莎的掌心。
“恶!我的月神!”炼金术师的声音穿透虎啸的狂风,猎猎回荡,“求求你向月光发誓,亚伯,你没有乱捏别人的习惯!”
“我只是顺势而为。”亚伯尴尬地解释道,“怎么,难道这个动作有特殊的含义?”
“当一位贵族淑女握住你的手,她正暗示‘是否想共度良宵’?当你回握就表示你答应了。中古时代,男女相捏的次数还有确认时间、日期等一系列暗号。”道尔莎叹了口气,“我没有乱伦的兴趣,不知道你还是专家呢。”
“我去!开什么玩笑!”
亚伯马上抽回左手,气流猛烈地顿了顿,令他全身震动,亚伯一把抓下脸上盖住的布条,视野恢复清晰。
远处,道尔莎一脸严肃,漂浮的云盖住了嘴角恶劣的微笑。
“你好,波吉亚公爵。”
“事先申明,我不懂宫廷的暗语。不要叫我奇怪的外号,道尔莎!”
“公爵先生的丰功伟绩给了《君主论》灵感,我认为这是对你的赞美。”道尔莎扶着眼镜,“告诉我,在我之前,你还有没有捏其他女士的手?”
“我不认识多少贵族的女士。”
不自觉地,亚伯往下看去,海洋上危机四伏的礁石仿佛一颗颗小痣,点缀在无边无际的水波里,随着一次次白色的浪花翻涌变幻。
想到他在里面独自漂浮了五天,亚伯禁不住一阵后怕。
宫廷有他的敌人,藏在暗处,盼望他巴不得快死的敌人……
亚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长相,唯一记住的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气场。
他是谁?
我刚刚加入宫廷不到一星期……
空中不好传声,道尔莎见他不想聊天,便止住了说话的势头,风元素舒展伸长,很快魔核的能量耗尽,亚伯激活了斗气单元进行补充。
一颗单元尚未用完,风元素大批量凝实,不再轻盈。
亚伯和道尔莎惯性坠落下去。
一座岛屿出现在眼前,它的面积不算大,却十分平坦,充满了智慧物种生活和建设的痕迹。
两人停在一处平台,旁边有四五名外国面孔的人整理行头,同样是不久前着陆。
陌生嘈杂的环境中,亚伯不敢左右张望,生怕招惹是非,他紧紧跟着道尔莎的带领,穿过这座公共岛屿。
不同国家的商人和佣兵、矮人、大量的海民走来走去,他们各个行色匆匆,从一处船只和港口流动到另一处。
岸边等待船只时,亚伯看见几条人鱼靠在不远处的礁石,唱着悠扬婉转的音调,难以捉摸的歌词更添几分别样的神秘。
Βo?λeit?θe?aπp?γμat’e?δ?νaiσaφ??
?tt’?σt?ν?pθ???
ka?ξuγγeν?σθaita??neφ?λaiσie??λ?γou?
ta???μet?paiσiνδa?μoσi.
(希腊语,音:Voulei tá theia prágmat’ eidénai safosátt’estin orthos? kai xyngenésthai tais Nefélaisi eis logous tais imetéraisin daimosi.译:你想知道身边发生的事,充满了怎样的神性吗?神灵就在云端之上,等待你的觐见)
“这座岛属于人鱼。”道尔莎说,“他们是绿月沙曼的信徒,崇拜自由、艺术与和平的美丽生灵们。”
和亚伯的目光相撞,人鱼们发出“咯咯咯”类似海豚的笑声,她们色彩斑斓的皮肤上点缀着星河般亮晶晶的小珍珠,像是博物馆里的艺术品,柔软的尾部拍打浪潮,溅起彩虹般的水花。
“你可以向长着鱼尾巴的人鱼们打招呼。”道尔莎继续道,“除此之外,不要招惹其他人鱼。”
“人鱼还有不是鱼尾的吗?”
道尔莎用鼻子发出浅浅的哼声,忽地松开了拉着亚伯衣摆的手。
“道尔莎!”
亚伯企图拉住她的胳膊,但恰巧是船只靠岸,等待多时的人流仿佛陆地浪涛,一下子吞没了他,等他再度站定,已经到了一处甲板,一名瘸了条腿的水手向他上下打量。
“hoi!(荷:嘿!)”
对方在收取船费,为了不在陌生的地方惹麻烦,亚伯先掏出2银币。
“咣当”一声,船只发出巨响,工作的水手们收上了船锚,扬帆起航。
亚伯焦急地走来走去,甲板的一侧,熟悉的语言传来,他连忙靠近,几名邱桑商人正交流着哪种货物比较赚钱。
“请问各位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亚伯急匆匆地问。
“哦,小子,你不知道身处何地,就上了船?啊,典型的年轻佣兵,我以前也坐过不知道去哪的船只,那次的经历让我赚了钱,哈哈,完美退休。”一名商人弹了弹雪茄,“这艘船要去伟大的安特杜尔港口。”
“安特杜尔?”
“是的,小子,华丽的莱茵城,欧玛拉的中心,内海的灯塔!”商人们欢呼道,“你是走运的,莱茵城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
亚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无奈点头附和,心想:你们恐怕从没去过下城区吧,外国佬!
航行了约莫六七个小时,猛烈的海风变得柔和而熟悉,仿佛母亲哄孩子的手臂,亚伯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船长移动舵柄,标志着顺风运行的开始,水手们交替拉着绳索,让船只在在不同的波浪中进进出出,船头向上然后向下,每秒切换一次,以保持船直立。
沿着轨道滑行,船只驶入安特杜尔港口的范围,水手们欢呼雀跃,放下鼓鼓的白矾,降下桅杆,冲浪溅起的水滴落到甲板上,渗入其中,回到它们来自的海洋。
乘客们纷纷醒来,接二连三地爬上中心板时,不停鼓着掌,欢声笑语传来,夹杂着大声的脏话和吹牛。
亚伯擦了擦脸,溅起的海水留下咸味的精华。
哦,我再也不出海了。他想,至少最近不会自讨苦吃了!
看来,道尔莎仍然不够信任我,不管盖住眼睛的布条,或者最后的分道扬镳。亚伯接着想,不过我回到了岸上,我不用思考这几天海洋带给我的苦难、幻觉和不可思议的真相了。
我要继续走我的路。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如那些奔跑于大海的商人和水手们所说:不要把海岛上发生的事情带回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