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唱完了,台上的丽人进了小门,台下的丽人也准备起驾回州府。
大皇子还在那里懒懒歪坐着不动,继续在袍袖底下偷握着我的手,直到皇后敛色催他时才松开。我连忙爬起来,把这只都快被攥化了的手缩进袖子藏着,向外跑去。
侍卫已经在路两边重新排好,打着旌旗伞盖的侍从们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了晒粮场上,乡亲们也已经在路边等着“恭送”。我跑进人群,在最靠后最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一见我就皱起眉头,拉着我说:“你弟弟在那玩了一阵子就回家来了,你这大半天跑到哪儿去了?!急死娘了!”
我一头扎在母亲怀里,说本来是想回来,可是走到一半碰见徐大户,他又让我去牵鹿。小鹿今日听话得很,太后赏我在旁边吃饭了。“娘,你怎么不去?太后娘娘让大家都进布帷子去看戏了,皇后娘娘还拿着你做的小佛手小灵芝看了好久呢!娘你要是在那儿,娘娘铁定有赏!”我搂着母亲边说边扭,以为自己给她长脸了。不想一抬头看见她眉头紧锁、两眼含泪,差点没打我一巴掌。
“娘,你怎么了?”我被她这副不常见的面容吓得不轻。
一个侍卫急忙忙跑过来,跟大家比划了一番又找到自己位置站下。乡亲们熟练地陆续跪下了。娘赶紧擦了擦眼角,扯扯我说:“没什么,赶紧跪下送驾吧!”
仪仗过来的时候抬头偷看,差点被侍卫打了一鞭子;领着大皇子去了一趟山里,被人告诉要小心全家性命;刚才娘又被我气成这样,看来我今天真是闯了大祸。我赶紧老老实实地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等到所有车轮脚步的声音都消失了也没敢再动一动。
最后一个侍卫也骑马消失在已经西斜的金黄阳光里,徐大户率先起身抹了一把汗。
那天夜里,乡亲们都聚在晒粮场上,点着灯火,饕餮着接待皇家剩下的食物。连平时架子摆足要单独伺候的戏班老板们也放下了规矩,一个个卸了妆挤在村民中间端碗伸筷子,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到一口宫里御厨做的菜。放凉了又温的饭菜当然不如中午刚出锅时候美味,但是我也知道,这顿吃完就再也见不着“御膳”了,还是拼命往肚子里塞着。大家都很高兴,可是又都觉得有些空落,准备了那么久,场面那么大,竟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像是过年的鞭炮,惊天动地炸完之后留下一阵怪异的安静。
母亲帮着张罗完热菜摆饭,才坐到我们身边坐下,默默扒着饭。慕逍把早抢出来藏在碗底的一大块鸭肉夹在她碗里,她还是一脸愁容的样子。我扔下筷子,抱着她胳膊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她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说了。”我再纠缠,她就拿开我的油手。皱着眉说:“娘只是忙了一天,太累了。”
我父亲倒是很高兴,在饭桌上和别的汉子说说笑笑。晚上都躺下好久了,还听见他在那边兴高采烈地跟母亲说今天见到的这些好马。“特别是那匹照夜玉狮子,看得我手都痒了,恨不得骑上去跑几个来回……”我给旁边已经睡着的二弟掖掖被子,自己轻轻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匹刺眼的照夜玉狮子马。只觉得眼珠子往哪儿转都看得见它的一个白影儿。那匹膘肥体壮、毛色光滑的高头白马朝我走过来,又被一鞭子打走了,马上的人还朝后回着头想拉我上去……
这匹马走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再偷看一眼?
万一马上的人也回头看我了呢?
我睁开眼睛,摩挲着被子的尖角儿。那些女侍卫也跟着走得一个不剩,也找不到人问一句:我忍住了没有再抬头,这下我家人的性命都保得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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