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干整个太液池给太子妃找发钗的命令第二天就下来了。
我和鵟英领革去统领职位的命令也在同一天下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我头一天晚上忍着没打包东西,直到命令下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那点东西搬出统领的房间。羽毛弄得七零八落的礼甲头盔才刚刚修好,就跟佩剑、令牌、披风和其他袍服一起交了上去。
左副领虽然没说话,看我的眼神里却闪烁着藏不住的得意。但是皇上随后传下来的命令里却是让右副领先代行统领职务。别说左副领,连我自己都很奇怪,我们不在的日子里她在宫里忙了那么多天,皇上为什么不选她。再看见她的眼神时,我不禁心里生寒。她一定在想,这个七六在丢官前夕还垂死挣扎拖了她一把。看来以后的日子里,她是要恨死我了。
我换回过去的普通侍卫衣服,到许多人睡一张大通铺的房间里,在柜子里挤出点地方放自己的东西。昨日皇后和太子妃刚赏的丸药之类东西这会儿看着分外扎眼。同屋的女孩子都眨着一模一样的眼睛,悄不作声地悄悄观察着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待我。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传令,让闲着的鸢英卫都出去帮忙干活。
太液池水面上全是来往的小船,内监们正在忙着追捕大大小小的锦鲤。宫里向来不缺吃食,这些肥硕的锦鲤早被惯得看见个人影就张着嘴聚过来,捕捞起来倒不是十分费力。
各宫院子里都赐了许多彩瓷大鱼缸来装这些锦鲤,喜欢鱼的人高兴,不喜欢鱼的人嘟嘟囔囔,说存心让人不安宁。看着在网里扑棱着的一尾尾锦鲤一进缸中就舒尾游走,我心说,不安宁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不过,我唯独对四皇子宜琅生母贤妃娘娘真心同情,银芳宫里突然添了这么多御赐的缸和御赐的鱼,四殿下那位小祖宗真是有祸可闯了。
花匠头老四三站在池边,一张脸阴沉得像锅底,两眼冒着火,恨不得把我们干嚼了。宫里好好长了多少年的荷花、睡莲、蒲苇下一步要一一连根挖起。最让人心疼的是成片的名贵荷花,虽然也会分一些给各宫养在缸里,可是大部分难免要沦为菜藕。今年夏天的太液池可能不会有往年的浓郁荷香了,这简直是从他身上割肉。我和人抬着鱼桶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真是恨不得一个耳光打醒他,与其在这里愁这些年年春来自然生发的花草,还不如赶紧想想到了要劳动他们的时候,怎么藏他们那里的兰小九。
到了下午,鵟英卫静悄悄撤走了,后宫防卫又回到了我们手里。白天不站岗去帮着捞鱼的小姑娘们都还嘻嘻哈哈以为是好玩的,丝毫不记得我提醒过她们过几天要挖泥。
太子妃默默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往静思堂院子里抬鱼缸,脸上瞧不出是喜是愁。直到下人们准备撤走的时候,她才缓缓下阶来走到缸边,面无表情地往里看了看,一个小内监赶紧折回去,满脸堆笑地亮出一罐鱼食,殷勤地捧着鱼食给太子妃讲着这太液池锦鲤的来历。太子妃只是微微点头,捏了一小撮鱼食撒在缸里。这些近身伺候主子的人果然是更加敏锐,已经从这几天的事情里看出,皇上十分看重这位外来的儿媳妇。不但下令淘干太液池水给她找发钗,连赐给她宫里的鱼缸上都是曦国常见的飞鸟逐日图案。可是,这份显眼的恩宠无异于把她牢牢钉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寸步难移。
抬去宜长公主院里的是素面茶叶末釉缸。虽然送缸的总管内监明面上满口夸赞这些素面鱼缸古朴大方,又与听露苑墙上的瓷砖颜色相协,但谁都知道,皇上和管财物的下人这是害怕宜瑶长公主哪天有工夫又去抠了瑞兽的眼睛、磕了仙人的脸。
二公主宜琼今天非常高兴,她生在五月,赐给碧蕊宫的便是艳丽的粉彩石榴花纹大缸,正合了她的生日。听见宫女打听到,姐姐的听露苑里的两排素面缸更是喜形于色,抿着小嘴儿一个劲地在院子里赏鱼,也不嫌晒。
“啊——啊——”六皇子宜璞在乳母怀里用力挣扎着,非要伸手去够缸里的鱼。徐才人站在宫门口郁怒地喝道:“还在那看什么看?!不怕再掉到水里?!”说罢自己就大步回了宫中。乳母赶紧答应着,一串碎步把哭叫着的六皇子抱进室内去。正在兴头上的宜琼公主回头跺起了脚,从院子里冲殿里嚷道:“母妃!你就是只疼弟弟不疼我!父皇专门赐了我这些石榴花缸和锦鲤你都不高兴!你自己失宠了,父皇不把你生日和你喜欢的花记在心上,这可怎么都怨不得我!”
听见二公主越说越没遮拦,我们赶紧尴尬地夺门而逃。
徐才人和宜琼公主母女两个生得十分相像,都长了一张巴掌大的尖尖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张单薄小巧的嘴。这个面相欢喜的时候显得聪明俏皮,生气的时候却显得异常尖酸刻薄。
我望着碧蕊宫墙头已经有些残旧的青绿色琉璃瓦,强压下涌上心头的那些苦涩的旧事。
一个孩子没出生就死了,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另一个孩子至今不会好好说话,也几乎听不懂她的任何话,徐才人平时大概是把愁苦和怨怒都发泄在了总是比大公主差一点的宜琼公主身上,把这个和她一样争强好胜的女儿活活养成了一个不讨喜的爱哭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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