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华宫回营房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暗骂自己,只记得自己快些抓人好去向皇上交差,就没想到淑妃娘娘疼儿子。开始门口那内监一直不肯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进,也许是因为娘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三皇子病情又重了。
其实我哪里就等不得一个半个时辰?师父当年没说错,我果然是不知道哪天就会把自己愣死。
空气里漂游着星星点点的白毛,柳絮完了还有杨絮,早就听说有哮症的人很愁这种天气,三皇子怕是还有好些日子不敢出门。他说有事不必总是过去当面禀报,写写送过去,他自己找时间看。这虽是方便,可是让谁送呢?我想了一番,还是决定自己跑腿最放心,横竖我也没有比协助查案更要紧的事情。正在想着事情,一个侍卫急急火火地迎面跑过来,老远就嚷:“统领可找着你啦!你快回去啊,又出事啦!”
“别大声嚷嚷,当心惊了哪位娘娘挨一顿骂!”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截住她,问她什么事这么慌张。
“出大事了!又有人得怪病了,三个人,满脸满脖子的大红疙瘩,吓死人了!”她继续嚷嚷着,一把拉住我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向前跑,“赶紧去看看吧!”
“飞柳树毛的季节脸发痒不是常事么?去嬷嬷那儿要些蔷薇硝分下去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我被她拖得歪着身子,边走边教训她。
她步步跺着脚,更激动地嚷道:“药嬷嬷看过了,说她治不了!赶紧去看看吧!吓死人了!”
起疙瘩的那三个姑娘正坐在墙角里掉眼泪,其他看热闹的远远围着不敢上前。看见我回来了,她们仨就一个接一个放声哭了起来:“统领,我们怎么了?痒死了!嬷嬷也没办法!”
我近前端详着她们那一脸连成片的红紫疙瘩,的确不像是平时常见的症状,回头问那些看热闹的,有没有去求皇后娘娘叫太医。听她们说三七已经派二三过去了,就坐下来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睡前就觉得脸上手上稍微有些痒,今天早上起来一照镜子就是满脸红疹,洗脸时候忍不住多揉搓了几下,结果就成现在这样子了!”一个姑娘抬起手,说:“统领你看,手背都挠破了!”
“本来就丑,现在得上这么个毛病,更没个人样了!”她们哭得一个比一个悲切,吵得我直心烦。
背后有个看热闹的姑娘冷不丁扔出一句:“我可不要和她们住一起了!传染怎么办?”
“就这三个?其他人都没事?”我回头问。
“现在是都没事。”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地看自己的手。
我凑近她们三个,端起她们的手,卷起袖子看了看。只有手心手背和手腕上有些疙瘩,被衣服覆盖着的胳膊上干干净净。虽然太医还没来,但我心里已经有了数,可能是我前些天中的“东风起”。我放软了声音劝慰她们:“不过是外皮上的毛病,你们三个千万忍住不要挠。既然请了太医,其他人就别在这里看着了,我有的是活计给你们!都出去!都出去!”
挖湖底挖得怨声载道的小姑娘们一听见又要去挖土、掏井底,牢骚喊得震天响,好不容易才赶走。我回屋里坐下,让起她们三个仔细汇报昨天一天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碰了什么。
她们抽着鼻子,一件事一件事地数着,后来说到三个人一起去搜了碧蕊宫。
“翻二公主那里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床头上搁的一个螺钿盒子,弄洒了里面的粉末。她们两个人在边上。我怕那是值钱的东西,弄没了要受罚,就喊她们帮我一起捧回盒子里去。可是那粉末极细,一碰就乱飞,捧了半天弄了自己一头一脸也没装回盒子里多少,只好把盒子外面擦干净放回原地方,暗想着公主别发现……”
“就是它了!”我叹了口气,找出这屋里的针线笸箩,给她们指甲上都缠上布条,免得她们手欠去抓挠。
已经吓破胆的吴太医总算得以出宫回家去歇歇了。皇后派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余太医。他一边检查着这三个人,一边嘟囔着:“怪了,宜琼公主后颈也起了一样的疹子呢!难道今年春天时气不利女子?统领这里有没有别人发病?”
“眼下没有。敢问余太医,这是什么原因?”我在旁边问。
“春季里天干气燥,阳气上升,易中风邪。今年属火,火克……”
我打断他,转脸问那三个丫头:“你们把盒子里的东西打翻在哪儿了?”
“宜琼公主床上……”她们小心翼翼地辩解着,“若是打翻在地上,也就不再往回捧了。觉得床上还算干净……”
余太医诧异地看着我们,我回头对他说:“余太医,不怪您不知道!我们的姑娘是在宜琼公主那里闯了祸才落得起疹子。公主殿下和这三个人怕是中了‘东风起’吧!”
“‘东风起’?是那种毒粉末?!不可能,不可能!宫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下三滥的东西?!”余太医听了连连摇头。
“本来不该有,可是现在就有了啊!我前些天也是中了那东西,起了一肚子水泡,气得拿炭燎了——余太医这些日子没听说宫里查案?查的就是它!”
“原来是这样……”余太医陷入了沉思,突然一拍大腿,拉住我的袖子,忙忙说道:“若是中毒,那在下给二公主开的方岂不是不对?!呀,要不这样,我趁二公主的药还没煎出来,赶紧把方悄悄换了。这几位姑娘当然是按解毒治,在下保证肯定给治好。但是和统领商量一句,在太医院那边簿子上咱们就还记是春天过敏起疹子,这样行不行?”
我目瞪口呆。
余太医急切地又问了一遍:“统领,几位姑娘,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我仍然是目瞪口呆。
原本我心里正在高兴,“东风起”总算又出新线索了,还等着余太医跟我去三皇子那里留份口供,余太医却在想着怎么把这事情遮过去。
“统领?”
“这个,麻烦余太医先把方开了。容在下想想。”我回过神,木然站起来,挠了挠脑袋。
“统领,您看,若是在记录里留下这么一出,让别的太医和各位娘娘以为余某连疹子还是中毒都看不出来,余某还怎么在太医院立足啊?”余太医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不怪您啊!”
“统领您是知道不怪我,可是您怪不怪我不打紧啊!”
“您,您先开方。”我揪了揪领子,得去外面先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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