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送来的人都被带到了皇宫旁边一座静得吓人的庙里。哪怕是聚了这么一大群叽叽喳喳的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也还是有一股寒意从暗沉沉的檐顶上压下来。明明是盛夏时分,那方冰蓝的天空却看得人心生畏惧,一下子就把地上这点热闹喧哗融化得不见踪影。
有人出来发号衣腰牌的时候,她抛了缩头缩脑的春花、杏儿,使劲往前挤,盼着能第一个进去皇宫看个究竟。但是这么想的人不少,到底还是有好几个人排在了她前面,先她一步进了前面那扇神秘的布帘儿。李慕贤并不是个特别好强的人,没能抢到第一个也就罢了。她还没欣赏够刚领到的衣服那致密的布料和端正的颜色,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惨叫。她惊慌地四处张望,但是发衣服的人们依旧低头忙碌,全然不理她。她惴惴不安地抱着领到的东西过了门帘,进了一个闷热潮湿的屋子。五儿姑姑摇着扇子站在那里,见了笑着迎来上来打招呼的李慕贤并没有流露任何见到旧相识的欣喜。她面无表情地告诉李慕贤要把身上旧衣服脱在外面扔了,在这里把全身洗刷干净,换上号衣才能进入皇宫。李慕贤这下也觉出自己头发打绺、一身汗臭。怎么能脏兮兮地去见珏儿?她乖乖地丢下身上母亲缝制的靛蓝布衣衫,捧着新衣进了浴室。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大哭着,她一时不敢再往里走,光着身子在入口徘徊。这时她不经意看见旁边墙上有面镜子。想起一路上都没有照过镜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黑了瘦了不好看了,她伸手抹去了镜子上凝结的蒙蒙水雾。镜面刚变清晰,她也忍不住尖叫起来,镜子里跟着尖叫声扭曲着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脸,耳朵里听见的也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来自父亲的清朗眉眼和笔直的鼻梁、来自母亲的尖俏下巴和红润两颊全都不见了,变成了一张平平淡淡的掉在人堆里找不到的蜡黄脸。
她这时才知道为什么那些鸢英卫从早到晚都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金盔,吃饭时候都不拿下来;为什么她们住的那间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去收拾打扫。因为所有的女侍卫都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身量。
宫女也是这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才门口那个吩咐事情的老宫女根本不是五儿。因为最早进村的那位五儿没戴面纱,被村人们看见了容貌,所以其他那些粉衣绿裙荷花一样的宫女就得一直戴着面纱,连饭都不能去吃。
李慕贤对着镜子嚎啕大哭的时候,陆续有人进来,都为自己的容貌哭天抢地。皇宫禁地当然由不得她们一直闹,后来就有一些一模一样的老宫女拿着藤条进来,凶狠地赶着她们赶紧去把自己清洗干净。
换上新衣的她们都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了进宫前的兴奋。想起那次皇后到访的事情,为了出门在外的时候还能吃口饭,李慕贤就说她要当侍卫,进了位于皇宫一隅的鸢英卫营房。
她们成为学徒的第一天,就不准再用自己的名字,只能用腰牌上的编号,天天被耳提面命不要提过去、不要聊家乡、不要扯闲天、不要胡思乱想……把脑袋全都腾空了最好。
违者重责,一旦有谁被抓到聊了不该聊的事情,就要从队首走到队尾,让队伍里所有人各打一马鞭。挨了鞭子不许哭叫,只许说:“我再不记得了!”一趟走完了没打死算运气,没走到底半路倒下了活该。报名时候拿到的那笔赏钱已经把她们从爹娘身边买走了。除了熬到期满离宫,互相之间再也不通音信。
李慕贤失去了自己的长相、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身形、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过往、自己和家人的联系,失去了能让大皇子楚宜珏认出来的一切,还为了那么口饭,放弃了去他身边替他斟茶倒酒、看他读书写字、给他熏香衣袍的一线机会。
事已至此,不死何为?
进宫的第一天夜里,就有姑娘接受不了变成这个丑样子,闹着要寻短见。李慕贤也不是没动这份心思,只是觉得万一寻死不成被抓到一定罚得很重,生不如死,才没有轻举妄动,苟且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用这陌生的面貌活了下来。可是,在鸢英卫营房里,李慕贤渐渐知道,临行前的那天夜里,她的父母告诉她的远不是事情的全部,比如:让母亲无家可归的那场战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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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最狗血的设定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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